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還有這么怪的講究,游方把黃綢小包塞進了自己的背包里,看來得找一個專門的時間,在很安靜的環境中入定而觀,看看這書到底有什么古怪。劉黎已經站了起來,拿餐巾擦了擦嘴道:“現在是八點四十,你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想辦法逃走,我先告辭了,你別忘了結帳!”
說完話他推門就走了,游方想多問幾句都來不及,只有摸了摸后腦勺收拾東西叫服務員結帳。走出這家魯菜館的大門,路燈下早已不見劉黎的身影,這老頭又不知貓哪去了。逃還是不逃,怎么才能逃?游方思索片刻,心里就有了計較。
逃,當然要逃,而且按原定計劃辦!如果劉黎追蹤的是劍而不是人,那么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那把古劍扔進下水道里自己逃走,但這可不是什么好辦法,如此丟掉太可惜了,游方從來不是糟蹋東西的人。別忘了劉黎又送了他一個不能輕易打開的黃綢小包,誰知道里面又有什么古怪,難道把那個小包也扔進垃圾桶里?假如里面真是秘籍怎么辦,就算不是游方也不能那么做。
他畢竟是個年輕人,劉黎來了這一出,無形中也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按照風水中的種種神奇或迷信的說法,有什么辦法能掩蓋那把古劍上的氣息呢?游方第一念就想到了三個字——火車站。
在一些古老的風水書中都曾提到過一種東西,叫作煞刃,曾飽飲人血的殺生之兵,無形中受怨念淬煉煞氣很重,它可以辟邪。這種東西古代戰場上應該很多,但金屬制品尤其是古代最常用的鐵制兵器在空氣中很容易腐蝕,除非機緣巧合否則很難完整的保存到現代。
看來這把短劍就是一柄煞刃,至于陰氣重也不意外,它就是從一具遺骸腰間解下來的,而且那具遺骸埋藏在一座古代大墓旁。這種東西在陽氣與生氣越旺的地方就越“刺眼”,靈覺敏銳的人能夠查覺到,至于劉黎那種“高人”,則更夸張的嘲笑游方帶著那把劍走路就似“扔進油鍋里的魚”。
但物極必反,假如環境中陽氣與生氣異常旺盛,則能把器物中的陰氣與煞氣鎮住,就如游方的心神曾被滄州鐵獅子所鎮,詳情雖不同但道理是類似的。這種環境首先要求人非常多,最好是在一定空間內很擁擠的聚集,且充滿躁動的情緒。
除了千軍萬馬廝殺的戰場之外,這樣的環境上哪里去找呢?說起來簡單其實也不容易,有些國家很可能都找不出一個合格的地方,但在中國卻不算太難,第一選擇就是火車站。游方要去火車站的候車大廳待著,而且準備坐最擁擠的一趟火車離開濟南。
濟南火車站人頭攢動,人們肩扛手提著各種行李,匯成一股股洪流涌入候車大廳。現在是八月份,正是立秋之后最燥熱的天氣,盡管候車大廳開著中央空調,仍然擋不住這滾滾人潮帶來的一股股熱浪。四處飄散著各種各樣的人體發出的氣味,一排排座椅間擁擠的過道上堆滿了大箱小包,空氣中彌漫著難以形容的浮躁情緒。
游方微微有點驚訝,又不是春運期間,火車站怎會有這么多人?轉念一想也算不太意外,現在值暑假,正是家長帶著孩子出游的高峰旺季;同時恰逢農田搶收之前,離家不遠打零工的農民也可能回家幫忙;今天又正好趕上周末,出行的人就更多了。
他心中暗喜——好重的“人氣”,正合我意!假如旁邊有人知道,游方來坐火車,希望人越擠、人“味”越重、大家的情緒越躁動越好,恐怕連鼻子都要給氣歪了。游方看了一下列車運行時刻表,濟南是站的列車他不選,售票窗口顯示還有空座的列車他也不選,最后選定了由煙臺發往西安,經停濟南的1130次普快列車,22點41分發車,目前連無座票都已售完。他在接站處詢問了一下,這趟列車沒有晚點。
售票窗口前排的隊很長,游方四下掃了一眼,基本分辨出混在人叢中的各種混混,哪些是職業乞丐、哪些是職業小偷、哪些是職業票販子?他鉆入人群,沒過一會兒已經加價淘來了一張票,由于時間太緊,只弄到最貴的軟臥票,票價四百九十八,再加上給票販子的錢,都快趕上淡季的打折機票了。
其實坐飛機走也是一種選擇,劉黎本事再大也不可能飛天追機,但游方無法保證自己在兩個小時內一直能隱藏氣息,還能及時走脫。老頭雖說在一個時辰內收斂神識不刻意追蹤他,但這句話是否可信游方心里也沒底,因為這個賭本身就有問題。
老頭的意思是,假如在明天午飯之前追到了游方,就會放過他不再收他為徒,這句話本身就留了門檻——如果老頭就是不想放過游方,可以故意放水,假裝明天沒追上,然后再現身,游方是一點脾氣都沒有,主動權都掌握在劉黎手中。
至于另一種情況,如果游方能順利脫身,才有資格拜他為師。這句話的問題就更大了,且不說游方想不想拜師,假如他真的逃脫了劉黎的“神爪”,就如魚入江湖,天下這么大劉黎再上哪里去找?
退一步說,假如劉黎守信用而游方想耍懶,可以選擇故意留在原地不逃,讓劉黎找到就是了!但游方不會這么做,一方面他一直想甩脫劉黎的糾纏,另一方面,這個奇怪的賭約也激起了他好勝與好奇之心。劉黎有一句話說的很有道理,假如是一位高人真想對他不利,又該怎么逃走呢?游方也想試試,能否憑自己的“本事“辦到。
拿著票來到大廳里相應的檢票口,座椅上的人早就滿了,不少人站在那里候車。游方順著過道從人堆里向前鉆,在接近檢票口的地方聽見了幾個有點耳熟的聲音在說話。真是巧了,居然是在滄州鐵獅子前遇到的那一伙學生,比當時又多了兩個人,包括曾拍了游方肩膀一下的女孩在內。
“我們九個人,我二叔只訂到了八張臥鋪,還有一張是硬座,到西安有十七個多小時呢!”、“明天可以想辦法從餐車溜進臥鋪車廂呆著,今晚睡覺怎么辦?”、“要不,你們男生中選一個,今晚就在硬座車廂呆一夜?”
幾個男生都在皺眉,不知該選誰去受罪,那位曾“救”過游方一次的女孩,把唯一一張硬座票拿了過去,弱弱的說道:“不用麻煩了,我去吧,反正有座位,前年從北京到廣州我大姨家,坐的也是硬座,一天一夜呢。”
旁邊一位帶著滄州口音的圓臉女生勸阻道:“屠蘇,你可不行,天氣這么熱,今天又這么累,下午都快中暑了,晚上正該好好休息。再說了,車上那么亂,你一個女生,長的還這么靚……”
他們是趁著假期出來旅游的學生,走的地方不少,前兩天還在滄州,今晚已經到了濟南火車站,看樣子要坐火車去西安。十七、八歲的年紀,大城市中剛剛收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高中畢業生,不論家境如何,在家中大多是嬌生慣養的獨生子女。讓這幫孩子獨自去擠十七個小時的硬座車廂,感覺簡直能用可怕來形容。
他們可真走運,恰在此時“救星”出現了,一旁有人插話問道:“同學,你們有一張硬座票?我用一張臥鋪票換,行不?與我一伙的幾十個人都在硬座車廂,就我買了一張臥鋪票,我想和他們聚在一起,路上既方便又熱鬧。”
圓臉女孩眼睛一亮,興奮的說道:“好呀好呀,我們換,差多少錢補給你!”
游方已經把那張硬座票拿了過去,將自己的票塞給那位叫“屠蘇”的女孩。屠蘇看了一眼,有些驚訝的抬頭道:“是軟臥票啊?我就算了,你們誰去吧。……嗯,這位同學,我在滄州見過你!”她認出了游方,前幾天游方剛給她照過相。
游方笑著一擺手:“一票換一票,你我都方便,錢就不用找了,我還得謝謝你!看你的氣色很疲倦,正應該好好休息一晚,就算我為美女獻一次殷勤。你叫屠蘇?很特別的名字,有緣再見!”說完話他轉身就消失在人群中,這么擠的地方竟然也能溜的這么快。
一群少男少女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圍住屠蘇嘰嘰喳喳道:“美女到哪里都有便宜占啊,坐火車都能遇到護花使者!……那男生挺帥的,你們認識?……怎么也不留個聯系方式,就這么走了?……不對,我好像在滄州也見過他,老實交代,你們是什么關系?”
游方遠遠的聽見,只在心中暗笑:“這幫小孩,一點防人的經驗都沒有,也不怕別人拿假票行騙?還好遇到的是我。”同時心中暗暗納悶,那位叫屠蘇的女孩愿意去坐硬座,看反應卻不太想要軟臥,難道是為了——省錢?
聽她自己說前年從北京去廣州,做了一天一夜的火車硬座,怎么不買飛機票呢,連臥鋪都沒坐?看來家境確實不富裕。既然想省錢,為何又花錢到這么多地方旅游,是因為同學力邀,面子上抹不開嗎?不論怎樣,出來玩當然是好事,少年人哪有不喜歡的。
這趟車從濟南到西安,硬座票價一百三十二,硬臥二百五左右,而軟臥票價近五百,確實相差不少錢。游方原本就沒想睡軟臥,打算一上車就擠進硬座車廂里,何不送個順水人情呢,更何況屠蘇曾在無意中幫過他。
過道里隨處可見站著的人,行李架與座位下面堆滿了大小箱包,雖然開著冷氣但還是感到莫名的燥熱,車廂中散發著汗、酒精、臭襪子、女人的護膚品混合在一起淡淡的氣味,耳邊傳來列車運行所發出的單調噪音,伴隨著嗑瓜子、打撲克、喝酒聊天、小孩哭鬧等聲音。
這不是適合行功習練內養心法的好環境,但陽氣與生氣絕對極旺——帶著浮躁與喧囂的旺盛,簡直能擾人神魂。火車車廂就似被鋼鐵包裹的龐然巨獸,飛馳中能隔絕內外很多氣息,游方對這種環境很滿意,比他預期還要好。
他的座位在窗戶旁邊,此刻正襟危坐,并沒有習練內養心法,而是收斂形神調息入定境,試試能否像昨夜一樣發動所謂的“靈覺”。奇異的感覺就像點開了一層窗戶紙,一旦通透便能明澈,甫一入境很自然的就聽見座位下的背包里發出的聲音,如一女子輕吟低泣。
游方果然擁有了一樣以前所不具備的能力,或者說是麻煩,就是劉黎所說的“靈覺”,雖不知所以然,卻已經能夠隨時進入“狀態”,目前只是用來聽那柄劍發出的“聲音”,尚不知有什么其他的用處。
靈覺所感可不僅僅是聲音,隨著細若游絲的輕吟低泣鉆入腦海,一種難以形容的陰煞之氣也侵入全身,并不是那種冬天里的冰冷,而是一股發自內心的寒意。與此同時,定坐中困擾神魂的種種幻境再度侵襲而來。靈覺發動之時,也觸動了他的元神之傷,游方心念一轉,默誦起劉黎所授的小雷音咒。
腦海中回音滾滾,很快驅散種種魔境幻象的干擾,而那把劍發出的異聲猶在耳邊,但隨著內勁在腑臓筋骨中沛然流轉,侵入全身的陰煞之氣也漸漸化去。昨夜他已經歷過類似的一幕,此刻在火車上卻有兩點頗為意外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