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光金靈丹一定是被靖兒拿走了.老夫豈能坐以待斃。
五十年的修行,怎能沒有后路。
破開的墳堆,山風嘩的吹來掀起漫天沙粒,安靜躺著的尸首,衣袍在風里撫動,四周地面一股股陰氣溢出,翻騰牽引著飛去墳中的老人,轉眼鉆入七竅。
片刻間,僵硬的手掌一曲,指甲咔咔的瘋漲,身子直挺挺的從墳中立起,尸氣蔓延沙土,染出一片漆黑。
某一刻,雙目猛地睜開,眸子灰白無神,卻有一種駭人的感覺,緊閉的雙唇間,有著話語聲憑空在響。
“沒了金丹恢復身軀,只能先將自己轉化尸魔,暗中助靖兒掃清障礙.呃啊啊.”
話語陡然一轉,變做歇斯底里的慘叫,霞光里,老人雙臂遮掩面目,跌跌撞撞摔在墳堆,一身嗤嗤作響,冒著白煙連滾帶爬的跑去前方樹后,躲在樹蔭下,雙目無神的望著山崖外,一只老鴉飛過。
哇哇——
晚風拂過樹梢,一片葉子脫離枝頭,打著旋兒從老人面前飄過,安靜飄到地上。
花白頭發散亂,披在肩頭,陳輔縮攏身子蹲在樹蔭之中,盯著飄去霞光里的那片樹葉,終于忍不住罵上一句。
‘娘的。’
終于捱到西面山頭,夕陽落下最后一抹光芒,黑色籠罩山麓,老人這才走出樹后,雙腳僵硬的邁開,拖著血跡斑斑的里衣,一搖一晃狼狽的離開山崖。
老人遠去的后背,漆黑夜色里,河谷郡萬家燈火猶如繁星,長街上一片熱鬧,城外的叛軍投降,家家戶戶不少人紛紛出門,看到有城外回來的將士,拍手喝彩,文人雅客包下茶樓,寫出一副豪邁的詩句,引來一片贊賞,喧嘩的二樓下方,追逐打鬧的孩童,蹦蹦跳跳的跟著入城的兵將側面,拍起小手,唱起不知誰編的童謠。
“夏炎炎,瘟狗吠,城中兒郎真英勇,打的惡人抱頭跑”
街上打聽消息的周府仆人提著袍擺飛快跑回府里,興奮的將城中軍隊大敗叛軍的消息傳開,府中丫鬟、仆人高興的拍起手來,一掃之前的驚嚇。
“想不到咱們河谷郡的將領這般厲害?不知道是哪位將軍。”
“怎么心里害喜啊?我告訴你,你別往外往說,下午的時候,那是親眼看見陸先生來了府里,別人都看不到。”
“陸先生?陸先生是誰?”
“哼,你們就不知道了,想當年,我二狗可是親眼見過陸先生施法的,當時啊,陸先生還在咱們府上住過一段時間。”
一個年輕仆人站在圍來的一群丫鬟當中,面紅耳赤的揮手,說起當年陪同陸先生去如廁,見他在墻壁畫出一抹黑線飛去府中側院出去噴水老婦時的情景。
也有仆人穿過廊檐將消息,傳去側院書房,然后被門外的老仆攔了下來打發離開,一旁敞開的窗欞里,一老一少對坐,清茶裊裊,書頁翻過墨香。
陸良生笑著放下茶杯,兩人從學問一直聊到夜色降臨,此時話題才偏轉開,說起到今日白天的戰事上面。
“周老跑上城樓,當時不怕嗎?”
“怕!站上去了才覺得不妥,可不能退啊不過說起怕。”周瑱手中拐杖在地上頓了一下,想起當時的心情,依舊覺得心潮澎湃。
“說起怕,老夫更怕城門破了,城中百姓遭殃,呵呵,我這輩子除了做學問,臨到快入土了,卻是硬氣了一回,算是不枉此生了。”
陸良生也跟著笑起來,端起茶水敬過去。
“那良生敬周老。”
一老一少對碰了一下茶杯,相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過得一陣,老人看著面前當初的書生一身不同與常服的衣袍。
“今日早上,我兒寫了家書,提及良生如今在長安任國師,真有此事?”
“確實如此。”
說起當初入國師的曲折,陸良生倒也沒有隱瞞,尤其是隋皇帝楊堅從還未成事前,到后來他法力全失依舊請他出山,令得周瑱一陣唏噓。
老人點點頭,嘆了一聲。
“要是當初陳叔寶,有這位皇帝折節待士的氣魄,也不會落到那般下場。”
原本就是守著老人看他恢復如何,一個下午沒有任何癥狀后,陸良生也準備告辭,周瑱知道修道中人的性子,也就不挽留在府中過夜。
一老一少隨即走出書房,沿著屋檐轉去長廊。
看著長廊兩側檐下延綿的燈籠,陸良生笑道:“當初之事,周老也就不必感嘆了,可能就是天道使然,要陳朝滅亡罷了,對了”
走到院門,回過頭看去一側的老人。
“那周老又什么感想?”
“感想?哈哈哈,老夫感想個屁。”周瑱撫須大笑起來,拄著拐杖邁過門檻,看著院門燈籠照亮的范圍。
“這輩子短短幾個秋,有什么好感嘆的,前人不戀后人愁,老夫就是那前人!良生自管去,剩下日子,老夫當個自在仙也不錯。”
漫漫紅塵路能看淡生死,又有幾人。
陸良生走出院門,站在燈籠邊沿朝門口的老人拱了拱手,轉身一躍,沒入黑暗而去。
“良生,保重!”
望著空蕩蕩的院門前,周瑱拱起手說了句,挺直了背脊回到府里,腳步豪邁而行。
遠方巷子墻壁上,陸良生站在黑暗里,看著院門緩緩闔上,這才真正的離去,到了城外看押俘虜的軍營,接到通知的那名河谷郡將領,匆匆趕來,恭敬的請了這位看上去頗為,或者看不出年齡的國師進去。
畢竟,修道高人,幾十多歲,百來歲的高齡看上去二三十也不在數唔,這是那將領猜測的。
“國師,您請看,末將都按照白天的吩咐,正在審訊甄別,郡守也在的。”
那將領帶著陸良生走進軍營,一批批的叛軍士卒被繳了兵器,雙手捆縛分成十多個小圈子,帶去各個帳篷接受詢問盤查。
緩緩挪移長龍間,一個低垂臉孔的人影像是聽到說話聲,抬起頭望來這邊,陡然從人群里掙扎跑出來,跟在陸良生身邊的將領,連忙拔刀:“來人保護國師!將此人拿下!”
周圍,刀兵齊響,軍中士卒沖來的剎那,朝這邊跑來的人影,綳緊繩子嘭的一下跪在不遠,捆縛的雙手上下作揖,額頭磕響。
“陸先生,陸先生!你可還記得在下嗎?”
有士卒舉來火把,照亮那人面容,陸良生仔細端詳片刻,方才認出當初第一次見陳靖時,身邊那個曹姓護衛。
“曹守仁?”
那漢子臉上露出驚喜,急忙又磕了幾個頭,垂散的發髻抖動間,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
“先生還記得我,聽到沒有,陸先生還記得我。”
綁著的雙手伸去一旁的看守,“快快,給我松綁,我死不了.”
那士兵看去自家將軍,那將領瞥了眼身旁的國師,悄悄點了下頭,士兵拔刀就要上前將對方繩子割開。
“慢。”
士兵落下的刀鋒,像是有雙看不見的手托著,變得極為遲緩。
“國師?!”
那將領偏頭看去一旁,陸良生搖搖頭,走去半步,盯著跪在對面的曹守仁,沉默了片刻。
“此人是叛軍之首,攜裹士兵作亂,本國師無權向將軍求情,一切還是待上柱國、大將軍韓擒虎依法處置為好。”
那將領臉上露出笑容,拱手道了聲:“是!”便一揮手臂,朝士兵吼道:“把這叛軍之將帶下去囚起來,大將軍一日不到,一日不得審問,不得外出。”
“陸先生!!”
曹守仁心里一涼,在沖來的士兵拖著離開,雙腳奮力在地上掙扎,朝著背過身去的陸良生哭喊求饒。
“陸先生.....陸先生,救救我,看在認識一場的份上,保我一命啊”
凄厲叫喊的聲音引來周圍叛軍士卒望去,紛紛朝他吐出一口唾沫。
“孬種!”
“貪生怕死,害苦我等士兵。”
“就是,真是瞎了眼給這種人賣命!”
“嗬.....忒!”
喊叫、掙扎的身影消失在軍營之中,陸良生面容肅穆,掃過周圍一圈,便借宿軍營當中,之后的時間里,多是看著兩萬降兵被一一甄別出逼迫攜裹的,剩下的一審問,有不少是當初跟陳靖、陳輔北上的江湖綠林客,多是一些舍命搏一場富貴的。
不過,這些都不是陸良生操心的事,還是留給韓擒虎這種軍中宿將去傷腦筋。
第六日,天一亮,晨光之中,通往這邊的西面官道上,道人牽著老驢,晃著書架慢吞吞的過來。
見到路邊的一道身影。
老驢亢奮的嘶鳴幾聲,韁繩從道人手里掙開,撒開蹄子,歡快的跑上去,拿口鼻輕輕蹭主人的手心。
陸良生摩挲驢頭,也朝被抖出小門,搖搖晃晃懸在門下方,環抱雙臂一幅‘就知道如此’表情的師父,笑著點了點頭。
“師父。”
遠方,八條大漢一字排開,兇神惡煞的抖著身上甲胄,看到路旁等候的陸良生,咧開滿嘴濃須,揮起手臂。
“良生!!”
聲音響亮,回蕩林野、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