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漆漆的大街上。
一邊是鋼廠的鐵欄桿的圍墻,一邊則是低矮的門面房,門口掛著各種“正宗蘭州拉面”、“利民糧油店”、“白鐵皮電氣焊”等招牌,不過這個點街上難得有行人,都早已關門歇業了。
不過現在靠近鋼廠鐵欄桿圍墻這邊燈火通明,一大群人,各種燈光設備,一部分人忙著在街道上鋪設軌道,架設機器。
雖然三月份的天氣正在一天天的轉暖,但夜里還是挺冷的,賀新和程好此時正抓緊時間坐在車上對詞。他倆剛剛在旁邊的一家燒烤店拍了一場戲,緊接著就是第二場。
“哥、姐,可以拍了。”
不一會兒沈明就跑過來敲了敲車窗通知。
“知道了。”
臨下車時,程好又特地照了照鏡子,看看臉上的妝容。她現在只要上戲,畫的都是九十年代那種很夸張的妝。
老規矩,開拍前先練習了一下走位。
周舒豪的橫移鏡頭用的簡直喪心病狂,幾乎每場戲都采用橫移鏡頭,于是乎對演員走位的要求格外高,好在兩人早已習慣了,走了兩遍很快就搞定。
“好,大家準備!”
“干杯,朋友!就讓那往事成流水,把那往事,把那往事當作一場宿醉……”
程好再次站在鏡頭外引吭高歌,這次唱的是姜育恒的《和往事干杯》。話說她唱歌確實不錯。
不過話也說回來,只要是表演系科班出身的,無論是唱歌還是舞蹈都能拿得出手,畢竟能考進藝術院校表演系的,在聲臺形表方面都有一定的基礎,加之又接受了四年的專業訓練,唱歌和舞蹈都具備了一定的專業素養。
包括賀新,曾經那么樣的五音不全,但如今真要唱上幾句,早已沒有過去那么不堪,至少還能入耳。
說句不夸張的話,只要是表演系畢業的,突擊培訓一番,估計都能在后世那些都快擠爆小熒屏的唱歌和舞蹈類的選秀節目中拿到名次,當然這是在沒有黑幕的前提下。
鏡頭里先是一段空鏡頭,只有黑漆漆的鋼廠鐵藝圍墻。然后就見賀新嘴里叼著煙,耳朵上還夾了一只,雙手插在他身上那件皺巴巴的土黃色短大衣的兜里,縮著脖子,從畫面的左邊,走進鏡頭。當然人一晃一晃的走到鏡頭中間,機器把他框在畫面中開始隨著他的行走速率橫移。
緊接著便見程好站在街邊的人行道匝石上,如同站在舞臺上一樣唱著姜育恒的《與往事干杯》。
賀新在她面前走過,嘴里還哼著這首歌的曲調,正當賀新堪堪走過的時候,程好連忙笑嘻嘻的從匝石上跳下來,蹦蹦跳跳著跑到他前面。
邊跳嘴里還邊唱著:“明日的酒杯莫再要裝著昨天的傷悲,請與我舉起杯,與往事干杯……”
最后站在一盞路燈的橘黃色燈光下,很抒情的來了個收尾。
“孩子上他奶家去了,上我那兒去不?”程好甩著手里的小包笑嘻嘻跟賀新道。
不得不說,整天待在這個環境中,程好現在說臺詞的這個大碴子味越來越正宗,越來越有味道。
賀新重重的吸了一口煙,順手扔掉手里的煙頭,嘆了口氣道:“小元毛褲還沒織完呢。”
程好抿了抿嘴,盡管臉上還帶著笑意,但她還是欲求不滿的扭了扭身體,多少帶著點撒嬌的味道。不過他們都早已過了熱戀、沖動的年紀,更多的是背后家庭帶來的無奈。
賀新看過程好寫的人物小傳,她把淑嫻描繪成一個從當姑娘起就偷偷暗戀著那時在廠里多才多藝的陳桂林。只不過陳桂林當時選擇了廠花小菊,她也只能無奈嫁了人。
他們都屬于六零初的一代人,在最需要學習的年紀恰逢運動年代,大都沒什么文化。幸運的是他們都是城市人,按部就班的進廠工作,好不容易成家立業有了下一代,又遇上了經濟變革,紛紛下崗。
于是乎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們又成了最悲催、最不幸的一代人。貧賤夫妻百事哀,淑嫻早早的跟她那好吃懶做的丈夫離婚,帶著孩子獨自生活。
陳桂林下崗后組了個小樂隊,愛好唱歌的她很自然的就成了其中的一員。陳桂林的老婆跟賣假藥的跑了之后,兩人又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相互抱團取暖。
也許陳桂林一開始是出于生理需要,但日久生情,好感總是有的。但肯定沒有淑嫻那么愛他。所以在兩人相處的時候,陳桂林總是被動的一方,而淑嫻則更主動。
比如雨中葬禮演奏的時候,時時刻刻都幫他打傘;演出結束后,經常纏著他要他送;還有就象今天陪他喝酒,傾聽他倒苦水,然后邀請,試圖用自己的溫柔來撫慰這個受傷的男人。
偏偏這個男人滿腦子都是女兒,淑嫻感覺自己似乎插不進去。
路燈下,地上有點結冰,反著慘白的光,賀新順著冰面想滑過去,一不留神仰面摔了一跤。
逗得程好哈哈直笑。
“起來吧!”
他齜牙咧嘴的翻身直接坐在人行道的匝石上,伸出手拉住笑呵呵走過來的程好那只冰涼的小手。
畫面定格,中景。
他歪著腦袋仰視著程好道:“我要是離婚了,你嫁給我吧?”
程好笑瞇瞇的看著他,似乎并沒有感到意外或者激動。她臉上依舊帶著笑意,道:“咱倆現在不是挺好嘛,各取所需。”
她早已不是小姑娘了,盡管她愛這個男人,但是對他滿腦子都是女兒內心是抵觸的。
賀新夸張的垂頭長嘆一聲,就算是嘆息也顯得那么不著調,他也許沒有get到程好話語中傳遞過來的信息。他把拉著的小手放了回去,低頭從地上撿起剛剛垂頭掉落在地上的那根夾在耳朵上的煙,抹了抹沾在白煙桿的灰塵,順手叼在嘴上,并不急著點著,只是在闡述自己向對方求婚的理由:“你別說啊,這兩天我爹老出去瞎溜達,白天家里還真得有個人。沒個人啊,還真不行!”
陳父年紀大了,干了一輩子的退休老工人,如今患上了阿爾茲海默癥。
程好抱胸低著頭,正在撥弄自己的皮鞋腳尖,聽到他這番話,稍稍頓了一下,轉頭不滿道:“那你是想娶我呢,還是想讓我去照顧你老爹?”
“嘖!”
他砸吧了一下,“照顧老人么,應盡的義務!”
“那我爸我媽的義務誰盡呢?”
“都盡啊,都得管啊!”
在賀新的說話的同時,鏡頭再次橫移,透過鐵欄桿的圍墻,鏡頭拉伸,中景長鏡頭,低機位,圍墻內赫然是側面打著冷光的那三座巨大的冷卻塔,只是此時已經不冒白煙了。
“卡!好,過了!”
張蒙大喊一聲。
一個星期過去了,他如今早已對賀新和程好倆口子穩定而又出色的發揮,習以為常。語調中早已沒有一開始的那種驚艷和激動,如同例行公事一般。
一聽導演喊旁邊的工作人員們都不約而同的松了口氣,一切順利,依舊能夠提早收工。
“賀老師,辛苦!”
“程老師,辛苦!”
大家都紛紛真心實意地向倆口子打招呼,道一聲辛苦。要是換了倆不靠譜的演員,不停的ng,大伙就得在這寒夜中熬著。
“賀老師,程小姐,待會一起去喝兩杯?”正好招呼著手下收工的的周舒豪笑呵呵招呼道。
這貨一開始稱呼賀新賀先生,時間久了也隨鄉入俗,叫起了賀老師。只是對程好稱呼程老師還不太適應。
“今天算了,下次,下次吧,我請客!”賀新忙擺擺手。
一場戲下來,兩人都凍透,裹著大衣匆匆上車,直接回賓館。
賓館房間里的暖氣很足,舒舒服服沖了個熱水澡,人總算緩了過來。
賀新穿著睡衣靠在客廳的沙發上,這會兒覺得肚子有點餓了,翻了翻房間里的點菜單,對剛剛裹著浴袍從房間里走出來的程好道:“餓不餓,要吃東西么?”
程好猶豫了一下,摸摸自己肉乎乎的腰部,態度堅決道:“不吃!”
來到這邊后,可能是這里的羊肉湯還有韓式烤肉太好吃,稍稍沒注意,這腰上的肉就多了起來。
接著她又警告道:“你可別勾引我啊,想吃自己出去吃,不許叫到房間里來。”
“算了,那我也不吃了。”
他最近的體重也有些反彈,還是忍一忍吧。
程好見他如此,很滿意的走過來坐到他身邊抱著他的胳膊,表揚道:“乖啊!”
一個人減肥是痛苦的,有人陪著同甘共苦,那當然好了。
賀新笑了笑,扔掉手里菜單,又隨手拿起茶幾上的通告單翻了翻。
《鋼的琴》這部戲,他的戲份是最吃重的,超過了全片所有戲份的百分之八十。幾乎每天都有他的戲要拍。但是程好就不一樣了,這段時間接連在拍兩人的戲,從明天起安排的都是賀新飾演的陳桂林和女兒小元的戲。
子子那小姑娘進組已經一個多星期了,之所以遲遲沒有安排她的戲份,主要是小姑娘一開始看上去總是很緊張,讓她有個適應和熟悉的過程。
“你接下來一個多星期的空閑時間干什么,真的不回京城?”賀新指著通告上的安排問道。
程好有些猶豫,不再像剛來那會兒信誓旦旦,主要鞍山這個城市實在太小,這段時間拍戲幾乎把小城轉遍,而且作為一個重工業城市,空氣和環境都臟兮兮的,很難對這座城市產生好感。
她語氣勉強道:“聽說這邊山里有好幾個風景區,實在沒勁的話,就去轉轉咯。”
“和小王一起啊?”
賀新口中的小王是目前組里不算小姑娘子子的話,唯二的女演員。是一個剛剛從軍藝畢業的新人,她在戲里扮演鋼琴老師的角色,戲份很少。
因為新人的緣故,這個小王態度很認真,早早的進組,就算暫時沒有她的戲份,每天都跟著劇組輾轉各個拍攝現場。用她的話說,就是能夠有機會看賀老師、程老師以及那么多老師的表演,是個難得的學習機會。
小王是哈爾濱人,跟賀新也算是同鄉,而且性格很開朗,程好這段時間跟她相處的不錯,總算拍戲之余有個說話解悶的伴兒。
“沒有。”
程好搖搖頭,郁悶道:“難道你沒發現么,這幾天田師哥跟個蒼蠅似的圍著月亮轉。我要是喊上月亮,他一準跟著。我才不當這個電燈泡呢,多別扭啊!”
小王叫王月,熟悉的人都叫她月亮。
“這么說田師哥又有新目標了?”
賀新還真沒注意,想起當年田宇死纏爛打追求湯維時的情景就感到好笑,可惜襄王有情神女無意啊!
不過想想要是當初兩人真成了,恐怕等到湯維拍了《色戒》之后也遲早要分手。畢竟那個尺度,說實話,就算大家都是演員,但作為男人,他相信沒人能夠接受得了的。
“什么叫又有新目標了,田師哥跟湯湯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
不過說著,程好也忍不住笑出來道:“可能這次田師哥是真的動心了,當年使在湯湯身上的招數全用上了,但愿這次有個好結果吧。”
“肯定能成。”
“咦,你怎么這么肯定?我看月亮現在對田師哥好象并沒有表露出有意思……”程好思索道。
賀新嘿嘿笑道:“好女怕纏郎嘛,我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
程好頓時嬌嗔著白了他一眼。
這貨接著又笑呵呵的扳著手指頭道:“再說,按照你的理論,你看啊,一個田師哥是京城人,有房子;第二一個,田師哥在國話,工作單位不錯;最后,你也看到了,田師哥的演技真心不錯,又會來事,發展前途大大的。我想那小王要是足夠聰明,應該都能看得到。要不然她一新人,沒啥背影,長的也一般,混在京城也不過就是北漂……”
說到這里他突然頓了一下,納悶道:“哎,我說,圈內的漂亮姑娘有點是,田師哥怎么就偏偏看上她了呢?”
程好也跟著愣了一下,仔細想想,突然眼睛一亮道:“你還別說,月亮這姑娘平時大大咧咧的,跟湯湯的做派挺像的!”
“是么?”
賀新沉吟著點點頭,“看來田師哥還是個長情的人。”
說著的同時,他突然想起上輩子在網上看到的,很多網友都拿楊天寶跟趙燕子比較。
唉,都是長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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