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鏘鏘 看著月朧劍晃著皮韁上下彈開、合攏、再彈開、再合攏,隱約的聲音不僅欠打,還很熟悉。
“有點像”
他和道人對視一眼,兩人目光落去劍首,壓低了嗓音,齊齊開口。
“普渡慈航”
這低呼,令得那邊書架唱曲兒的紅憐和蛤蟆都探出臉望來。
兩人手中彈出一截的劍柄,三枚紅玉映著夕陽閃了一閃,隱隱有聲音在周圍空氣叫嚷。
“善哉善哉,爾等要稱呼法丈”
陸良生細眉微皺,指頭在劍首呯的彈了一下,劍柄唰的往下一沉,與鞘口咔的合攏。
“看來不是普渡慈航。”
“是也不是”
路旁,老驢背上的書架里,蛤蟆道人系著腰間繩子,咬著煙桿吞云吐霧,打了一個哈欠,側躺下來,剛說完是字,老驢轉開蹄子跑開,書架一晃,圓滾滾的短小身形直接翻落下去。
繩子繃直,蛤蟆道人咬著煙桿,雙蹼環抱就那么掉在半空,果然的表情里,一搖一晃的還是說道:
“為師所料不差,應該只有普渡慈航少許靈識,蘊出劍靈后,變得混亂。哼,遙想當年,老夫可是縱橫三川五岳,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寶沒見過。”
這邊,書生手中的月朧慢慢抽出一截,淡淡的罵了一句。
“沒本事的老蛤蟆”
然后,唰的又縮回去。
“彼其娘之敢小看老夫”懸在繩子上的蛤蟆道人煙桿一丟,四肢半空扭動掙扎,朝著徒弟手中那柄法劍大吼大叫。
“昨夜你本身被老夫壓著打”
紅憐伸來手,將纏在蛤蟆道人身上的繩子解開,腳蹼啪的落地,挺著白花花的肚皮跑過去。
雙蹼叉在腰身,仰起蟾臉叫道:“下來可敢與老夫一戰”
劍柄連著劍身彈出一截,不等道人伸手來抓,又縮回去。
“你們人多,本法丈就不出來,就不出來,來打我”
呯的一聲。
月朧劍砸在地上,陸良生腳尖忽然將它踩住,月朧在鞘里扭動,還在喊:“你干什么”
書生抬手朝那邊低頭啃草的老驢,打了一個響指。
那邊,老驢長耳抖了抖,聽到這聲偏過驢頭,撒開蹄子,甩著舌頭飛奔跑來,跑到主人面前,驢蹄興奮的原地踩踏蹄子,呃哼昂哼的嘶鳴,像是等到下一個命令。
“踩它”陸良生收回腳尖,指去地上。
道人連忙跑遠拉開距離,劍鞘內,月朧哎哎的嘶喊起來。
“本法丈下連地脈,上通日月哎哎,別亂”
碩大的驢蹄在劍身上放大,下一秒,呯的踏了下去,電光都在瞬間炸開,照亮兩人一蛤蟆的臉。
月朧劍話語哆哆嗦嗦,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過得好一陣,驢蹄挪開,鏘的輕響,劍柄彈了出來,癱在地上。
“老實了”
陸良生將它撿起,拿過手中,指尖法光亮起朝上面一抹,古樸的劍身顫抖起來。
“別摸別摸,癢癢癢啊”
法力灌入,一用力,月朧劍劇烈抖動一下,安靜下來,片刻才有氣無力般的回了句。
“老實了。”
遠遠的,道路間有馬蹄聲、人聲過來,以免驚擾來往的商旅行人,陸良生將師父塞回書架小門里,騎上老驢,揮袍施了障眼法,慢悠悠的走過兩側農人來去的田野,驢背一晃一搖中仔細檢查劍面,原本游云、清月的刻紋之間,發現多了一個細微之處。
雕琢的半輪清月下方,有一條比蚯蚓還細的線條,往細了看,那刻紋蜿蜒,隱約能見四肢成爪,龍須龍角,一種破云登天之勢。
就是太小顯得氣勢不足。
法識探去劍身,原本筑的劍坯,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充盈的靈氣布滿法器上下,外部視線無法看見的地方,靈氣包裹一個豆蔻的東西藏在里面,仿佛是一個小人兒。
收回法識,陸良生將月朧劍橫放在腿上,一只手掐出指決按在劍面,不讓它亂動,目光直直看著前方道路。
“說說你的事情。”
月朧劍感覺到能分崩它的法力在身上壓著,頓時不敢亂動,只有老驢周圍能聽到話語小聲道:
“本法丈,可比那蛤蟆背上疙瘩還”
書架里,傳來蛤蟆一聲:“嗯”
正說說話的月朧劍,話鋒陡然一轉。
“不如主人,我非普渡慈航,乃是它凝聚的龍氣與月朧劍坯所化,只是有他些許記憶”
“現在自主的意識是獨立的”
“主人聰慧。”
聽到這句,陸良生放下心來,不過以普渡慈航那種大妖性格,也確實做不來月朧劍這般樣子。
而且,簡直話癆。
陽光傾斜西下,老驢甩著脖下搖鈴叮叮當當往南飛奔,風聲里,夾雜回到鞘里的月朧劍的聲音。
“旁邊那位道長,我從普渡慈航記憶里找到一副可以改變容貌的配方,你要不要”
“對了,你的符紙夠用嗎前面有鄉集,記得都買點,不然你可追不上主人的老驢。”
一旁,打了神行符和隱身符的孫迎仙嘴角抽動,雙臂雙腿揮開里,他偏過頭,看向驢背橫坐的書生,咬牙切齒。
“能不能讓本道把這劍揍一頓”
書架里,月朧劍抖動,自主抽開一截,看到陸良生側臉望來,唰的又縮回去。
繼續說道:“道長,你拳頭不是鐵,會痛的。”
“啊啊啊本道受不了了”
道人大叫一聲,提了提袍擺飛奔的雙腳一轉方向,整個人如脫弦的利箭,飆射而出,卷起一道長長的煙塵,比之前的速度還快上了幾分。
紅憐掩嘴輕笑時,月朧劍在架上陡然轉來方向。
“啊這位女鬼姐姐,嗓音脫俗,不知可在戲班待過”
紅憐的聲音頓時戛然而止,不與它說話,畫卷直接縮緊與其他畫軸混在一起。
前方,陸良生伸手在它劍首打了一下。
“別說話。”
“哦。”
月朧劍連忙不動,片刻,又忍不住彈出一點劍柄,被陸良生一個眼神直接盯過來,唰的合攏劍鞘,見它吃癟,紅憐在畫卷終于笑了出來。
皇帝駕崩的消息飛奔在各條官道,此時傳達公文的衙役兩人兩馬奔行去往河谷郡的官道上,開坑的田野間,準備歸家的農人扛起鋤頭,看著兩人兩馬背負裝有公文的木匣奔行過去。
踏踏踏的馬蹄聲里,兩個公人抽響鞭子。
“駕”
“兄弟天快黑了,加快速度,趕在黑盡前入城”
“放心吧,照這速度咱們兄弟倆鐵定趕上,總不至于還有驢子比咱們快吧”
“別提驢子”
“哈哈哈,那說人總行了吧。”
一個公人笑聲里,另一個衙役想起上次的一幕,下意識的側臉偏頭,眼睛瞥去后方。
然后一道人影唰的從他眸底一閃而過。
“這這這”
他聲音磕磕絆絆,拉緊了韁繩,跑去前面的同伴緩了緩馬速,回頭笑道:“見鬼了啊”
下一秒。
一閃而過的人影也從他面前超了過去,雙腿快的邁出殘影,兩張黃紙還在飄啊飄的。
瞪大眼睛,齊齊吞了口口水。
“還真有人這么快啊”
踏踏踏 話語剛落,忽然一陣有些熟悉的蹄音飛踏蔓延過來,兩人也不回頭,面無表情的看著與他們平齊的路面。
一匹禿毛老驢哼哧昂哼的歡暢跑了過去,上面還馱了一個人。
兩人互相望了望,語氣平淡。
“走吧走吧是上次那個。”
塵煙在道路漸漸消散,遠去的盡頭,一人一驢的身影早已看不見,沿著官道過去,殘陽在山頭化作一抹殘紅。
老驢的嘶鳴聲里,煙塵席卷,一路穿過河谷郡、富水縣,去往棲霞山。
百鳥飛過紅霞,從山林過去。
陸良生拍了拍驢頭慢慢停下來,牽過韁繩,走過彤紅的霞光,在村外的泥路與正收拾歸家的村人鄉親一一打過招呼。
恍如只去了一趟城里。
身后,鞋尖磨穿的道人,喘著粗氣,顫顫兢兢伸出手,蹣跚跟在后面。
“老陸等等我,累死本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