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進京 “白谷啊,方才你魯莽了。”
在督標營大帳內,一干宴飲的武將先行告辭離去,不相干的文官們也接一步而去,留下洪承疇與孫傳庭在帳中與楊嗣昌,陳新甲等人宴飲。
這場酒一直從下午喝到傍晚,洪承疇與孫傳庭才告辭出來,回自己的營地歇息。在北易水河下游,新臨的陜西官軍己經扎好一大片的營帳。
洪承疇策于馬上,眼中掩飾不住的喜意,就在方才的宴席上,楊閣老向洪承疇透lou舉薦他為薊遼總督的意思,從三邊總督到薊遼總督,這官位更重,責任更大,如果干得好的話,將來入閣拜相也不是難事。
洪承疇心中極為高興,但他城府極深,喜怒不形于色,面上還是保持著淡雅從容的樣子。
反觀他身旁的孫傳庭,則是神情慍郁,寡寡不歡,聽洪承疇這樣說,孫傳庭道:“恩師,楊閣老要將秦軍全部留下,用于守衛薊遼。恩師也知道,闖賊未滅,如果秦軍留則賊勢張,無益于邊,是代賊撤兵啊!”
洪承疇拈須道:“話雖有理,你也不該如此直言不諱,楊閣老深得皇上器重,你沖撞了他,怕是后果難測。”
孫傳庭堵氣道:“學生就是這性子,有話就說,也不屑于去做那邀媚權臣之事。”
洪承疇心中不悅,好象孫傳庭暗指自己邀媚權臣一樣,他臉上還是淡雅的神情,哈哈笑道:“你呀,就是這種耿直性子。”
再也不提方才之事。
洪承疇不說話,孫傳庭卻找話說:“恩師,涿州大捷,學生也覓得一些端倪,似乎此戰卻是以宣鎮游擊王斗為正,楊國柱與虎大威兩位總兵不過跟在后面沾撈好處,大出學生意料……”
他深深搖頭:“王斗不過一游擊爾,卻有如此戰力,真真不可思議。”
洪承疇也是嘆道:“王斗此人為師也曾打探,皇上親封勇冠三軍。慷慨南下赴死,不惜陷入奴軍重圍,只為追隨宣大總督盧建斗,如此忠勇雙全的人物,嘆不得入你我麾下。”
孫傳庭也有同感:“有此等勇將追隨,又可扶柩進京,想必盧建斗就是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他語氣中又羨又嫉:“盧建斗不說,那陳方垣何德何能,能……”
王斗在帳中與眾將商議軍務的時候,聽聞孫傳庭來訪,倒讓他有些意外。
王斗主要在帳中安排進京各項事務,前來易州扎營時,他在流井寨留守了鐘調陽丁部與鐘顯才乙部,看護那邊庫房的大量糧米牛羊,同時繼續把大量的財帛人口往保安州運送,隨軍的鎮撫官司調派了一些人手監督押運。
涿州之戰,造成舜鄉軍三百多人的傷亡,特別大部分出現在鐘顯才的長槍兵內,就是因為岳托等人的臨死反撲。鐘顯才留守流井寨,順便讓部內傷亡軍士調養。
所以此時隨王斗前來易州的,便是軍中韓朝甲部,溫方亮丙部,孫三杰戊部,溫達興己部,李光衡庚部,趙瑄辛部等不到五千人。
其中孫三杰戊部約一千三百人,都是隨軍輜兵,一般不上戰場作戰,便是進京后,這些軍士也是留守營地,怕不能享受游街的榮耀了。這當然讓孫三杰頗為遺憾,不過孫三杰平日為人謹慎低調,對王斗的命令惟命是從,并沒有說什么。
正在商議,聽聞孫傳庭前來,王斗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么晚了,這位陜西巡撫找自己一個游擊將軍做什么?
孫傳庭打著為盧象升祭拜的旗號前來,督標營千總楊國棟的營地就kao在舜鄉軍旁邊,而盧象升的靈堂,就設在他們營地之中。孫傳庭只帶了幾個隨身親衛,他給盧象升靈牌上香后,又靜靜的看了盧象升棺木良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他不語,王斗等人也一聲不吭。
孫傳庭祭拜過盧象升靈堂后,轉身走人,王斗一路相送。
一行人穿過一個個營帳,四下安靜無聲,只有路上不時遇到一些巡邏的兵丁,還有各桿柱燈籠在寒風中吹起抖動聲音。古時軍隊為防營嘯,扎營后夜間都禁止軍士喧嘩與隨便走動,舜鄉軍內同樣如此。
天氣仍是寒冷,雖隆冬酷寒己比去年散了不少,不過這正月時節,北地冬夜仍是冰寒刺骨。
走出轅門,孫傳庭又靜立不動,只是凝視前方。
沿著北易水河兩邊連綿都是營帳,營中各處燈籠或覯火,匯成一片長長的燈海。看著眼前燈火,孫傳庭忽然嘆了口氣:“但飲盧公香名,可嘆不得一見,再見卻是天人永隔。”
他語中頗有惆悵之意,他說話時略帶山西口音,他本是山西代縣人,說話帶著晉地口音不奇怪。
感慨完后,孫傳庭看向王斗:“王將軍,本撫有一事倒要討教。”
王斗知道歷史上孫傳庭這人氣盛高傲,用這種口氣與自己說話,實是難道,更不用說他一地巡撫之尊。不過雖說如此,他語中也含有一種獨斷與不容置喙的味道,與盧象升的溫和是兩種不同的風格。
借著燈籠,王斗看到了他眼神中的矜持與渴望,孫傳庭要問什么,王斗己是明白,他心中暗道:“又來了。”
他施禮道:“巡撫大人有話請講,末將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斗的舉止措詞讓孫傳庭略略一怔,他說道:“本撫知巨鹿之戰,涿州之戰,你部下士卒出力甚多,你不過一游擊,為何部卒如此強悍?王將軍可否為本撫解惑?”
從盧象升到楊國柱,己經不知道多少人向王斗請教這個問題了。
王斗略一沉吟,道:“昔日大人在陜西練兵,以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屯田治理,解決兵餉之難。短暫時日內,便招募訓練一只勁旅,擊潰流賊,擒得賊首高迎祥。”
“末將之法,與大人有異曲同工之妙,不過比起大人,末將才是班門弄斧,不敢談討教二字。”
孫傳庭驚訝地看著王斗,王斗是個武將,又在遙遠的宣府鎮,怎么會知道自己“秦兵衛秦地,以秦地養秦兵”的理念?看著王斗款款而談,言語間老而彌辣,這還是一個武人嗎?王斗在孫傳庭心中高深莫測起來。
他重新打量王斗良久,說道:“王將軍仔細說來,不要藏著耶著的。”
王斗微微一笑,說道:“大人在陜地屯田練兵,自是極好,不過也要謹防軍中良莠不齊,士卒編練出來,便讓他們上陣殺敵,以老帶新,強軍便出來了。”
孫傳庭走后,看了這個繼盧象升后的悲劇英雄背影良久,王斗長長地嘆了口氣。
崇禎十二年正月十九日。
宣大軍隊與楊嗣昌前往京師,隨同前往的,還有洪承疇與孫傳庭的一些軍隊。此時己可公然為盧象升吊唁,護著盧象升的靈柩車馬,宣大三軍犒素,人人披麻帶孝,招魂白幡如林。
一路前往,拋撒的紙錢漫天,白花花落了一地。沿途祭拜官員百姓不絕,宣大軍至房山時,原盧象升身旁贊畫楊廷麟從京城趕到,扶棺大慟。
二十一日,宣大軍過了盧溝橋,到達正陽門之外。禮部官員密集前來,對這只得勝大軍慰勞備至,同時禮、吏、兵三部準備的凱旋慶賀宴席各項注意文書也送入宣大軍中,讓各將詳加準備。
當日,宣大軍營地外,圍觀犒勞的京師百姓如潮。
這日,到達京師的陜西勤王軍同樣在京郊受到慰勞,三邊總督洪承疇奉旨進殿拜見崇禎帝,對于孫傳庭,崇禎帝則降旨不準他入京朝見,孫傳庭非常不滿。
二十二日,一大早。
正陽門內外己經擠滿了圍觀的民眾,還有密密麻麻維持紀律的京營戰士,這日京城萬人空巷,宣大軍大捷的消息早己傳遍城池內外。也知道那些得勝的官軍將要入城宣捷的消息。
因此一大早,甚至半夜三更,為了搶個好位子,百姓們己經起來排隊了,甚至沿街的屋檐上,都是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大家如節日的喜慶一般歡騰笑鬧。
此時在城外,楊國柱,虎大威,王斗等人的部下早己整體列隊,大家都是紅光滿面,將自己的盔甲兵器整理了一遍又一遍,個個胸脯挺得高高的,努力站得筆直。
王斗將御賜的盔甲穿上,閃亮的鋼甲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他騎在那匹棗紅色的戰馬上,如同天神一般威嚴。楊國柱不甘示弱,同樣將御賜的戰馬騎上,火紅的駿馬在陽光下如同一團烈火。
吉時到,禮部的官員示意應該出發了。
王斗三人哈哈一笑,楊國柱道:“進城,讓京師百姓好好看看,我們宣大軍的風采。”
潮水般的歡呼聲響起,宣大軍隊浩浩蕩蕩從正陽門進入京城之內。當先是岳托尸體開路,他被高高綁在一輛大車之上,身上穿著他的鎏金盔甲,尸體上死不瞑目的眼神看著大明京師的百姓。
大車上還擺放著他正紅旗各樣龍纛旗號,緊隨在岳托尸車的,又是一車車堆滿清軍首級的車輛,然后,又是一百個被俘獲的正紅旗旗丁,三百個被俘獲的隨軍雜役。
“哇,哇……”
“看啊,那就是韃子頭。”
“看啊,看啊,一車一車的韃子腦袋!”
“看啊,那就是俘獲的韃子兵。”
“哇……”
隨著岳托等人的尸體首級進入,一陣陣震天般的驚呼聲響起,京師百姓大開眼界,怕京城幾百年,也沒有這樣的盛況,看到這么多的韃子腦袋。特別岳托高高尸身上的密集槍頭槍桿,更是帶來最大的震悍。
潮水般的驚呼不斷,隨后是震天的歡叫之聲,隨在人頭俘虜后的宣大軍滾滾而來。楊國柱與虎大威部下皆是騎馬,而在兩個正兵營戰士身后,王斗的舜鄉軍也是整齊前來,他們馬軍在前,步軍在后,一總一總的整齊行進。
隨著宣大軍的進入,京師百姓都是叫著他們的名字:“好漢,好漢。”
“楊軍門……
“虎軍門……”
楊國柱與虎大威早己激動得臉色通紅,對周邊百姓不斷拱手。
等王斗過來時,百姓們的歡呼更是匯成一片:“勇冠三軍,勇冠三軍!”
王斗同樣笑容滿面,騎在馬上對百姓連連拱手。
歡叫的百姓中,還夾著一些讓王斗耳熟的聲音:“將軍,將軍。”
王斗看去,卻是當日送入京師養傷的那數十個舜鄉軍傷員,他們不斷對大軍歡跳。隨后他們在百姓們崇敬的目光中,匯合入了行進的大軍之中,他們個個昂首挺胸,驕傲無比。
隨在舜鄉軍身后的,是督標營戰士押運盧象升棺材前來,無數的百姓向他跪拜,“盧督臣,大忠臣啊!”
宣大軍匯合在大明門之前,在這里,禁衛軍密密層層拱衛,崇禎皇帝領著群臣早在廣場上等待。
在盧象升靈柩上來時,崇禎帝扶柩大慟,泣不成聲。群臣在旁邊低聲勸慰,要皇上保重龍體。王斗同樣看到楊嗣昌站在崇禎皇帝身后,哭得淚如雨下。
看著這一切,王斗靜靜看向天空:“督臣,您看到了嗎?這一切,是你應得的!”
聲勢浩大的獻捷儀式后,當日,被俘的滿洲正紅旗巴牙喇纛章京,岳托之子羅洛宏被剮于市,一百正紅旗旗丁皆斬。被擄之隨軍漢人雜役,獲救百姓,著有司妥善安置。
當日,京師狂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