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新去化妝間補妝。
化妝這件事,一開始賀新內心是抵觸的。總感覺自己是純爺們,跟化妝不沾邊,除非是劇情需要,掛彩、骯臟什么的。
后來開機跟組觀摩以后才發現自己的理解有誤差,化妝是為了拍攝的效果,哪怕你是素顏,但在燈光的照射或者反光板的映襯下,臉上的油光在鏡頭里清晰無比,所以一定要用粉蓋一下。
后世網上那些所謂的素顏,拍戲從不化妝之類的,那基本都是胡說八道,拍戲不化妝是不可能的,所謂素顏,只是化了個素顏妝而已。
賀新去補妝其實就是用粉撲在臉上撲幾下,然后組里的化妝師再用類似毛筆的小刷子刷一遍就OK了。
周訊也在旁邊化妝,不過人家的妝容比較精致。
他注意到期間牛樂還特地把劇本送過來。
所謂劇本也就幾張紙,小保姆的戲份不多,劇本里一共出場四次,且沒有一句臺詞。
李夢楠演小賣部老板秋生,以為她是住豪宅的城里高冷富婆,其實她只是富婆家的保姆,而且還是個品行略渣的保姆。
經常偷穿女主人的衣服,還不時把主人家的東西偷出來賣錢,最后被女主人發現,從此消失。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許是換了工作,也許被抓進了局子,也許回了鄉下老家。
這個人物是孤立,就是秋生的一個意淫對象,光看劇本,感覺這個人物有些多余,可有可無。
但導演堅持寫了這樣一個小人物,還特意請周訊來客串,大概除了吸引觀眾之外,更多的是想表達一種諷刺又無奈的社會現實,農村人對城市的那種天生的恐懼和渴望。
賀新看了周訊幾眼,人家有意無意的沒啥反應,正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劇本。他沒敢打擾人家,從化妝間出來,走到僻靜處摸出煙,點了一根。
今天的天氣非常鮮亮,湛藍透凈的顏色纏綿著數朵云彩,讓人心生感動。太陽白花花的晃著光,卻并不很炙熱,沒有那種悶悶的煩躁感。
賀新打了哈欠,四處瞅瞅,撿了塊板磚墊在屁股底下靠著墻根坐下,拍了大半天的戲,難得放空一下,感覺不錯。
眼瞅著上眼皮跟下眼皮快要搭上時,縫隙中突然出現了一道紅色的風景線……
“好,各部門準備!”
“開始!”
賀新坐在小賣部門口的小木墩上,攤開筆記本,一筆一筆標記著“正”字。
公司給每個快遞員配了輛銀色的山地車,只要賺夠六百塊錢,車子就歸個人。
李夢楠擺弄著他的自行車,騎上去踩著踏板試了試,問道:“小貴,還有幾天這車就是你的了?”
“最多再干三天。”賀新抬起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道。
“噫,真牛啊你,這才一個來月。”
這貨賴唧唧的笑,忽而神情一頓,歪著腦袋傾聽了一會兒,道:“哎,你聽。”
此時,深深的巷子里,傳來一陣“嗒嗒”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非常清晰。
“來了!”
李夢楠一臉興奮,顯然對著腳步聲特熟悉,瞬間撇下車子,麻溜的鉆進小賣部。
低位鏡頭,先晃出一雙紅色的高跟鞋,極有節奏的邁著步子,同樣紅紅的裙角,隨著動作蕩起一圈圈的小漣漪。
經過仰頭目光隨著來人移動的賀新時,鏡頭慢慢上移,截到她那細細的腰肢和輕輕扭動著的臀部,滿是小女人的嬌媚和誘惑感。
周訊把空醬油瓶放在柜臺,扔下兩塊錢,然后低頭扣弄著手指,不經意回眸,跟看傻了的賀新對視一眼。
賀新的目光象觸電一樣,趕緊轉身,繼續盯著本子,卻忍不住頻頻偷瞄。
小賣部窗口里,灌滿醬油的李夢楠,攥著瓶子哈了兩口氣,用抹布使勁擦掉灰塵,然后象給高貴的公主奉上華麗的水晶冠一樣,小心翼翼地雙手遞過去。
周訊接過瓶子,余光又掃到賀新那張呆呆的癡漢臉,唇角不被察覺的翹了起來。
離開小賣部,拐過巷子口,到了兩個男人看不見的地方,她的步子驟然大起來,把醬油瓶背在腰后,身子一晃一晃的,很雀躍的樣子。
“Perfect!”
瞇細著小眼盯著監視器,難抑驚喜之情的王曉帥忍不住拽了句洋文。
“過了!”
巴黎國際電影節的影后畢竟不是白給的,瞧人家就在現場琢磨了不到半小時的劇本,居然就能把他內心所能設想的,甚至沒想到的小保姆的所有東西都演出來了。
當然還有李夢楠生動的狗舔和賀新形象的癡漢,整場戲那叫一個絲滑順暢。王曉帥甚至一改平時“保一條”的口頭禪,直接一條過!
“休息一刻鐘,準備下一場。”
周訊有四場戲,按照拍攝進度,王曉帥原本打算用三到四天完成。沒想到今天周訊不但提前進組,而且第一場戲就一條過,讓他大出意料。
趁著演員狀態好,他趕緊安排下一場,順利的話,周訊的戲份明天就可以殺青,拍攝進度大大提前。
周訊的表演同樣讓賀新驚艷,不需要太多的準備,信手拈來,角色就跟長在她身上一樣。
此時的周訊還真成了他的偶像,表演的偶像。
只可惜時間太過短暫,第二天人家就完成拍攝拜拜了,除了拍戲,兩人沒有更多的交集,連個請教的機會都沒有,看來第一天的失態還是給對方帶來了點小陰影。
影后的驚鴻一掠給賀新帶來了不小的刺激,讓他知道在表演這條路上,他才剛剛上路,沒有什么可以值得沾沾自喜的。
于是,他比以往更加努力地琢磨角色,琢磨和對手的人物關系,情感變化,乃至很多時候,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小貴還是賀新……
漸漸的他的表現越來越好,甚至在和李兵演對手戲的時候,把對方壓制得死死的,搞的王曉帥不得不喊停。
兩個月后的一天早晨,寶產胡同,福綏境派出所。
客串快遞公司經理的話劇院演員謝建西裝革履,夾著個小包,把一輛喪氣的賀新從派出所領出來。
“走啊!”
一前一后,謝建邊走邊難掩怒氣地回頭教訓著:“叫你找車,誰叫你偷車去了,為一輛破自行車值嗎?”
賀新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行了,我也不管你是不是冤枉,這事啊就這么一會,你呀趕緊給我回家去,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別再給我添亂了,為一輛自行車值嗎?”
謝建停下腳步,朝胡同口望了望,看到一輛出租車,趕緊招手。
賀新繼續沉默。
謝建嘴里依舊在喋喋不休道:“還有,我跟你說,以后你可別再提我了,你跟公司已經沒關系了。”
賀新還是沉默。
出租車開到跟前停下,謝建上車,冷冰冰地扔下一句:“別再煩我了!”
“砰”的一聲。
關上車門揚長而去。
賀新轉過身,看著汽車遠去的方向,鏡頭推進,一張沉默、失落且又倔強的臉……
“好,過了!”
王曉帥摘下耳機,緩緩地站起來,面對眾人期待的目光,輕輕咳嗽了一聲,頗有儀式感地宣布道:“十七歲的單車,殺青!”
現場頓時一陣歡呼。
引得圍觀的老百姓甚至派出所里的民警都出來湊熱鬧。
緊接著又見牛樂那貨拎著個話筒,從導演身后閃出來,喜氣洋洋大喊道:“大家抓緊時間收拾,中午在招待所隔壁的酒樓集合!”
于是,歡呼聲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