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天清氣朗,惠風和暢,客棧里十分安寧。
花果會會主猿益之守在門外,老臉嚴肅。
猿夢極坐在房里,循循善誘:「你著實不需擔心什么。這摩云城至少有六分之一姓猿,那什么赤月王不暴露則已,一旦暴露痕跡,我有一百種法子整治她。實在不行,我還能請我爺爺出手。實話說與你聽,請你來幫忙,就是用你一個名頭,免得鹿七郎那廝聒噪。你無親無故,突然崛起,暗中其實是得了某些傳承,身上恰好有能夠弄死蛇沽馀的東西….這也很合理不是」
柴阿四心中一凜。
猿夢極最后這話,已是有幾分威脅的意味在了。
雖則在參加金陽臺武斗會之前,他就已經梳理好了修行的脈絡,像自家爺爺那塊做舊了的靈位一樣,修飾了過往,讓之前發生的一切有跡可循一—
譬如他所修的劍術和煉體功法,都是爺爺早年淘換古籍意外得到的。
至于在何處淘換,怎么能撿漏這等寶典….爺爺都已經死了,自己也不知詳情。
他以前沒有什么朋友,孤僻自守,也因此有了躲在自家小院練劍的時間。
他的妖征在鼻上一點,因而嗅覺靈敏,擅長采藥,往常也是以此爲業,那么他煉體的資源,也就有了來路。
因目睹了自家爺爺被橫沖直撞的馬車碾死,從此變得內斂。這么多年是韜光養晦不愿與別家爭執。
直到被那猿勇逼得忍無可忍,才憤而出手。
爲了不被猿家懲治,故而主動找上花果會,由猿老西牽線來投誠。
拜進花果后,并不甘愿一輩子混跡街頭。
想著既然已經展露鋒芒,就沒有再隱藏自己的必要,于是又去參加金陽武斗會,事先也沒料想能夠一舉成名。
這一條經歷線是說得過去的,更何況還有岳丈猿老西作證。
老猿酒館看場的豬大力也是證妖呢,自己去喝了多少回酒他是看到了自己的成長的!
但猿夢極若是真要懷疑,或是真要找點麻煩,隨便尋個來歷不明的由頭,就足可整治他。
誰讓他此時身在花果會,得靠著猿家呢 整個摩云城能和猿家對抗的,也就那么幾家,這會再另找靠山,已是來不及…。
「不過是我爺爺早年淘換的兩]粗淺功夫,算得什么傳承」柴阿四苦著臉道:「猿公子若是感興趣,那是小妖的榮幸,即刻便取來,敬獻于您!」
回去就讓古神給弄個殘缺帶陷阱的版本,還不練死你這個王八蛋猿夢極看了姿態老實的柴阿四一陣,忽地大笑:「說什么呢,你這小妖,以爲我會貪圖你的東西嗎 說實在的,這柴阿四也就是戰斗天賦不錯,劍術和煉體功法強則強矣,終歸層次較低,他猿公子還不至于看得上。
不過隨口點一句,試探也好,威脅也罷,由得這廝自己去理解。
身爲摩云猿家的少主,他有資格肆無忌憚一些。
「我對猿家忠心耿耿,對公子是心悅誠服。」柴阿四道:「您能想到用小妖的名頭,是小妖的榮幸。小妖還能不相信公子嗎就是怕靈感王不肯信呢。畢竟小妖這個實力….實在有限。」
猿夢極語氣輕松地笑了笑:「有個扯皮的說頭就行,還真想讓他心服口服不成這年頭到嘴的肉熘了,誰能甘愿」
「但小妖的實力,確實是個問題。我現在連妖將的位階都沒到,就算赤月王站在那里不動,求我殺她,我也未必傷得了她啊。」柴阿四再次暗示。
猿夢極咂摸過味道來,有些居高臨下的笑意:「行了別繞彎子,想要什么好處,直與我說。妖皇還不差餓兵呢!」
好家伙,竟敢自比妖皇。
若不大張此口,實在對不起這份自信。
「猿公子的慷慨,那是摩云城盡知的。今日叫小妖做事,更無虧待可能!」
柴阿四先送了一記馬屁,然后才不太好意思地道:「小妖最近煉體到了關隘之處,進展艱難。若是能夠得到萬年份的龍虎參、十二瓣的天養蓮、九兩重的神嬰桃…想必可以再進一步。到時候再說我想辦法殺了蛇沽馀,也好歹能有些說服力。」
猿夢極的臉黑了:「小妖莫不是與我說笑」
柴阿四作出誠惶誠恐的表情:「是小妖冒昧了!小妖只是聽過這些名字,知道們對煉體有奇效,但并不知是否貴重、作價幾何。猿公子在小妖心中,那是注定要成爲天妖的高貴存在,身家不可估量,府里珍寶是車載斗量。難道這些東西真這么稀罕猿公子之尊,竟也拿不出來」
猿夢極都不好意思說這些東西他都沒見過,只想到鹿七郎,想到蛇沽馀身上有可能的收獲,終是嘬了嘬牙花子,狠心道:「千年份的龍虎參有一根,別的就不要指望了。你若是同意,我便叫你們會主拿給你。」
「成!成!」柴阿四連聲答應:「爲公子做事,索求已是不該。若非小妖修行受阻,十年來煉體不得寸進,也無法厚顏開口…真的,公子,我一顆丹心向著您。別說千年份的龍虎參,您就算給個十年份一年份的白蘿卜,小妖也是心甘情愿!」
這些個無良大少,家底是真殷實!
千年份的龍虎參,他還有什么不知足 小青妹妹之前送的龍虎參,也才是五年份的呢,效果已經非常之好。
讓他的百劫千難無敵金身,都加了好幾層金光!
猿夢極本想著自己雄軀一震,那小門小戶的柴阿四還不納頭就拜 不曾想這如今道上廝溷的,不再以道義爲先,淨想著好處!
被怒宰的這一刀,令他心痛極了,此時再看這柴阿四,是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但爲了接下來的大計劃,也只能捏著鼻子故作大方:「我猿夢極從不虧待手下,以后你!就知道了!龍虎參算什么等拿下了蛇沽馀,應有盡有。
柴阿四自然感激涕零,情真意切:「此生能爲公子鞍前馬后,實在是阿四畢生的福分!您的手筆、眼界、心胸、謀略,都是柴某平生未見之奇才。真乃奇葩也!」
奇葩者,珍貴而稀少的花卉,引申爲秀出羣倫的天才。
「我素來不喜這些阿諛之言。」猿夢極擺了擺手:「等百年之后再回頭,你會發現,今日向我效忠,是你這輩子做出的最正確的決定。先回去吧,等我找出了蛇沽馀,的藏身之地,就隨時通知你。
「那我就靜候佳音!」
柴阿四那是一個千恩萬謝,馬屁如潮。
拍馬屁這種事情,萬不能說對方叫你不拍,你就立刻不拍了。沒點執著和誠懇,拍不出好的馬屁來。
只把猿夢極拍得醺醺然,極大降低了千年份龍虎參的傷害,柴阿四這才戀戀不舍一步叁回頭地離去。
「公子留步,留步!」
「我當日夜不寐,靜等您的消息!」
在完全走出房門門前,柴阿四忽地看了一眼屋頂,但又迅速收回視線,恭恭敬敬地把門帶上了。
同一個房間,是不同的世界。
猿夢極自得于御下之術,柴阿四慶幸自己賺了一筆。
而藏身在鏡中世界的偉大古神,越來越感到這個妖界很荒謬。
捫心自問,他姜某人在妖界的求生計劃,雖不能說天衣無縫,神機妙算。
但也是謹慎非常,方方面面考慮得相當周全。
是劃爛了不知多少張紙、揪掉了不知多少頭發,才想出來的。
可此界惡意是如此明顯,幾乎不加掩飾,過于無恥了!
這兩天他正在思考如何解決藏在房間里休眠的赤月妖王蛇沽馀。
直接舉報肯定是不行的。
真要把鹿七郎招來,兩邊殺起來沒個輕重。
本城自有真妖蛛弦在,想要來個黃雀在后,也是沒法子。
若是讓豬大力他們來處理,那一個個都是送菜。
思來想去,剛琢磨出個勉強可行的法子一打算讓當初訂房間的那個小妖,進房間住個幾晚。
想來身處險境的蛇沽馀,定然不愿意面對意外,必會因此早早地換了位置。
這一招就叫微風拂草,期望蛇自驚,可稱得上妙手。
可誰成想,好好的一個懶洋洋的晌午,這猿夢極大搖大擺的就進來了!
自己費盡辛苦,讓手下叁駕馬車倒手好幾次才選定的客棧,竟是猿夢極的私產 他竟還如此不要臉,特意找個租出去了但未有妖怪入住的房間,來商談他的大事。
這是做大事的態度嗎精華_書閣…j_h_s_s_d_c_o_m首.發.更.新你老猿家做生意的品德呢 白紙黑字真金來訂的房,你們說來就來,甚至不說就來,未免太欺負人!
:雖則說端坐鏡中世界,笑看自己培養起來的柴阿四與猿夢極勾心斗角,笑看這沒有商業廉恥的猿夢極當著蛇沽馀的面大聲密謀…也算一樁趣事。
但近在咫尺的危險,終究不能夠忽略。
也或許可以壞事變作好事,等猿夢極血濺客棧,蛇沽馀當然就待不下去。
所以偉大古神于鏡中世界籌謀,讓柴阿四同意猿夢極的計劃,順便要點好處,給他自己煉體,偉大古神也順便養傷…
同時誘導猿夢極表達出更多針對蛇沽馀的惡劣想法,以此激怒兇名在外的蛇沽馀。
他一直在觀察形勢,思索等會蛇沽馀殺出來,如何避免紅妝鏡受其殃及、避免自己被濺.上一身血,又如何保住柴阿四的狗命。
可這個蛇沽馀實在是能忍,從頭到尾愣是一聲不吭,無論猿夢極怎么在她臉上跳,她堂堂天榜新王,是半點反應都不給。
什么赤月王,該叫烏龜王才是!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山不來就我,只好我去就山。
等到柴阿四告辭離開,偉大古神便決定動用更激進的法子。
卻說那猿夢極靜坐屋內,猶自不快。
千年份的龍虎參,令他十分肉痛。尤其是這東西柴阿四必然收到就服下,斷無摳出來的可能。可以說巨大的成本已是支出。
換個角度想,柴阿四之所以不要什么神兵功法,只要珍貴藥材,是否也是出于此念呢提高他猿公子的投入成本,讓他沒那么舍得拋棄這顆棋子 如此想來,柴阿四倒也是個有腦子的。
想起離開房間前,柴阿四莫名其妙往屋頂看的那一眼,猿夢極也忍不住抬頭看了一下,但看到的是平平無奇的屋頂,什么異常都沒有。
柴阿四是在找什么嗎猿夢極心中生出念頭,左右打量了一圈,忽地離開椅子,半蹲下來,往不遠處的床底看去一 「公子」花果會會主猿益之剛好走進房間里來,出聲問道。
「嗯」猿夢極回過頭來:「怎么了」
姜望:
你猿夢極的眼睛是裝飾品嗎那么大個女妖看不見 她都睜開眼睛跟你對視了!
猿益之可不管這房間里有幾種意志,他只知道那個勞什子疾風殺劍拍馬屁很有一套,令他感到了強烈的威脅,故是剛剛送走了柴阿四,便趕緊回來獻殷勤。
此刻巴巴地道:「您在找什么我幫您去找。
他說著就拖動肥胖的身軀往地上趴,一雙小眼睛,往床底一頓瞅。
但蛇沽馀明明就蜷在那里,曲線妙曼,赤紋神祕,他卻同猿夢極一般,什么都沒看見。!
「不用。」猿夢極站起身來,擺擺手,若有所思:「樓上住著誰」
「您來之前我就已經清查過了。」猿益之跟著爬起來:「樓上樓下都沒住客。怎么了」
「沒什么,或許是我想多了。」
「對了。」猿益之道:「前些天靈感王來這里順手斬了一個蛇族妖怪,就是 在樓下的房間里。那蛇女還在房里藏了不少尸骨….現在每天都有女妖來,點名要租那個房間,說是要近距離感受靈感王的威風。因您在此商討大事,我做主以治安府辦桉爲由,將那房間封住,暫不外租。
「就在樓下房間」猿夢極皺了皺眉:「帶我下去看看。
猿益之自無不可,屁顛屁顛地前邊帶路。
猿夢極一邊跟在他身后走,一邊隨口道:「這個客棧還是要稍微打理一下。
窗子,梳妝臺上的灰塵,都擦一擦。還有這春寒料峭,怎么不得燒個地龍剛剛待在房間里,我總感覺涼颼颼的。」
「是是是,您說的是,我也這么覺得.。」
便這樣附和著,一前一后地往樓下去了。
房門再次被帶上。
房間再次歸于安靜。
唯獨梳妝臺上那已經落灰的梳妝鏡,搖晃著自窗隙滲入房間的、若有若無的光。
和床底已經睜開的、毫無感情的一雙眼睛…。
好像都在等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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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眸光似水鏡如湖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