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掃過門前落葉,靠著門口的酒樓小二打了口哈欠,籠著袖口轉身進去。
“掌柜的,這兩天生意越來越差了,街上人都看不見。”
柜臺撥弄算盤的掌柜從賬簿上抬起視線,撇了一下上唇的胡須。
“災年怪事多嘛……”
說完,朝伙計挪了挪嘴,示意他去二樓房間。
“去讓里面的書生和道士出來吃點東西,盡量安排貴的。”
“還是掌柜的會想辦法。”
小二一搭抹布,蹬蹬的跑上二樓,敲響房門:“公子,快到晌午了,不如和道長一起下來用飯吧?今日店里多了幾道新鮮菜式,嫩羊羔腿、鹽炙肥鵝,肥的流油,可好吃了……”
說了半天,里面沒有回應。
小二皺了皺眉,伸手推了一下,吱嘎一聲,房門向里敞開。
房內空蕩蕩的,沒一個人影,放在墻角的書架都不見了,被褥疊的整整齊齊,圓桌上還放了六十文的房錢。
“走了?”
那伙計左右看了看,偷偷摸了幾枚揣進袖口,捧著那堆銅錢跑下了樓。
“掌柜的,他們退房了,給,這是房錢。”
銅錢嘩啦啦倒在柜臺,店伙計看了眼,哼著小曲搖頭晃腦的走去一邊,片刻,就聽身后掌柜輕咦了一聲。
“這書生會算賬,分文不少呢。”
走開的伙計連忙去摸袖子里的袋子,扁扁癟癟,什么都沒有。
此時,城外一片秋日枯黃,陸良生牽著老驢,走過城西,繞去西北面的路上,蛤蟆翹著腿,斜躺在書架小隔間里,聽著隔壁畫軸內的戲曲,跟著哼哼唧唧。
孫迎仙像是放開繩子的野狗到處翻跳,爬上附近的大樹,找了一個鳥窩出來,卻是從里面抓了一條蛇,飛快的釘死,麻利的剝下皮,塞進皮袋里。
“等會兒給你們弄頓好吃的!!”
聞到血腥味,蛤蟆撐起上身,探出隔間看了一眼:“又是田雞?”
“都秋天了,哪里還有田雞。”道人將皮袋揭開一點,露出蛇頭,“這個時候,當然是要吃這種東西了,補的很。”
蛤蟆道人點頭:“去看看還有沒有鳥,來一個龍鳳湯,記得放蔥姜,壓味!”
“得嘞,到時候你瞧好吧。”
道人拉上皮袋,興奮的又跑遠了,然后,停了停,歪頭:“本道這么聽老蛤蟆的話做什么?”
后面。
時而柔婉、時而幽怨的戲曲兒在書架里傳出,陸良生知道這是紅憐刻意唱出來的,緩解他心情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心里有事,但陸良生不說,蛤蟆、紅憐也就不亂問,盡量不打擾的同時,幫書生緩解心情。
走了一段,一曲紅門訪親停下,紅憐在畫里幽幽的問道:
“公子,好聽嗎?要不要繼續?”
陸良生走在前面,也不用回頭,看著前方昏沉的秋日,笑道:“不用,大白天唱曲兒,對你不好的。”
這時,蛤蟆道人插口進來。
“唱啊,老夫正在興頭上,當年修煉,就沒體會過人間妙處,現在回想起來,老夫太吃虧了。”
這話引得書生和女鬼都笑了起來,陸良生腦中的思緒暫且放下,笑著回頭看向書架,手在驢頭摸了摸。
老驢哼哈哼哈的叫聲里,他說笑道:
“對了師父,你巔峰時候到底什么樣的?”
“哼哼…..那是你想都想不到的。”
蛤蟆來了勁兒,一個打挺坐起身,雙腳放到隔間外懸著,抱著雙蹼望去過去的路邊、田野,頷首瞇起眼睛。
“當年為師何等威風,何等修為,山川河流都在我腳下瑟瑟發抖,幾大宗門精英盡出,圍困為師,那是人山人海、法器蔽日……”
‘日’字落下,忽然前方傳來孫迎仙的聲音。
“這里有個人躺著!!”
老驢本能的止步,慣力一推,抱著雙蹼瞇起眼睛的蛤蟆直接撞了出去,蛙蹼攀著隔間邊緣差點掉下。
“幸好,老夫早有準備。”
“師父,你稍待,我去看看。”
就在這時,陸良生說完這句,松了韁繩,快步朝道人那邊跑去,老驢沒了約束撒歡的跑去路邊,書架猛地一搖,懸著的短小身影甩飛了出來,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微微抽搐。
另一邊。
陸良生走道人那邊時,孫迎仙正拿著樹枝蹲在地上,伸去前面,在一個倒地的身影上面捅來捅去。
“這家伙,好像是咱們住過的那家客棧的伙計。”
“還真是他。”
陸良生探了探鼻息,呼吸均勻,偏過這人臉,確定正是悅來客棧的另一個伙計,昨日下午洗澡的時候,打水的小二就抱怨過,好端端的突然辭工跑了,說‘蛤蟆開口講話…….’
道人拿樹枝捅了捅,有些疑惑:“這家伙好像沒得什么病,怎么在這里昏睡?”
“干脆把他送回客棧里吧。”
書生自然不放心將人留在荒郊野外,雖說是城郊官道,可也不一定安全,就在準備和道人將他抬起,觸碰的一瞬,昏睡的身影忽然坐了起來。
“別碰別碰,你們要走快走,我可不回去。”
這人神色哪里有病的樣子,手腳利索,飛快跑開,拉出一段距離,朝陸良生和道人嚷了一句。
“你倆快走開,不帶我就算了,那我繼續等下一撥人路……路…..路路…..怎么是你們?!”
啊喲叫了一聲,轉身就跑。
道人腳下一跨,伸手就抓住他肩膀扯了回來,瞪圓眼睛。
“耍猴呢,戲弄完本道就想溜?”
原本沉悶的心情,被這么一打岔,讓陸良生輕松不少,對這小二剛才裝病躺在地上,有些好奇。
“你是悅來客棧的伙計,我認得,你是聽到我身邊的蛤蟆說話才突然跑的?”
事情戳破,那伙計戰戰兢兢的看了眼書生,視線望去道路,只見地上盤成一坨的黑影慢慢人立而起。
整個身子抖的更兇了,小心的朝面前的書生探詢一聲。
“…….蛤蟆都說話了,我還不跑嗎?兩位,小的骨瘦粼粼,沒幾斤肉,放我離去可…..可好?”
尋常人一輩子基本都不會碰上這種事,忽然間遇上了,嚇成這樣也是正常的。
“你說的是那只蛤蟆?”
陸良生循著他目光望去道路,師父像是在秋日陽光里伸展筋骨,微笑道:“別怕,他不會害你,我和這位道長也都是人。”
自己與蛤蟆的關系,自然是不會說給一個外人聽,簡單的又解釋幾句,這才讓他放下心來。
隨后,也知道這店家伙計叫王田實,問起為何在這邊裝病,他在兩人面前有些局促不安,搓著手心的冷汗,小心翼翼的說道:
“裝病的話,遇到好心人,說不定被帶上一起趕路,有吃的有喝的,說不定還能謀個差事做做……兩位,小的真沒做過什么壞事,放了我吧……村里鬧鬼,才出來另謀生路……”
回到道路上,有出城的商旅從三人旁邊過去,投來好奇的目光。
一身白色書生袍在風里撫動,陸良生從地上撿起蛤蟆放到驢頭,側過臉看去局促不安的王田實。
“鬧鬼?”
道人聽到這話,也來了興趣:“男鬼還女鬼?本道是道士,捉鬼可是拿手的事。”
“可可…..”
不等對方回話,一把勾住王田實肩膀,就往前走。
“走走,別多說,本道不收費的,快告訴本道你村在哪里?”
“從這兒離開,往往西北一百多里…..”
那店家伙計抬起手指去一個方向,欲哭無淚的在說:
“可…..可小的不想回去啊……”
后面,陸良生看著前面倆人,笑了一下,牽過老驢,喊了聲:“師父坐穩了。”
不說還好,一聽到這句話,蛤蟆道人臉一沉,伸出蛙蹼。
“給為師找條繩子來,老夫要系在腰上。”
令得書架畫卷里的紅憐憋不住,笑出好聽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