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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前公大夫

  里正的房屋位于山頂之上,旁邊有一片生長在山坡之上的竹林,看起來頗為雅致。

  但面積并不大,與尋常黔首一樣,只有一宅。

  張仲到得門口,那白發蒼蒼的里正老人,就迎了上來,遍布褶皺的臉,宛如盛放的菊花。

  “亭長遠道而來,吾本應親往迎接,然年歲太大,確實走不得遠路。”

  “還望亭長不要見怪才是。”

  我信你個鬼。

  天天住在山頂上的人,說自己走不得遠路,真當自己是小孩子?

  但張仲仔細打量了對方之后,卻又覺得,他說的可能是真話。

  盡管對方的身材,健壯魁梧,比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也不遑多讓。

  但臉色卻很不好,像是大病未愈,極其蒼白,沒有絲毫血色。

  “仲是晚輩,豈能勞長者迎接。”

  雙方客氣了幾句之后,老人便將張仲迎了進去。

  堪堪進門,張仲就看見了一個頭冠,頭冠似乎經常被人把玩,上面一塵不染。

  三板長冠,公大夫?

  張仲深深的看了一眼身前老者的背影,有些懷疑他這是故意留在這里的?

  從里監門手上的老繭,到里正老人的頭冠。

  無不在表示著,這些囚徒,曾是關中的軍人。

  并且,以其馴養的馬匹來看,很有可能還是關中最有名的部隊之一。

  關中騎。

  之前里監門曾說,他們來蜀中的路上,曾緝捕過群盜,馬匹便是那時所購買。

  如此的話,放高利貸的金錢來源,里中做偽證的控制力都有了。

  但動機何在?

  一整個里全部違法,若說是沒有足夠的利益驅使的話,張仲是不信的。

  以秦法的縝密嚴苛程度,沒有足夠的,能讓里中人都均分的利益,便都是自己的屬下,又豈能放心?

  要知道,在秦國,父母妻子相互舉報犯法,以避免連坐罪責的例子,可從來都不少見。

  是以此時,他心中又出現了一個新的疑問,只是對那些沒什么錢的黔首放高利貸,真的能維持利益均分這樣子?

  “亭長,請。”里正老人在待客的幾旁停了下來,示意張仲先坐。

  張仲沒有客氣,跪坐了下來。

  “父親,誰來了?”

  少女宛如鈴鐺般的清脆聲音,讓張仲不由得抬起頭看了一眼。

  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妙齡女子,身穿粗布長裙,正站在臥房門口。

  張仲一看之下,發現那女子生了一張瓜子臉,更兼細眉鳳眼,瓊鼻粉唇,顯得十分秀麗。

  “這是新任的亭長,快去煮碗茶來。”

  “嗯。”

  “不必勞長者如此,仲腹中有異,喝不得茶。”

  隨口拒絕了一句,目送對方走遠的張仲,心中卻有了些其他的想法。

  因為,自背影和其腳步來看,那女子身材窈窕,腳步輕盈,似乎是練過武的。

  這并不奇怪,秦人好武,以軍功得爵的家庭,無論男女,幾乎都會那么幾手。

  就像張仲的孫女梨,她就有一手七八十步,射風中柳葉的好射術。

  尋常男兒也是不及。

但張仲之所以覺得奇怪,是因為心中突然浮現  出的一個想法。

  “這女子,恐怕有十人之勇。”

  但隨即,張仲又搖了搖頭,甩開了這個想法。

  十人敵而已,二十步左右,殺她不過一盾牌的功夫。

  “這是吾之幼女,佐弋萱。”說到這里,老人突然意味深長的笑了。“今年十八。”

  張仲堪堪回過神,有些沒聽清楚老人的關中口音,便隨意應了一聲。“果真淑女。”

  老人瞇了瞇眼,捋了一把長長的胡子。

  “亭長年少有為,不知可有婚配啊。”

  張仲:???

  我特么才十三,你就問我這個?

  “若無婚配,亭長亦不嫌吾幼女刑徒身份,不如成此執柯如何?”

  張仲正要回話,卻猛然看見一樣東西,他心中一驚,隨后不動聲色的說道。

  “仲不過十三,尚年幼,談此事早矣。”

  隨后他話鋒一轉,將彼此間的閑聊,拉回正題。

  “吾此來,是為借閱里中戶籍,以明黔首數量。”

  “還請里正與仲帶回。”

  原本張仲還想看看這個里正,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但現在,老人似乎有做媒的傾向,還有剛剛的所見,他便不打算久留了。

  “借閱戶籍。”老人沉吟了一下,方才開口。“是亭上有了案子?”

  “沒有。”張仲笑了笑,裝作一時興起的樣子。“不過初任亭長,抄閱戶籍,以備不時之需。”

  “亭長當真干吏。”

  “便是關中,深受律法之地,也少有抄閱戶籍的亭長。”

  老人夸獎了一句,隨后起身進屋,取出一卷竹簡。“這便是吾等關中囚徒的戶籍。”

  “共計二百三十九戶,無論老幼,盡記之。”

  張仲翻了一下,確定這卷竹簡真的是戶籍之后,才站起身準備告辭。

  “茶好了,亭長不妨喝些再走呀。”

  隨著佐戈萱走近,張仲身軀一崩,左手間的盾牌也捏得更緊了些。

  佐戈萱似乎沒有發現張仲的小動作,只將茶放在幾上,隨后捏了捏耳垂笑著出聲。

  “不然,豈不是虧了萱的一番心意。”

  低頭看了一眼碗中的茶水,卻不是后世傳說中,那種加了肉沫之類奇怪東西的茶。

  而是普通的茶葉泡水而成。

  盡管心中好奇秦國的茶,到底是什么滋味。

  但張仲害怕對方加料,是以不敢嘗試。

  “有勞里正招待,但仲屬實身體不適,更兼亭上事務繁忙,不可久留……”

  “這便告辭了!”

  三人目送張仲持著竹簡離開,良久,佐戈萱才開口說道。

  “這少年亭長,似乎心中有事,防備甚重,卻不知為何。”

  里監門攤開手掌,看了看自己掌中長年握兵器形成的老繭。

  “見微知著,不能以少年看待。”

  隨后,他將手指握在一起,拳頭緊握之間,雙臂的肌肉開始虬結,但很快,他就放松下來,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其勇力,恐怕更在我之上。”

  老人亦揉了揉眉心,顯得有些頭疼,隨后,他將案上的長冠抓起,輕輕的撫摸了一陣。

  “都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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