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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四十三章?紙上有一生

  林有邪并未親自登門,來的是一位穿戴整潔干凈的中年男人,連頭發都簪得一絲不茍。

  從那習慣性探察四周的銳利眼神來看,應該也是一位青牌,但腰間并無懸牌,卻不知是幾品。

  他捧著一只錦盒前來,只說自己姓林,并無其它介紹。

  姜望也不刨根究底。

  一代名捕林況到底留給林有邪多少遺產,他并不關心。

  只是那錦盒中的資料之全,仍是讓姜望意外。

  錦盒之中一共有三本冊子。

  第一冊記載著梁上樓的歷史,從此宗的開派祖師說起,一直到道歷三九一九年的今天。此間的任何一個重要節點,都有詳細記錄。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情,產生了什么影響……有很多情報,甚至梁上樓現任樓主都未必能知曉。而在這個冊子上,完全不是秘密。

  大齊王庭對國內大小宗門的掌控程度,簡直超乎了姜望的想象!

  無怪乎能夠任意指使,隨便征調。

  無怪乎各大宗門之間的恩怨,也往往通過報官來解決,而少有私斗。

  以此觀之,齊境內的這些宗門,雖有宗門之名,也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衙門罷了。與東王谷、釣海樓這種勢力,不可同日而語。

  錦盒中的第二冊,才是褚密的信息。這一冊資料應該是新近整理而成,不同于第一冊的陳舊氣息,這本冊子上還有新鮮墨香。

  信息非常詳細,包括褚密的師父,他的徒弟,他的家人——

  他的師父在他之前就死在迷界了,死于海族之手。他的徒弟死得更早,在他們還去迷界之前就死了。至于他的家人……褚密一直是以五毒俱全的奸猾形象示人,整個梁上樓都沒人知道他有家人,或許他的師父都不知道。但青牌這邊卻有相關的記載。

  褚密有妻有子,都是普通人,就在抱龍郡的一座平凡小鎮里生活。與梁上樓主要活動的青頭郡相距甚遠。(梁上樓并無固定的宗門駐地,因為名聲不佳的關系,組織也較為松散。)

  這份記載讓姜望暗暗心驚,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褚密,巡檢府都有如此細致的情報,根底挖掘得如此之深。那么其他有名有姓的人呢?甚至……自己呢?

  第三本冊子,則是關于褚密被罰去迷界洗罪的詳細案情,整個案件的來龍去脈,個中隱情,全都清清楚楚。

  這三本冊子疊起來厚厚一摞,記錄的,是一個人的一生。

  看得出來,對于姜望只為退避三舍的隨口“請求”,林有邪是真的用了心思。不愿意占什么便宜——反正我付出了極大的心力,是認真在回報,至于你需不需要詳細到這種程度的資料,是你自己的事情。

  姜望對此不作任何評價,只收起錦盒,對那個姓林的中年男人說道:“情報我已經收到了,請替我向林捕頭轉達謝意。”

  男人平靜地與他對視:“可有什么不足或者不夠完備的地方?我可以隨時幫你去補充。”

  姜望搖頭:“沒有。我很滿意。”

  “那就好。”男人說著便往外走,毫不拖泥帶水:“請留步。”

  看來雙方在保持距離這一點上,達成了一致。

  姜望于是停步,沒有相送。

  這座別府的管事湊上前來,小意問道:“公子,這是誰人?好大的傲性。”

  府中上下誰都知道,姜望與重玄勝好得跟摯親兄弟一般。尤其是重玄勝在家主之位的爭奪中占據上風以后,經常住在博望侯府,強化自己的繼承人地位。在這座別府里,姜望幾乎可以說是另一個主人。

  姜望笑了笑:“也不算什么大人物。只不過是一個四品青牌以上的出身,怎么,你要給人家一個教訓去?”

  “小的哪有這本事?”管事縮了縮脖子,灰溜溜讓到一邊。

  依附于重玄家,這些人也難免有些目無余子。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敢說拿一個四品以上的青牌捕頭不當回事。

  姜望隨口敲打了一句,便道:“準備一輛馬車,我要去秋陽郡一趟。”

  管事辦起事來還是很利索的,馬上下去安排。不到一刻時間,就有一輛裝飾豪華的馬車,停在別府門前。

  姜望其實并不喜歡這么張揚的馬車,但什么都沒有說,上了馬車,徑直離府。

  他這一趟出門,自然是為了去處理褚密的后事。見見褚密的妻兒,看看能做點什么。

  褚密的妻兒都在抱龍郡,此郡正好與秋陽郡相鄰。

  而秋陽郡是重玄家的族地所在。

  姜望選擇去秋陽郡,是以幫重玄勝去族地祖祠上香的名義落腳,準備到了重玄家之后,再找機會偷偷去一趟抱龍郡。

  之所以弄得這樣麻煩,是因為褚密必然不愿意有人知道他妻兒的消息。褚密瞞了一生,讓妻兒過普通人的生活,自然有他的考量。現在他死了,姜望絕不允許自己以善意之名,把這個消息漏傳出去。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姜望待在霞山別府里修行好幾日,都無人拜訪,不見波瀾。

  今天終于動彈了一回,可馬車離開霞山別府后,還未來得及駛出臨淄,便又被人攔下。

  “公子,有人求見。”車夫的聲音響在簾外。

  姜望暫時止住修行,略一抬指,布簾便被一縷微風卷起。

  自得了不周風的神通之后,他也開始分出一部分精力來修習風行道術,有空便用。并非是貪多,而是為了更好地運用神通。

  畢竟融入殺生釘的不周風,已經強過三昧真火了。

  半躬著身,拘謹候在馬車旁的,是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

  姜望對其人已經沒有什么印象了,直看到那一雙骨架異常粗大的手,才恍惚想起來,這人是號稱臨海第一騰龍的覆海手閆二。

  在姜望騰龍境的時候,此人再加上那勞什子屏西雙煞,還有資格跟姜望過過手。

  至于現在……

  看其人現在躬身等待的架勢便知了。

  姜望倒也并不故意輕慢,直接問道:“你有何事?”

  閆二雙手抱拳,恭恭敬敬道:“我家公子在溫玉水榭設宴,想請姜公子撥冗一見。”

  鮑麻子?

  姜望皺了皺眉,淡聲道:“我要外出一趟。有什么事,等我回臨淄再說。”

  說罷,轎簾自然垂下。

  車夫一提韁繩,訓練有素的駿馬便踏著碎步前行。

  閆二立在旁邊,沒能請到人,自是不甘的。但卻不敢再攔車。

  今時今日之姜望,已非他所能冒犯。

  鮑仲清找上門來,有什么事情?

  馬車內的姜望只隨便想了一想,沒有頭緒,便拋之腦后。

  鮑仲清真有事找他的話,規規矩矩地登門求見,他或許還愿意聊一聊。至于隨便指使一個下人來請,說句難聽點的話,其人現在并沒有這樣的資格。

  此外重玄勝也說過,這個鮑麻子并不簡單。

  能被重玄勝忌憚的人,肯定不好對付。

  管他有什么心思!

  這些城府深、腦子活絡的人,反正也難得猜透。索性等重玄勝回來,自跟他勾心斗角去。

  姜望閉上眼睛,任馬車向前,自己又沉入日復一日的修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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