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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五:兩種情感

  只是一瞬間,但雷注意到了。

  這不比注意到煉金實驗中微量的成分變化更難,但帶給了他強大的心理沖擊,視線透過煙霧,獄警那張因為缺乏光照而蒼白病態的臉被籠罩上幾分迷幻的色彩。

  “我不明白。”斯威夫特咬著煙嘴,“你好像需要一個傾訴者,我推薦地下二層黑耳朵酒吧的波拉,她很不錯。”說著向門外瞄了一眼,有其他獄警朝休息室過來了。

  完美的演技,雷不禁在心中感慨,他甚至又有了一絲猶豫,斯威夫特對那四個字的反應是不是偶然。

  “我以為你要給我推薦心理醫生而不是妓女。”雷抖了下眉毛。

  “別這么想,兄弟。”斯威夫特拍了拍雷的肩膀,“誰都有壓力大的時候,男人嘛。”他眨了下眼睛,“有空就多去放松放松,你看,我想出去放個風都沒時間。”

  “而且還被我的胡言亂語打擾。”雷說。

  “今天的話我不會告訴別人。”斯威夫特聳了下肩,“你知道,對于‘那些東西’,帝國的法律有時候的確過于嚴苛了。”他表示不會把雷認識莫蘭的事說出去。

  “我也不會。”雷意味深長地看了斯威夫特一眼。

  和斯威夫特告別,離開豪森威爾監獄,雷回頭看了一眼。布滿通風管道的穹頂壓得很低,不遠處是地下城灰藍色的陰暗墻壁,擠壓著他的視野。

  實驗臺上,雷把信標放在一旁。他取出一張紙,在上面寫下霍瓦伊奇的名字。

  過了一會兒,黑色小人的影像出現在紙面上。

  “我最近學到了一些東西。”霍瓦伊奇一出現就迫不及待用文字與雷對話,“如果有鬼針草和水源質的話,我的住處又能更加舒適了。”

  “你不是一直待在畫里嗎,怎么學習新的東西?”雷寫字問道。

  “上次在那個保管室里,我記錄了一些額外的資料。”霍瓦伊奇說,“我的創造者是個煉金術士,我想我也該學點這方面的知識了。”

  “你也可以煉金?”雷問。

  “不能,我沒有靈魂。”霍瓦伊奇說,“所有人造生命都是這樣,知識再淵博也比不過任何一個煉金術士學徒,沒有靈魂就注定沒法完成最關鍵的一步。創造靈魂可是神明才能涉足的領域。”

  “除了參與者,記錄者也很重要。”雷寫道。

  “沒錯,人造生命比人類客觀。你聽說過‘數沙者’嗎,埃靈時代的數沙者。”

  “沒聽說,太久遠了。”

  “它為埃靈王朝記錄歷史,并且掌管云中城的四季交替。它誕生于大煉金紀元,我想后面都很難再出現比數沙者更偉大的人造生命了。”

  “埃靈時代已經覆滅了。”

  “是的,但人造生命的壽命很長。自然生物的壽命受限于靈魂和肉體的消亡,但只要構體材料的靈性不完全消亡,人造生命就不會死亡。我想數沙者那樣的人造生命,應該還沒有死亡。”

  如果所謂的數沙者確實存在,它擁有的知識幾乎可以改變現在的時代,雷想。人造生命不同于其他,如果它還具有意識,就會進行活動,那么便很難不留下痕跡。但三千多年過去,神秘學界都沒有數沙者的消息,那么數沙者還存活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這時霍瓦伊奇身邊又出現一段話:“你好像心不在焉?”

  雷愣了一下,笑了笑,提筆寫下:“你什么時候學會察言觀色了。”

  “你寫字的時候和平時不同。”霍瓦伊奇回復道,“字母的銜接和收尾都比平時遲澀,證明你寫這些話時心里再想其他的事。”

  “真聰明。”雷稱贊道。

  過了一會兒,他寫道:“人造生命有感情嗎?”

  “這很難說,得看你對感情的定義了。”霍瓦伊奇說,“古代的死靈法師把感情分為兩種,一種是利己的感情,你對他人施以微笑和幫助,是因為有想要獲得同樣正面反饋的預期,這種預期或許不明顯,但通常來說至少會存在于你的靈魂深處。而另一種感情是利他的,這里存在一些爭論,為后代,為愛人,為民眾犧牲……這些不計回報的付出在個體層面被視為利他的感情,但在族群層面則是利己的,這是被萬物法則經由時間進化出來的族群延續機制。純粹的利他感情是存在的,但很罕見,少部分人類可能擁有這種情感,但,我們人造生命沒有。”

  它停頓了一會兒,補充說:“一般來說人造生命只擁有利己的情感,至少我是這樣。不過,雖然靈魂賦予人更加復雜的情感,但絕大多數人的情感本質和我是差不多的,大家都是利己主義者嘛。”

  “我沒想到你能解釋得這么詳細。”雷說,“本來我準備問的問題挺簡單。”

  “你想問什么?”霍瓦伊奇問。

  “你認為我和你是什么關系,朋友?還是合作者?”雷問道。

  “我幫你拿過筆記,你幫我弄到更好的住處。”霍瓦伊奇說,“按照我的評判,你的付出是要多一點。”

  “如果我遇到危險。”雷寫到這里斟酌了一下,“你會不會幫我?”

  “顯然,‘會’這個回答能增進我們的關系。但你現在好像挺嚴肅,老實說,我會評估風險后再做決定。”霍瓦伊奇回復道。

  “換個處境,如果我是你的敵人?”雷寫道,“我沒做過對你不利的事,甚至幫過你,但我們的立場卻在對立面。”

  “為什么會這樣?我沒有生活在表世界,和你不會有任何利益沖突。”霍瓦伊奇疑惑道。

  “就當成情景模擬。”雷說,“你仍會對我施以援手,還是視而不見,或者和我反目成仇?”

  “不同的情況差別很大,我只能這樣說。”霍瓦伊奇的文字緩緩出現在紙面上:“人造生命沒有利他的情感,而且大部分人類也沒有。”

  黑色小人的畫像抖了抖眉毛,看起來有幾分可愛,它的文字采用了圓潤溫和的哈維體,內容卻不比打字機冷冰冰的印刷體更有生氣。

  “我明白了,謝謝。”

  雷垂下眼簾,合上筆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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