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放任不管?”
道人提著布袋在河邊走來走去,目光看去漸漸遠去的小船,船尾,那艄公撐著長桿,向他們揮手,像是在道別。
一時間沒個頭緒,按理說,太陽還沒落山就能出來,不是修行高深的厲鬼是什么,可他也感覺到對方弱的根本不需要用道法。
“唉……本道知道想干什么。”
跟了書生這么長時間,怎么可能不知道對方的想法,孫迎仙取出幾張黃符,在上面畫了陰符。
陸良生看了一眼,上面的符文倒是聽道人講過用來干什么的。
“你準備找城隍?”
“隔了一百多里地,也不知道招不招的來。”
道人說完,過去用了另一張不同的符紙貼在紅憐的畫卷上,隨后依次將剛畫好的符紙在地上排列。
雙手二指并合,舉在鼻尖齊平的位置,口中默默念念有詞,瞬間,符紙貼著地上飄動起來。
陸良生神色肅穆,畢竟等會兒會見到陰魂非同一般,便是緊盯道人一舉一動,就連蛤蟆道人也推開小隔間瞇起眼睛。
下一秒,就見道人猛地將并攏的四指向前一抬。
“敕令,你個大寒瓜…….忘詞了!!!”
陸良生一口氣岔的咳出幾聲。
那邊,孫迎仙連忙從懷里掏出那本道書飛快翻了幾頁,隨后又闔上揣進懷里,重新架起指決。
“謹請城隍聽我言,王家村旁魂魄待伸冤,還請派遣陰差至河灘邊——”
指尖再次向前一抬。
風聲呼呼吹拂起來,鼓動兩人衣袍,平靜水面之上,泛起白茫茫的霧氣,周圍溫度頓時驟降。
陸良生看著閉眼念咒的道人,目光本能的望去天治城的方向,一縷細長輪廓由遠而近。
順著河岸而去,昏沉夜色里,朦朦朧朧間,這道高高瘦瘦的身影,像是踩著高蹺一搖一晃的過來,蒙面兜帽,袖口極長,垂在兩側,走動間,有叮呤咣啷的鐵鏈聲拖響。
“何人喚城隍陰差。”
陰氣逼人,令得周圍蟲鳴靜絕,那邊的道人睜開一只眼看去書生,小聲道:
“快說話,用你舉人身份。”
陸良生抖了抖寬袖,拱起手。
“河谷郡舉人陸良生見過夜巡游,我等途徑王家村,夜遇擺渡水鬼,發現對方沒有記憶,無害人之舉,還請城隍收得,讓他轉世為人。”
“原來是世間舉人。”
身材細瘦的巡游也沖書生點點頭,語氣緩和下來。
“你且稍待。”
黑巾遮面之上,空洞洞的陰影里,泛起淡藍,目光望去河對岸,片刻后,轉過頭來。
“確實有一孤魂,不過,我無法帶他去城隍那里。”
陸良生微微皺眉:“為何?”
“那邊孤魂乃大善大果之輩,早在城隍魂簿上記載了,此鬼生前二十六年間渡人分文不取,風雨無阻,積善成蔭,死后又執意渡人,城隍念他執念善心,許了他可黃昏出沒的法器。”
“那為何只有丁點記憶?”
“那日他死,是因好友喝酒有關,自己不愿記起罷了。”
“原來如此,感謝巡游告知。”
一切緣由已經揭曉,陸良生望向對岸,家鄉因澇災被毀,下半生就以船渡人,堅持一樣東西不難,難的是一輩子行善,嘆了口氣,拱手躬身深深拜了一禮。
“巡游,這位艄公將來可有善果?”
夜巡游點點頭,簡單的回了一句:
“有。二位疑惑已解,本巡游,該走了。”
鐵鏈響動,抬起袖口來。
意思很明顯了,道人連忙從腰間的皮袋掏了幾只白花花的東西,放到符紙前擺上,嘿嘿直笑。
“那個……本道就只有這些供奉,夜巡游將就湊合一下。”
說完,去拉書生:“快走快走。”然后,轉身就跑,老驢眨了眨眼睛,看去陰氣騰騰的身影,歪嘴嘶鳴一聲,撒開蹄子就追了上去。
陰氣彌漫,夜巡游過來,低頭一看符紙上。
“呃……”
幾只撥了皮的田雞擺在那里。
…….
“拉著我跑什么?”
陸良生看著不停朝后看的道人,也跟著看了一眼,除了緊緊跟在后面的老驢,什么都沒有。
“呼……”
見夜巡游沒追上來,道人這才停下緩了口氣,向后靠著驢背,喝了口水。
“你以為請陰差不要供奉啊?”
“你不是給了嗎?”
“給的田雞。”
陸良生:“…….”
隨即,苦笑的一手捂了捂額頭,“你這是把對方給得罪了。”
書架隔間小門打開,蛤蟆道人爬上驢背,拍了拍道人肩膀。
“你不是說沒田雞了嗎?”
那邊,孫迎仙嘿嘿笑了兩聲,打開蛤蟆的蛙蹼,炫耀似的將腰間皮袋舉起,在書生和蛤蟆面前揚了揚。
“夏天時候多抓了幾只,腌了的,放在本道這皮袋里,保管壞不了。”
說話間,風聲嗚嗚咽咽吹來,陸良生看去周圍,林野狂搖,畫軸里的紅憐對陰氣最為敏感,探出腦袋,輕聲道:
“公子,那個夜巡游好像追來了。”
風拂過林子,一股陰氣以肉眼可見的霧狀越過半空,翻涌而來。
“我曰爾老母,那幾只田雞也是本道辛苦攢的!!”
道人罵了一句,朝陸良生喊了一聲:“跑啊!”
陰氣翻騰,隱約能見里面一道細長的黑影,如同風箏般飄來,道人打上神行術就跑,陸良生牽過老驢,卻是已經來不及了。
“夜巡游……”
他拱起手正要開口,飛在天空的夜巡游攜裹陰風卻是直接越過了陸良生頭頂,朝著跑遠的道人追了上去。
前方樹林,驚鳥亂飛躲避,片刻,一聲凄厲的慘叫響了起來。
“別……別過來……啊——”
蛤蟆道人坐在驢頭上,伸著兩條小短腿,吃著小魚干,就連紅憐也飄了出來,一起看著前方樹林,時不時俯過頭,在蛤蟆伸來的蛙蹼上,吸上了一口。
不到兩息,又是一連串慘叫“啊啊啊啊……”的響徹不停,全是呯呯呯的聲音,林子都跟著晃動起來。
聽的陸良生眼皮都在跳。
“老孫這次受苦了……”
過得一陣,動靜才小了下去,陰風又起,那夜巡游這才出來,頗為舒爽的拍了拍那身官袍,朝陸良生拱手告辭,便駕著陰風飛遠了。
“去看老孫!”
陸良生看著遠去騰騰陰氣,想起林子里的道人,慌忙跑了過去。
一進林子,遠遠就見道人掛在樹枝上,倒掉著,衣衫襤褸,兩眼烏青,消瘦的臉頰變得圓的發紅,還在劇烈的喘氣。
“老陸,快看看…..本道臉還在不在……我咋感覺不到了…….”
他嗚咽的說道。
哈哈哈……
見他無事,蛤蟆、紅憐笑出了聲。
林外,天光逐漸大亮,陸良生給道人上了傷藥,遠離了這方,王家村在視野里漸漸遠去,不久之后,跨過大山、穿過河流、平原,在氣溫越來越冷的時候,朝著饑荒、大旱的賀涼州過去。
離開濕潤的南面,山勢變得陡峭,林木越發稀少,道路上衣衫襤褸、拖家帶口的人也越發多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