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兩天前就來劇組報到了,這次能夠從數十位試鏡演員中殺出來,獲得出演張一百導演新電影的機會,讓她感到幸運的同時,也非常珍惜這次機會。
當初她看到這部電影的主要演員名單時就快傻了,胡君、劉佳玲、賀新,一個個都是如雷貫耳,又是她平日里可望而不可及的名字。
就算是那個跟她同屋的,今年才剛剛滿十六歲的小姑娘林苑,那也是早早就成名,《一個陌生女人來信》中的少年徐婧蕾、《半路夫妻》中的管陽陽,都有不俗的表現。
反觀自己,畢業已經一年多,除了在幾部無論是收視率還是影響力都反應平平的電視劇中打打醬油,至今沒有一個能拿得出的角色。
所以進組之后她表現的很低調。
在組里她見到了男人味十足的胡君老師,相比在電視上看到的那個豪氣沖天的蕭峰蕭大俠,私下里還是很平易近人的,愛笑,時常還會開開玩笑。
相比之下,劉佳玲老師則透著港臺明星一貫的那種矜持范兒。
只是她卻始終沒有見到傳說中的那位雙金影帝賀新。一開始她還以為人沒到,后來才知道人家早就到了,并不住在酒店里,而是早早地去體驗生活了。
聽到這個消息,頓時讓她咋舌不已。原本她以為自己拿到劇本之后,熟讀背誦,揣摩人物,準備的已經非常充分了,迫不及待的想在鏡頭面前展現一番。
體驗生活?
盡管在上學的時候老師經常講到體驗生活是演員表演的基礎。比如六十年代,包括八十年代那會,一部電影往往要拍一兩年,那會兒的演員要演的農民,會真的去農村,種三個月的地,知道怎么割草,怎么插秧。
放在今天,這種事情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雖說之前她也聽說過不少的例子,比如秦海露為演好《榴蓮飄飄》中的失足婦女,她跑到酒吧跟真的失足婦女聊天,象姐妹一樣訴苦;到香港的茶餐廳里觀察失足婦女有空就猛吃東西,生怕一會兒接客太多吃不成飯等等之類的。
當然這些都是事后傳出來的花絮,不論真假,但秦海露憑借這部片子拿到了金像獎的最佳新人和金馬獎影后是真的。
她在準備梁曉霞這個角色的時候,如果讓她真的去洗頭店或者美甲店體驗生活,她可能還沒有這個勇氣,所以她只能以顧客的身份,去悄悄觀察她們。
如今卻真正讓她看到了一個現成的例子。且不說對方影帝和大腕的身份,還要放下身段去體驗生活,更重要的是她非常佩服對方對工作的認真和對表演的執著。
以前她總認為自己只要努力了就能成功,而且她看不上那些通過夸張的偶像化表演爆紅的那些所謂明星,她認為自己足夠優秀,所欠缺的只是一個機會罷了。
但此時,機會是來臨了,但自己優秀嗎?
對比一下還未謀面的賀新老師,她的自信心開始動搖,甚至感覺自己以前如同井底之蛙一般狂妄可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不是誰都能隨隨便便成功的。
今天一早,她隨同劇組一起來到“海客瀛洲”樓盤拍攝現場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想見見這位傳說中的雙金影帝,同時也是自己同鄉的賀老師。
“海客瀛洲”對《茄子》這部戲的力度很大,對拍攝的力度同樣很大。不但根據劇情的需要在公寓前廳門口建了兩個弧形玻璃房——一處是陌陌的照相館,另一處則是梁曉霞的美甲店。
同時還在公寓頂樓一處帶陽光玻璃房的豪宅內,同樣根據劇情的需要進行了重新裝潢。
據說開發商將這兩處予以保留,將來等電影上映后作為樓盤的賣點。
因為是高檔住宅區,整個樓盤的保安人數不少,只是因為入住率不高,目前保安的工作比較清閑。
賀新現在住的地方就在地下停車庫一間閣樓上,這里原本的設計就是地下停車庫的值班室,狹長的長方形,層高不足兩米,以至于讓賀新在里面的時候,時時刻刻都要低著頭,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撞著腦袋。
門口就是一個鐵柵欄門,只是掛了一條破床單用于遮擋。通往窗戶的地方用噴涂著藍天沙灘大海的鐵皮板隔開,使得整個房間變的更加陰暗、壓抑。
原先這里沒人住,只有一張破舊的老式辦公桌,一把椅子,還有就是墻上掛著一臺用于顯示監控畫面的一臺液晶電視。
因為這里也是拍攝的場景之一,在賀新還未住進來之前,就已經布置了一張鐵架子床,一個表面已經掉色,拉鏈都拉不嚴實的麥芝西柏的簡易衣櫥,墻角擺著一個塑料臉盆架,放置著一大一小兩個塑料臉盆,中間拉了一根綠色的漆包線,上面掛著晾干的衣服和毛巾啥的。
一支大概只有三十瓦白熾燈,留了十來公分的電線從頂上垂下來。開關是拉繩的,一拉便散發著昏暗的橘黃色的光芒。
閣樓雖然簡陋,但是收拾的很干凈,鐵架子床上鋪著一張草席,一個看上去用了很久的干癟的枕頭,一條洗的有些發白的毛巾毯疊的整整齊齊。
盡管是毛糙的水泥地面,但依舊用水拖過,因為是地下室,地面不太容易干,給人一種潮乎乎的感覺。
雖然劉奮斗只是一個保安,但他潛意識里認為劉奮斗應該就是一個愛干凈的人。他沒有女朋友,為人很現實,但從他對有意套近乎的陌陌不感興趣,執著地看著頂樓玻璃房里養玫瑰的貴婦可以看出他的性子其實是孤傲的。
他沒有姓生活,他應該從來不會去光顧城市陰暗角落里的那些廉價的洗頭店,一方面因為囊中羞澀,同時有可能他壓根就看不上。
因為一個人獨居在這么一個潮濕壓抑的環境中,他很可能會染上打灰機的嗜好,一邊想象著白天看到的玻璃房里的貴婦,一邊宣泄著自己心中的姓壓抑。因為過于頻繁,才使得他在生理上出現了一些問題。
賀新第一天晚上壓根沒睡好,倒不是因為熱,地下室還是挺涼快的,而且車庫兩頭的出口還通風,主要就是蚊子忒多,被叮了一身的包。
第二天買來了蚊香和殺蚊劑雙管齊下,總算能夠睡個好覺。雖說由儉入奢由奢入儉難,但他感覺這兒的環境不錯。
他提前跟女朋友打過招呼,一到晚上手機一關,沒有電腦、沒有電視。躺在床上,兩眼呆呆地望著青灰色的水泥樓板,倒是很容易就能代入到劉奮斗這個人物當中去。可以設想人物過往的各種經歷;他面對千羽時有可能出現的各種心理;他為什么最后會走到這一步等等。
白天的工作很清閑也很單調,早上他會起的很早,繞著小區跑上五公里,到廁所沖個冷水澡,換上一身保安制服。
物業有自己的小食堂,早飯一般二兩白粥兩個饅頭,午飯和晚飯二兩米飯外加一葷二素三個菜,應該說伙食還算不錯。
他除了看守車庫,白天還要輪班到門口站崗或者指揮進出小區的車輛。不過上午八九點鐘,卻是他一天最空閑的時候,通常把換下來的衣服洗了,把閣樓收拾一下,他都會用水把地面拖一遍。
濕漉漉的,空氣也變的潮濕,而且果露的水泥地面吸飽了水分之后,會散發出一種土腥味,有點象雨后泥土的味道。同時這種味道更讓他回憶起當年在工地做小工時的情景。
偶爾,他也會努力回想原來這具身體的主人到底喜歡什么樣的女生,時間太久了,印象已經很模糊了。想了半天,大概只能回憶起原賀新在青春期騷動時意淫的那些女明星,大致有關汁淋、李佳欣等這些公認的大美人。
咦,怎么居然還有趙燕子?差評!
然后他就會跑到車庫入口的那段轉彎的坡道,靠著貼著昂貴石材的高高的圍墻,跟劇本中劉奮斗一樣,仰望樓頂那間錐形的玻璃屋。
盡管此時的玻璃屋空蕩蕩的,甚至外墻玻璃上因為近期雨水多的關系顯得有些臟,透明度不是太好,但他依舊能夠想象玻璃屋內擺滿了盛開的玫瑰花,只有兩種顏色,紅和白。
一個穿著白色絲綢睡衣的貴婦總是會在里面精心照顧著這些花,她高貴而又美麗,一舉一動似乎都在撥動他的心弦。
尤其是每當有太陽的時候,九點鐘的太陽剛好把玻璃房那錐形輪廓的影子灑在圍墻上,他的手會在映在圍墻上的影子摩挲著,仿佛觸手可及。
而到了下午,輪班站崗結束,他會跟做過交通輔警的保安隊長學習指揮交通的手勢。他不知道這些手勢是否標準,但看著挺像這么回事。
看著他站到門口的空地上有板有眼的比劃著手勢,門口站崗的兩位保安看著既新鮮又古怪。
話說這里要拍電影,聽說還有劉佳玲、胡君、賀新這些大明星,讓大伙都很興奮。據說是大老板砸了好幾百萬,才把劇組請到了這里來拍戲,為樓盤打呢。
最早來了一個被稱為“導演”的半禿矮胖子,這個矮胖子能說一口流利的本地話,雖然其貌不揚,但氣勢很足。每次過來,物業經理都畢恭畢敬地親自陪同。
就見他指指點點一番之后,公寓的大門口便開始建起來兩間弧形的玻璃房,然后頂樓那套老板珍藏的,不輕易出售的樓王也開始動工裝修。
期間胡君倒是來過幾次,但傳說中的香港大明星和大家都很喜歡的“強哥”賀新卻始終沒有露面。
但是沒想到就在總公司的一位副總親自過來開會訓話,要求物業公司全體同仁無條件的配合劇組拍攝之后,賀新就來了,他不光來了,居然還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一開始大家都特好奇,只是礙于上頭嚴令,不要去打擾人家大明星,大家只能遠遠看著,如果不是賀新主動開口,他們絕對不敢跟他多說一句話,更別說要簽名合影了。
聽說人家大明星在電影里演的就是保安,但是他們又有些不理解。因為在他們看來,保安這份工作并沒有什么技術含量,只要年輕力壯長的周正一點就行,不需要什么文憑之類的。
可人家大明星卻干的異常認真,站崗、指揮交通,甚至都睡在地下車庫的那間閣樓里,下午還煞有其事的練習各種指揮交通的手勢。
“哎,你說他這是圖什么呀?咱們這種活,只要把衣服一換,是個人都能干,他這么有必要嗎?”保安甲朝賀新的方向努努嘴,一臉不解地跟保安乙說道。
保安甲很年輕,單薄的身體和嘴唇上的絨毛,一看就是剛從老家出來的新丁。保安乙三十來歲,明顯是老江湖了。
他跟著扭頭朝賀新的方向看了看,然后表情滿是不屑地跟保安甲道:“你懂什么?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哦,對,叫藝術來源于生活,又要高于生活。他那叫體驗生活。體驗生活就是他要演保安,就得先體驗一下這行是怎么回事!再說人家那是影帝,你以為影帝是個演員就能隨隨便便拿的呀?”
“那既然是體驗生活,那他平時怎么跟個悶葫蘆似的,連話都很少跟我們說,看起來好像架子很大。”
“呃……人家畢竟跟咱們身份不一樣,再說人家就是來體驗生活的,又不是真的來干保安的。難道還要人家大明星主動過來跟咱們套近乎啊?別說是人家大明星了,就算現在住在樓里頭的那些有錢人,又有幾個能正眼看我們的?”
保安甲聽著感覺似乎挺有道理的,但轉念一想,又有些不服氣的小聲嘀咕道:“我看他這種體驗生活也不是真正的體驗生活,可能就是做個樣子罷了。”
賀新當然不會是做個樣子,只是刻意將劉奮斗這個人營造一種孤傲、不合群的人物印象。
四天的時間轉瞬即過,今天一早劇組就要正式進場開機了。
他特意跟上早班的保安乙換了班,穿上保安制服,掛上武裝帶之類的各種零碎,戴上大蓋帽,走到底樓大廳的時候,特地在鏡子里照了照自己。
“啪!”
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敬了個禮,接著又比劃了幾下練的嫻熟的手勢。
嗯,不錯,小伙挺精神!
他暗自對自己評價了一番,便顛顛地跑到門口履行自己的職責。
其實他就是想趁著今天檢驗一下自己這次短短四天體驗生活的成果,同時還有點惡趣味,就是想看看劇組的人什么時候能夠認出自己來。
沒過多長時間,也就是上午八點鐘左右的光景,就見一輛滿載道具和器材的白色解放牌的輕卡順著坡道緩緩地開過來,后面還跟著兩輛面包車。
劇組進場了!
他頓時精神一振,站的筆直,同時用標準的手勢,指揮著進來的車輛。
“咦,賀老師,原來是您啊!”
可惜當第一輛輕卡開過來的時候,坐在副駕駛座上的一位現場制片看到他的身影頓時眼睛一亮,連忙從車窗探出腦袋熱情地打招呼道。
得,裝逼失敗!
他帶著些許報復心理,故意沒有理會那位現場制片,一副沉浸在人物狀態中的樣子,繼續指揮著后面的車輛。
兩輛面包車停下來,從車上陸續下來劇組工作人員,包括導演張一百在內,大家看到他這副樣子,都沒有過來刻意打擾他。
這時從面包車尚下來一個高挑靚麗的身影,一頭大波浪的長發,一身花里胡哨的連衣裙,趿著一雙中跟的白色涼鞋,款款地走過來。
“賀……賀老師!”
正在全神貫注指揮的賀新扭頭一看,便看見了一張比自己印象中更加年輕,且充滿了……呃,好像是崇拜,但同時夾雜著些許復雜神情的漂亮的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