飄零的雪花漸漸轉小,凜冽的風聲呼呼地刮著。
老約翰的目光掃過高臺上的權貴,掃過圍觀的民眾,最終停在了與自己辯斗的審判主教身上。
他,輕嘆一聲,說道:
“秩序的確是有等級的,但組成秩序的生靈,在人格上卻應該是平等的。”
“絕對的公平的確困難,但卻不應該因為困難,而放棄對公正的追求。”
“公平,意味著機遇,每一個生命都擁有美好的未來,每一個生命都擁有希望。”
“沒有貴族,沒有特權,所有存在,不管是超凡者還是普通人,不管是長生種還是短生種,都能互相尊重,互利共贏。”
“而這,才是我們生命教會真正的追求。”
“狡辯!荒謬!超凡者怎么可能和普通人一樣?長生種又如何與短生種同存?這些惑眾的話語,不過是你們禍亂帝國,實現自己野心的借口罷了!”
審判主教呵斥道。
“可是,如果能做到呢?”
老約翰反問道。
“不可能!”
審判主教下意識否定。
老約翰微微一笑:
“看來,您并沒有去過楓月自由領。”
“楓月自由領?不過是精靈族編造的謊言,一個精靈族壓迫的殖民地罷了,也只有那些愚昧者和被蠱惑者才會趨之若鶩。”
審判主教冷笑道。
老約翰搖了搖頭:
“您沒有到過那里,又如何知道那里的一切呢?”
說完,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虔誠起來:
“楓月自由領,那是一個真正的地上天堂,那是人類世界的未來!”
“未來?荒謬!那只不過是生命教會為了蠱惑信徒做出來的假象罷了!”
審判主教駁斥道。
老約翰一聲長嘆:
“然而,就算是假象,比起營造出這種假象的生命教會來說,一直拿死后的美好來描述虛幻的未來的永恒教會,又在現實里為底層人民做了什么呢?”
審判主教微微一愣。
他正準備繼續駁斥,卻忽然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起來,作為一個與統治階級高度捆綁的教會,一個主要信仰來源依靠職業者的教會,一個信徒遍布整個宇宙的教會,對于絕大多數連一點超凡力量都沒有的普通信徒來說,永恒教會的確已經與他們脫離太久太久了……
智慧生物都能提供信仰之力,信仰之力的水平與靈魂強度成正比,可能一百個凡人的信仰之力,也比不上一個虔誠的超凡者的信仰之力。
千年的擴張中,永恒教會的利益早已與貴族和職業者深度捆綁。
正如同老約翰所言,他們……的確已經很久沒有關注普通人了。
或許在和平的年代,他們能夠依靠統治階級的壓迫維持信仰的統一,然而當魔力復蘇,世界動蕩,這種曾經的統治方式,必然會受到沖擊。
老約翰的一句反問,讓審判主教一時語塞,而看到審判主教露出破綻,老約翰繼續說道:
“曾經我也是一個虔誠的永恒信徒,直到我前往了楓月自由領,才知道對于民眾來說,真正的平等是什么,對于民眾來說,真正的希望是什么……”
“我親眼看到一個個麻木不仁的逃難者,在楓月自由領找回了生命的意義,找到了未來的希望。”
“在那里,沒有貴族,沒有壓迫,人人平等,每個人都能為了自己的未來奮斗。”
“在生命教會的改革下,沒有貴族壟斷超凡知識,所有人民知識共享,每一個人都有機會走出自己的道路。”
“在生命信徒的引導下,不同種族和睦相處,能力互補,互相尊重,實現共贏,在楓月自由領的街頭巷角,每每都能看到人民幸福的笑容。”
“謊言能騙人,但幸福的笑容,是騙不了人的啊……審判主教先生。”
“生命教會在做這些事的時候,永恒教會又在為人民做些什么呢?”
老約翰一言一語地講述著楓月自由領的美好,聽著他的講述,圍觀的民眾越來越認真,不少人都露出了一絲向往的神情。
一些教會的神職者若有所思,但高臺上的貴族們,絕大多數卻皺起了眉頭。
注意到臺上臺下的變化,審判主教表情微變。
他哼了一聲,冷笑道:
“不愧是生命教會的傳道者,即使是現在,還想要煽動民眾,讓民眾成為你們實現自己野心的踏腳石!”
“野心?踏腳石?不,審判主教先生,您錯了,我們只不過是想要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罷了。”
老約翰搖了搖頭。
說著,他神情一肅:
“如果我們真的有野心,那么……野心就是為了讓每一個人都能擁有人格上的平等,讓每一個人都擁有美好的未來。”
“如果真的有踏腳石,那么我們生命信徒,愿意成為這條艱辛路上的第一個踏腳石!”
“瘋了,你們已經瘋了,你們已經完全被生命女神偽善的教義蠱惑瘋了!”
看著一臉狂熱的老約翰,審判主教不可思議地呵斥道。
老約翰一聲嗤笑:
“瘋了?不……瘋狂的不是我,而是您。”
“審判主教先生,您高高在上,是永遠無法理解底層人民的掙扎的……”
說著,老約翰的表情漸漸激動了起來,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怒意:
“您體驗過辛辛苦苦勞作一天,收獲還不足以填飽肚子的日子嗎?”
“您體驗過為了生計不斷掙扎,同時還要忍受貴族的欺凌和壓迫的日子嗎?”
“您體驗過生了孩子卻無法承擔撫養的壓力,最終只能忍痛殺嬰的悲慘經歷嗎?!”
“您見過惡魔入侵之后,肆虐村莊,貴族們早早逃離,拋棄子民,任由惡魔殺戮的慘狀嗎?!”
“不,您沒有!這些事有的您甚至根本不知道!”
“您的交流只有貴族與教會,您習慣于審判和責罰,卻從來沒有想過人們為什么要反抗。”
“您的眼里,只有您自己!”
說著說著,似乎喚醒了自己內心處的傷心事,老約翰也漸漸憤怒了起來。
他雙目赤紅,聲音顫抖:
“這些事,在整個人類國度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人們無助,人們困苦,人們迷茫,人們希望得到幫助,然而永恒教會和貴族又在哪里?”
“他們在宴會,他們在攀比,他們在心安理得的享受,而他們享受的一切,都是通過剝削普通人得來的!”
說到最后,老約翰憤怒高喝,那響亮的聲音幾乎傳遍了廣場的每個角落。
聽到他話語中憤怒,回想起平日里遭遇到的事,民眾們似乎也產生了共鳴,騷動開始隱隱出現,不少人看向貴族和永恒教會的目光,都帶上了一絲微妙。
而老約翰則越說越激動:
“你們這些永恒教會的信徒,就像是夏天里森林中的螢蟲,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遠不知道冬日里冰雪的寒冷……”
“你們維護是自己的利益,永遠不會考慮到廣大的人民!”
“你們把持住上升的通道,你們扼殺進步的思想,你們壓迫,你們剝削,你們是人民的敵人!”
“正是因為你們的存在,普通人才無法獲得解放,正是因為你們的存在,普通人才會只能在溫飽線上掙扎!”
“如此腐朽的國度!如此墮落的教會,只有被推翻,人們才能從壓迫中解放出來,才能擁有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老約翰語出驚人。
聽到他的話,高臺上的貴族們勃然變色,神職者也紛紛表情大變。
科倫斯公爵冷哼一聲,罵到:
“還讓他胡說八道些什么?快堵著他的嘴!”
“他已經瘋了!將他處以火刑!”
高坐在上方的大主教們也呵斥道。
審判主教更是慌了神。
說起來,這不過是他第一次擔任審判者罷了,也因此從牧師晉升成了主教,本以為是個撞大運的好差事,卻沒想到會遇到眼前這種事。
這一刻,他似乎都能感受到同僚投來的憐憫的視線了。
審判主教的臉色有點蒼白,只見他看了看憤怒的貴族們,又看了看臉色難看的教會主教們,最終將目光停留在教皇本篤二世的身上。
本篤二世倒是并沒有因為老約翰的褻瀆之語產生絲毫情緒波動,就連臺下民眾們的隱約騷動,似乎也沒有讓他心生波瀾。
他就像是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一般,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
直到感受到審判主教練求助般的目光,他才垂下眼瞼,輕輕點了點頭。
審判主教立刻領悟。
他深吸了一口氣,對周圍的什么騎士命令道:
“還愣著干什么?他已經瘋了!行刑!燒死他!”
只見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突然大喊道:
“帝國的子民們啊!看看吧,這就是永恒教會!墮落的永恒教會!一旦觸碰到了他們的痛腳,他們并不會考慮解決問題,而是會解決提出問題的人!”“貴族已經腐朽,教會已經墮落,人們啊,不要在麻木了,清醒過來吧!團結起來吧!重新站起來來吧!”
“不要再忍受壓迫了!加入生命教會一起戰斗吧!推翻這個腐朽的國度,驅逐這個墮落的教會,真正建立起屬于我們自己的,公平正義的新秩序!”
“住口!快封住這個混蛋的嘴!”
坐在高臺上的大貴族們氣急敗壞,紛紛站起來喝罵道。
那猙獰的樣子,將年幼的特蕾莎公主嚇了一跳。
審判騎士們一擁而上,很快用布條堵住了老約翰的嘴,然而他那高昂的聲音依舊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回響。
那是生命教會的高階神術之一心靈共鳴……
“難道各位不想生活在一個沒有貴族,沒有壓迫,充滿希望與光明,人人都能享受到魔法的紅利,人人都能擁有美好未來的時代嗎?”
“各位,加入我們吧!生命教會能夠指引大家前往美好的未來,每一個村鎮,每一個城市,都能變為富有而美麗的澤羅蘭!”
在心靈共鳴之下,老約翰的聲音似乎更有感染力了,而這種感染,很快就蔓延開來,高臺下的民眾變得更加躁動,連維持秩序的士兵們都感受到了極大的壓力。
“燒死他!快燒死他!燒死這個可惡的異教徒!”
貴族和主教們咒罵道。
審判騎士們很快就點燃了老約翰身下的火焰,白金色的火焰瞬間燃燒起來。
那不是一般的火焰,而是專門針對受到過神力祝福的“凈化之火”。
火焰熊熊燃燒,很快將老約翰吞噬,但他的聲音,仍然在人們的心中回響:
“哈哈哈哈哈……永恒教會不過如此!不過如此!”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個老約翰倒下了,會有千千萬萬個老約翰站起來!”
“你們可以毀滅我的肉體,卻無法毀滅我的靈魂!”
“你們可以迫害變革者,卻無法阻攔時代的進步!”
“未來屬于人民,未來屬于生命教會!”
“帝國的子民們啊!站起來吧!加入生命教會,推翻這個腐朽的國度,驅逐這個墮落的教會,建立起屬于我們自己的新秩序!建立起一個每一個人都不會再挨餓受凍,每一個人都會有吃不完的面包,喝不完的麥酒的新秩序!”
“生命教會永垂不朽,偉大的伊芙女神永垂不朽!”
“生命教會永垂不朽,偉大的伊芙女神永垂不朽……”
老約翰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熊熊的火焰將他徹底吞噬,他的聲音也終于戛然而止。
然而,那擲地有聲的嬉笑怒罵,卻在民眾的腦海中回響,久久無法散去……
老約翰的身影在“凈化之火”中化為了虛無,但在坐的大貴族和大主教,卻一點勝利的喜悅也沒有。
圍觀的民眾騷動更大了,城衛隊已經開始了暴力鎮壓。
看著在衛兵粗暴鎮壓下惶恐又憤怒的民眾,高臺上的特蕾莎公主有些不忍:
“溫斯特主教大人,平民……他們沒有面包和麥酒嗎?”
“公主殿下,人生來就是不平等的,每一人都有著屬于自己的命運,有人富有的同時,必然也有人窮困。”
溫斯特主教說道。
特蕾莎輕輕點了點頭,又忍不住問:
“沒有面包和麥酒,那他們可以買蛋糕和牛奶嗎?”
溫斯特主教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