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典型的三角構圖的鏡頭,除了一個全景的固定鏡頭,攝影師徐偉親自攝影機抓拍三人的特寫鏡頭。
張奕抿著嘴,拿槍指著賀新的腦袋,從他命令徐光頭的口吻,完全一副掌控全局的架勢。他是警察,權力機關的代表,最突出的特點就是自負,這點在劇情中有充分展現,要不然他也不會選擇在賀新突然變換交易地點,在警方來不及布置的情況下,選擇帶著徐光頭單刀赴會。
賀新垂著眼皮,看似一副認命的模樣。他已經給了警察機會,但警察拒絕了,如今只能靜待事情的發生。
而當徐光頭打開箱子看到藏在里面的手槍,他的眼神朝兩人瞄了瞄,手慢慢伸進去摸到手槍。這是一個特寫鏡頭,作為一名職業殺手他必須要把槍抓穩了,然后迅速拔出,不給張奕任何反應的機會,當胸就是一槍。
那邊的賀新同樣反應很快,當徐光頭開槍的同時,他迅速躲閃,避開張奕的槍口。
不得不說,拍這場戲之前,現場就有當地警方現場指導,程二要的不是一般香港警匪片中花里胡哨的鏡頭,而是要還原最大的真實性。
這邊的一些老警察,就象之前打過交道的銀河派出所的那位指導員,那都是有實戰經驗的。象徐光頭手里這種老五四,7.62口徑,威力很大,張奕一下子就被子彈的沖擊力擊倒在墻根。大多數情況下,這種近距離被擊中要害部位,根本不可能再有舉槍反擊的能力,幾乎就是當場斃命。
所以賀新這邊動作很麻利,轉身拎起那個裝錢的箱子。
“走了!”
時間緊迫,警察可能馬上就要到了。
“人可以走,錢留下!”
賀新放下箱子,慢慢轉過身來。
徐光頭舉槍對準他,神情冷酷,沒有任何猶豫就扣動了扳機。
槍沒響,他趕緊拉動滑套,卻發現空倉掛機,槍里已經沒有子彈了。
這個劇情的設置在劇本中是有鋪墊的。賀新飾演的獨梟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時,他的小弟就說這樣會失去保護的。果然當小弟拿起獨品在勐秀車站跟徐光頭交易時,徐光頭問他:“下次是什么時候?”
小弟告訴他:“沒有下次了,這次是最后一次。”
然后徐光頭毫不猶豫的拔出槍來:“人可以走,錢留下。”
如果說賀新飾演獨梟這個人物是自惡向善,那么徐光頭飾演的職業殺手兼二道販子就是一個自惡向惡的人物,絕對的反派。
他的惡總結起來就是人性中的貪,既然是最后一次交易,那為什么不多賺一點呢?
賀新當初第一眼就對這個劇本非常感興趣,而且非要演獨梟這個角色,就是因為這個劇本的故事性極強,而且處處都有伏筆,首尾呼應,甚至有點諾蘭的味道。
比如徐光頭剛出場那會兒,在勐秀車站交易之后拎著兩個箱子離開,原因就在于這是最后一次交易,他黑吃黑了。
然后小弟被打劫之后,打出一個電話:“不能再拖了,馬上行動。”
從表面上好像是打給同伙的,準備做掉老大。但真是這樣么?做掉老大為什么非要活埋而不是選擇斃了直接賣掉,也許是活埋更加殘忍。
但是明明活埋了,為什么還能得救呢?活埋的時候是小弟親自動的手,說不定暗中就動了手腳,比如土覆蓋的不是太嚴實。
然后小女孩去報信,村民們來救,可能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由此可見,小弟失手之后打的那個電話很可能就是打給獨梟的。因為失手,說明事情瞞不住,拖不下去了。
獨梟想不干了,但是干了這一行,根本不可能讓你全身而退,那么獨梟只能選擇跟自己最信任的小弟,演了這么一出詐死的戲,因為只有這樣,獨梟和小安才能順利脫身。
包括之后那個負責在瑞麗江上擺渡偷渡的那個小弟給他送來的那箱獨品,顯然也是提前布置好的事情。
獨梟是個心思極其縝密的一個人。一開始他就是想帶著小安和牙醫一起遠走高飛,跟心愛的人一起過完下半輩子。但是當他跟徐光頭聯系時,徐光頭的暗語告訴他自己已經被抓了,他這個時候就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但他依舊選擇交易,目的就是想跟小安和牙醫留下一筆錢。因為一個向善的人,最合適的一個詞就是“贖罪”。
要不然他不會帶著一箱報紙和槍前往機場和小安、牙醫會合,也不會明知被包圍的情況下選擇拔槍。
同樣,他在哀求警察給他一次機會時,也是給警察一次機會;然后跟徐光頭說“走了”,這其實也是給徐光頭一次機會。
警察站在正義的角度不可能給他機會,同時也沒有給自己留機會;徐光頭就是因為一個貪字,喪失了自己的機會。
所以,當賀新拔出槍來對準徐光頭的時候,是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原版中顏王飾演的獨梟在開槍時一臉不忍,把頭扭過去再開槍,固然可以詮釋殺手同類的那種兔死狐悲的情緒,但是跟前面的劇情明顯有偏差。
當年為了救小安,他可以毫不猶豫的殺死老大;校舍坍塌了,壓死了八個學生,他也可以一臉憤恨的打死那個黑心商人。此時面對殺死警察,還想試圖殺死自己的徐光頭怎么可能還有憐憫呢?
“呯!呯!”兩槍,干脆利落的干掉了徐光頭。
他扭身想走,但是看到桌上擺的那箱子獨品,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回去,把那箱獨品倒進垃圾桶里,淋上一瓶白酒,劃了根火柴,把獨品燒掉。
這跟劇本的開篇部分,十幾年前他跟這老大交易時,事情敗露,被警方圍堵時,他選擇把獨品藏起來,然后引發了之后一系列的故事,首尾呼應,同時也是一種改變和救贖。這也正好貼合小安在殯儀館里和牙醫說的那句話:“你試著理解我,我試著改變他……”
牙醫最終沒有理解小安,但小安確實改變了獨梟。
隨著畫面透過垃圾桶里燃燒的藍色的火焰,定格在身中兩槍垂頭坐斃在墻腳的徐光頭的身上時,程二終于大聲喊:“卡!”
微微遲疑了一下,他站起身來拍拍手道:“大家辛苦了,準備一下,我們再來一條。”
單單從表演的角度,三位演員的表演非常準確,幾乎無懈可擊。但是程二站在導演的角度,演員只是實現自己想法的道具,他總是想再試一遍,以期待更多的可能性。
電影拍攝大凡都是如此,一條接著一條重復,盡量積累更多的素材,然后通過后期剪輯,把最精彩的一小段一小段截取出來,最后奉獻給觀眾。
徐光頭和張奕兩人還要忙著換衣服,綁上炸彈和血包,賀新則走過去重新看了一遍回放,他從表演的角度,寧皓從鏡頭語言的角度,程二則總攬全局,大家相互商量一下,看看有什么需要改進的地方,或者變換一種方式云云。
民居,屋里的光線有點昏暗。
賀新和佟亞麗并排坐在床上。
這是一個中景長鏡頭,因為光線的關系,畫面近處的佟亞麗看上去比賀新皮膚還要黑點。只見她抬起右手抓著自己胸口衣襟,表現出一種揪心的擔憂。
賀新終于站起來,走出來畫面。
“其實……”
佟亞麗猶豫了一下,抬起頭來望著走出畫面的賀新,道:“就在那天結束,結束在那個坑里,我覺得也挺好的。”
稍稍停頓,她期盼地望著賀新:“別去了,明天咱們就走了。”
走到門口的賀新回頭,至始至終他所有的計劃,眼前這個自己深愛的女人都被瞞在鼓里。這個女人愿意給自己陪葬,她對自己的愛已經超出了生死,賀新內心波瀾激動,但是表面不顯,只是透過眼神表露出無盡的憐惜和溫柔。
面對佟亞麗哀求的目光,他的眼神閃過一絲遲疑,但最終還是搖搖頭:“不去不行!”
說完便轉身出門。
佟亞麗猛地站起來了,想追上去,但緊走了兩步還是停了下來。說到底,從小到大,她早已習慣了,習慣了這個男人的安排和支配。
她滿臉失落的緩緩坐下來,內心的憂慮、恐懼占滿了她的內心。
鏡頭死死地懟在她這張不施粉黛的臉上,冷靜地旁觀著她的眼眶變的濕潤、晶瑩,最終溢出,順著臉頰慢慢淌落……
“卡!好,過了!”
程二終于大喊一聲。
現場所有的人此時都不約而同的送了一口氣,因為此時就見程二摘下耳機從監視器后面站起來,走到賀新和寧皓面前輕語推脫了一番,最后還是一臉靦腆的走到場地中央,張了張嘴,又停頓了一下,又做了兩下深呼吸,這才宣布道:“《邊境》云南部分,殺青!”
“大家辛苦了,謝謝大家!”
在一片歡呼聲中,程二又向圍攏在周圍的工作人員深深鞠躬,表達感謝。
工作時候的程二更像是一臺機器,看不出有一絲情感,但說到底他還是一個靦腆內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