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慈航……
微風吹拂,浸在殘陽的林野隨風輕擺。
陸良生默念這個名字,微側過臉,望去正在修建的那座法壇,石階中間不正是這幾個字?
“法丈好魄力啊。”
“陸公子才是好定力。”
書生一句恭維的話,至少能將話匣子打開,法轎中的普渡慈航,身影雖然一動不動,不過語氣上頗有些高興。
“法丈謬贊。”
陸良生收回遠方的視線,專注看去法轎中人影,心里的疑惑終是要問的。
“敢問法丈,與我有緣到底出自何處?”
言語落下,忽然書生覺得袖口中,有東西顫動,看了眼那邊的普渡慈航,伸入袖口,套著封筆布袋的筆桿,像是活物在他手中扭動。
這……
陸良生看去帷帳,腦中的畫面彷如回到三年前第二次去富水縣的那晚。
記憶如潮汐般涌上來。
長須在火光中舞動,碩長的蟲身蜿蜒扭曲。
一對蟲眼,猶如燈籠升上半空,望過來。
‘你無意點撥,讓我得此機緣,也算有恩,這只蛤蟆與你,今日便放過,早早離去!’
“是你!”
陸良生握著筆桿的手,一根根手指收緊,皺起了眉頭,眼前的護國法丈居然是那夜的大蜈蚣,如此算來,自己還真是他的有緣人。
霎時,守在帷帳兩側的侍女輕輕撩起帳簾一角。
一雙黑色尖頭步履踢開青色袍擺踏出,進入書生視線的,是身材瘦小,面容尖黃枯皺的老人,一襲杏黃僧袍、長耳僧帽看上去頗為怪異。
而更讓陸良生感到不適的,還是對方明明老人之軀,卻是發出女子清冷的嗓音。
“世人皆以皮囊相看,卻不知心懷慈悲,方才是正果。”
陸良生點點頭,拱起手,語氣不輕不重:“法丈說的是,我著相了。不過,法丈邀我過來,僅僅只是為了敘舊?”
“為了還恩。”
普渡慈航言語間沒有一絲表情,走過書生身側,望去林外的夕陽。
“本法丈感謝陸公子當日一筆揮下才有今日。”
“法丈那日不殺之恩,不是已還了嗎?”
“.…..呵呵呵……”普渡慈航微微側臉,目光冰冷,豎無畏印微躬一下,“一報歸一報,一恩贈一恩,本法丈就與陸公子兩不相欠。”
頃刻,兩個侍女托著長盤過來,上面掩有白綢,凸出一條長形,普渡慈航轉身過來,將白綢揭開。
是一柄長劍。
“此劍,是本法丈從皇宮中所得,還是這陳朝開國君主所攜兵器,可惜此物在凡間帝王手里,也只能平庸之物,放在御庫內染盡塵埃,陸公子是修道中人,該是能看出此物不凡。”
托盤上,劍鞘灰撲,布有細紋,劍柄青銅制,正中一大兩小三枚紅玉,想來是后來點綴上去的。
陸良生取過長劍,鏘的一聲拔出,劍身古樸,寬一指,長約四尺一寸,森寒無光,細看之下,能見紋絡延伸,猶如游云飄散,露出一輪冷月。
“法器……”
書生指尖觸摸劍身,劃過上面的游云、冷月紋絡,傳出一絲‘嗡’的輕吟,唯有修為的人方才能從上面感受到法力的流轉。
“看來,陸公子對這劍還頗為滿意。”
普渡慈航豎著無畏印轉身回走,越過了書生,朝法轎直接過去,陸良生抬起臉,陡然開口。
“法丈,且慢!”
將那寶劍歸鞘,追上兩步。
“恕陸良生冒昧問一句,法丈派人追……”
前方,回走的背影停下,側過半張老人臉,眼睛瞇了起來。
陸良生的話到這里,頓時停下,想起對方已說了兩不相欠,若是將追殺陳靖的話,這么直接說出來,且不是給他殺自己的理由?
兩人對視了幾息,普渡慈航走上法轎,簾子左右放下,周圍風聲漸大,白霧翻涌四溢。
沙沙沙……
沙沙….
落葉輕響,一道身影潛過薄霧靠近,四道目光朝這邊窺視過去。
“好重的妖氣。”
林子安靜,霧氣蔓延,潛伏的身形肩頭上,趴伏的蛤蟆眼珠來回轉動,穿過白霧鎖定一道身影輪廓。
“老夫看到良生了……別太大聲,小心驚動對方。”
風從前方吹過來,隱隱約約帶來那邊兩人的對話聲音。
一手提劍的書生,重新拱起手,哪怕心里對面前這位法丈修為有些忐忑,還是坦然直視過去。
直接問怕是不行,那換一個問法。
“法丈身在朝廷,又是為何?”
“修行。”
風聲漸小,簡簡單單回答的話語聲里,法轎已被抬起轉過了方向,隊伍啟程像是要打道回府,一道道侍女、僧侶越過書生四周,中間的法轎在他兩步距離停了停。
帷帳內,瘦小的身形目視前方,卻是對外面的書生再次開口。
“陸公子只看到京城百姓惶恐不安,可看到另有妖物作祟,害人性命?本法丈也算護佑一方了吧。
人到秋狩之節,搜山檢海,將獵物剝皮取肉,為了生活,而春闈、秋闈之季,狐妖半途等候趕考書生,為了修行,不也與人狩獵一樣嗎?本法丈居皇宮,輔助皇帝,振興國運,順道修行罷了。”
這些話,陸良生自然不會信,但也拿對方沒辦法,以前聽師父說過,這蜈蚣精也不過通靈期,眼下卻是直接到了化形。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詠經的隊伍走入薄霧。
與此同時,前方不遠的草叢,窸窸窣窣一陣響動,看著從面前道路間過去的隊伍,道人忍不住伸手去黃綢布兜。
“過來了,正好除了這妖……”
肩頭,蛙蹼按在他手背,蛤蟆道人神色凝重的搖了搖頭。
“你打不過它!”
孫迎仙收回目光,看向蛤蟆,后者壓低嗓音,將臉撇去一邊。
“看老夫作甚,我也打不過!”
就在這時,行進的隊伍陡然在一人一蛤蟆蹲伏的草叢前停下,察覺到的瞬間,一聲蛙鳴“呱!”的響起。
停下的隊伍,繼續詠經、敲著銅鐘、木魚、金镲前行,片刻之后,漸漸消失在霧氣之中。
蛤蟆道人趴在孫迎仙的肩上出了草叢,看著漸漸霧氣,站了起來,背負雙蹼,重重出了一口氣。
“要是老夫巔峰之時,豈容得這種小妖耀武揚威!”
“別說大話了,老蛤蟆,你看出那是什么妖怪嗎?”孫迎仙也是心有余悸,就在對方停下腳步時,明顯感覺到了一股難以形容的壓迫感。
“是蜈蚣。”
回答他的,是走來的陸良生,過來時,拿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那法丈身上雖然一片祥和,可真正恐怖的,就在于明明是妖怪所化,卻哪里來的佛氣?
他將之前與蜈蚣精的對話原原本本講給師父和孫迎仙。
“不止有佛氣,還有帝王的龍氣…..它受你啟發,找到了捷徑之道。”
蛤蟆逃到徒弟肩上,抱著雙蹼哼了哼。
“而且…..此妖還未到化形,卻是刻意壓制,但修為怕是不得了了。”
陸良生將手中那柄寶劍丟給道人玩耍,側臉看向肩頭的師父,皺起細眉。
“修為也能壓制?”
“為什么不能?”
蛤蟆道人隨著徒弟走動,在肩頭起伏,思緒翻涌,想著一個可能,摩挲下巴的蛙蹼陡然停住,瞪大蟾眼。
“…….它想化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