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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三章 熬死

  就在覆軍出現在高穹的同時,一柄樣式古拙的劍,也仿佛洞穿了時間與空間,從未知之地降臨,懸于天穹。

  與覆軍相對。

  此劍長約四尺,劍格是一個橢圓纏紋之環。

  劍身銘有兩個道字,曰為,沉都。

  釣海樓主危尋的沉都劍!

  在釣海樓樓主、鎮海盟盟主之外,危尋還有一個流傳更廣的稱號,是為沉都真君,就是因為此劍。

  沉都對覆軍!

  釣海樓樓主,與大齊軍神,竟然同時將目光投注至此。

  天涯臺上的這場決斗,規格之高,簡直駭人聽聞。

  誰還敢有小動作?

  此時此刻,季少卿已經冷靜了下來。

  因為辜懷信說的那句話——“你的死輕如鴻毛,但釣海樓的榮譽重如高山。”

  釣海樓的榮譽重要嗎?

  當然重要。

  但是他如果死了,那就屁都不算!

  所以辜懷信其實是在告訴他——不必怕死,做師父的會救你。你要維護好釣海樓的榮譽,讓自己的“死亡”發揮出最大價值。

  那就讓我奉獻出最精彩的對決吧……季少卿在心里想。

  然而就在下一刻,他就聽到了冷冽而殘酷的劍嘯聲。那如霜雪般的劍光,又復迫近!

  迫在眉睫!

  其人之劍,竟然還是如此堅決。哪怕當世真人在側,哪怕真君出場,也沒有半點動搖的痕跡。

  他的手永遠不會抖嗎?!

  季少卿下意識地釋放出念水生靈,習慣性地以幻術逃遁。

  道術發出時,他才意識到不對,對方有洞察幻術的能力!

  慌忙之下又欲再現龍吸水……

  但已經晚了。

  姜望精準地尋到他的真身,一劍橫過,如分天地,一只手臂高高飛起!

  季少卿以缺了一指的右手,抱著斷臂傷口,在空中接連幾個翻滾,重新與姜望拉開距離。

  劇痛使他怒火如熾。

  死亡已經近在眼前。

  但他不必怕死。

  因為辜懷信已經承諾救他。

  “再來!”他大喝。

  他反而要展現勇氣,展現韌性。

  在生與死的關頭,展現一位天驕的堅強!

  傷口被一層水膜堵住,不使鮮血繼續流淌。他在空中踏步,單臂施展道術,竟向姜望反沖!

  “季師兄!”

  旁觀的釣海樓弟子,有好幾個已忍不住潸然淚下。

  為季少卿的頑強而感動,對于姜望,則報以仇恨的眼神。

  辜懷信在心中輕嘆一聲。

  他當然是希望季少卿在明了退路之后,能夠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必死的決心贏過姜望,如此這一戰才不算白打。但那個名為姜望的少年,戰斗才情堪稱可怕,一分不讓,已經將勝勢牢牢鎖死。季少卿現在才想著拼命……已經無法挽回敗局了。

  “軍神大人!”

  辜懷信猛然轉身,對著天穹那指虎行禮:“人固有一死,竹碧瓊可以死,季少卿當然也可以死。生死對決,無需怨尤。”

  “不過姜望現在殺了他,就已經恩消怨解。此后季少卿若重獲新生,自然與前事無關。我設壇作法,是為決斗之后,非是影響決斗本身。請明鑒。”

  他早就決定給季少卿留條后路,不惜代價地準備材料寶物,要在其人戰死后,將他起死回生——這本是合理的,并不違背決斗規矩。但大齊軍神的覆軍指虎在此,他不得不做一番解釋,以免姜夢熊覺得他壞了規矩。

  沉都劍與覆軍指虎遙遙相對,似乎并不打算發表什么意見。

  “合理。”指虎里的聲音說。

  姜無憂大怒!

  姜望死是真的死,季少卿死,卻還有機會復活。

  那這是什么狗屁生死對決?

  但辜懷信的行為,又的確跳出了規則外。

  而且姜夢熊都同意了,她又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

  除了憤怒,她也做不了其它。

  天涯臺外是天涯臺外。

  天涯臺上是天涯臺上。

  姜望并不去管外面發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決斗還在繼續。

  那么他就繼續揮劍!

  全盛狀態下的季少卿都不是對手,此刻以重傷殘軀,想憑血勇翻盤,更是絕無可能。

  論勇氣,姜望又何曾輸與誰?

  劍涌寒光,瞬息來去。

  這一劍剖腹而過,直接將季少卿斬落地面。

  而姜望立在空中。

  此時此刻,高穹之上,沉都古劍與覆軍指虎遙遙相對。

  天涯臺外,當世真人辜懷信已經筑起法壇,只等季少卿一死,立刻救魂還命。

  釣海樓的天驕弟子,正死狗一般摔在地上,披頭散發,滿面血污。

  左臂齊肩而斷,右手爆去一指,胸腹處一道極深的劍創,血流不止。

  執劍的少年懸立空中,薄唇微抿,那雙眼睛,堅毅篤定。

  他并不去看季少卿,而是把目光對向了天涯臺外蓄勢以待的辜懷信,瞧著這位當世真人。

  “您打算如何救他?”他問。

  辜懷信并不說話。

  哪怕這個名為姜望的少年,在天涯臺上的這一戰中,已經展現出了極其可怕的天賦,擁有極其廣闊的未來。但至少現在,仍然沒有與真人對話的資格。

  觀戰人群中有一位釣海樓的實務長老忍不住道:“太狂妄了!敢問真人?被這一戰的勝利沖昏了頭腦嗎?已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

  雖像是私下評判,聲音卻未做掩飾,叫人聽得分明。

  姜望或許聽見了,或許沒有聽見。

  他向辜懷信提了問題,但他也并沒有等待回答。

  他墜落。

  像一桿長槍自空中墜落。

  筆直、鋒利、無畏。

  他“扎”落倒地的季少卿身旁,長相思倒轉,一劍扎下!

  這一劍,直接扎透了季少卿的五府海,又點破了他的通天宮,瓦解了他所有抵抗的可能。

  感受著道元迅速流逝,體驗生機迅速消亡的感覺。

  在這生和死的臨界點,季少卿隱隱約約,觸摸到了什么。

  那正在崩潰的內府,第五內府中,的確有什么,被以前的他忽略了。

  要在真正的生死中,才有機會見地門么?

  他狂喜。

  他用最后的力氣,竟然對姜望擠出了笑容:“此戰是你贏了,季某技不如人,死而無怨。”

  體面。

  體面的戰死。

  待來日我來找你,你能不能這么體面呢?還是說,會不甘,會恐懼,會痛哭流涕啊?他想。

  他懷著這樣的想法,等待死去。

  但他發現,生命的流逝停止了。

  他疑惑地看向姜望——姜望正運轉真元,用蹩腳的治療道術,小心翼翼地為他療傷。

  搞什么!

  他掙扎著想要起來,卻被隨手一按,便牢牢貼回地面。

  姜望下手的時候極有分寸,只壞了季少卿的修為,卻沒有什么致死的傷害。

  他的治療道術當然很不堪,但止止血什么的,卻也問題不大。

  就在諸多修士的圍觀中,他像是照顧摯親好友一般,慢條斯理地為季少卿處理好傷口。

  然后抬起頭,對著那位當世真人說道:“前幾天就是在這里,我聽到了一句話,叫‘人如燈,命如油。’”

  他的態度很端正,聲音也很見禮貌。

  但平靜的深海之下,是無盡的怒濤。

  他說:“我很想知道,當燈油慢慢熬盡之后,燈還能不能重燃。”

  季少卿驚恐地瞪圓了雙眼,當即要咬舌自盡。卻被姜望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扇碎了滿嘴牙齒!

  姜望收回巴掌,很體貼地把季少卿的腦袋擺正,讓他躺得更規整一些。

  然后就在其人旁邊,盤膝坐了下來。

  他要在這天涯臺上,也熬個九天九夜!

  生生熬死季少卿。

  然后再看,辜懷信還能不能救活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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