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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瘟部族地的市集里,人來人往,非常熱鬧。
有一個頭戴斗笠、身披黑袍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靠近路人,鬼鬼祟祟地開口:“老鄉,要經書不要?”
“啊?”路人一臉警惕加迷惑。
斗笠人把黑袍掀開一半,露出掛在內袋里的琳瑯滿目的佛經。“三寶山正統嫡傳,佛門小圣僧手抄經書三十本任選。怎么樣,來一本?常誦積德,包你佛法精深,修煉有成。”
路人后退一步,大喊起來:“有人宣揚偽信,別讓他跑了!”
但話音還未落下,斗笠人已經消失。
市集的另一個角落,斗笠人又竄將出來,攔住一人,這回換了切口:“你好,請問你想去極樂世界嗎?”
“什么是極樂世界?”
“不用工作,不用學習,不用受苦,每天就吃喝玩樂的世界。”
“怎么去啊?”
“皈依我佛,堅定信仰,死了就能去了……哎,你怎么動手——”
在越來越龐大的追殺隊伍前,凈禮灰頭土臉地跑出至瘟部。
他實在搞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師弟給他安排的任務,是讓他在浮陸世界弘揚佛法。提前在這個世界的神道信仰里占一個角,以便及時捕捉敖馗在信仰上的動靜。
所謂“秋風未動蟬先覺”。
但弘揚佛法這么簡單的事情,他在懸空寺附近隨便念個經,不知多少善信圍來……怎么在浮陸就這么難辦呢?
他又抄經又送經,還祈福開光,還提供極樂世界接送服務,這都搞不成!出來這么久,一個善信都沒有。這可怎么跟小師弟交代?
“丟了!?我走之前,叫你好生守祠,你就這么跟我交代?!”
凈水部的水祠里,凈水承湮大發雷霆。
站在他對面的童子唯唯諾諾,歉聲連連。
作為凈水承湮的關門弟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童子就是凈水部的下一任巫祝了。瞧他的表情、動作、姿態,無不有板有眼,頗見真情實感,可見是有天賦的。
疾火毓秀歪頭看著他,正要說些什么,卻被臨川先生揉了揉頭發。
但見得臨川先生溫聲一笑:“沒關系,把剩下的研究資料搬來就行。人這一生,哪有不犯錯的?”
凈水承湮還待教訓弟子幾句,見得臨川先生似笑非笑的眼神,便是一窒,忙起身道:“老朽自去取來。”
高闊的水祠大堂中,姜望寧定地坐在客位,疾火毓秀的輪椅在他旁邊,林羨站在他身后。
未來的凈水部巫祝——一個約莫十一二歲的男孩,正低頭跪在祠堂中央。
從這里往外看,可以看得到外間的廣場,那里立著一尊冰晶般的神女像。
“好了,你師父都走了,別跪了。”姜望抬抬手,自有無形力量將這男孩托起。
“喂。”他看了一眼這個小男孩,指著外間廣場的神女像:“這個神像是什么?你們不是不信神嗎?”
“這可不是神。”小男孩非常認真地道:“這是美麗、智慧與戰爭的化身,是本源圖騰輝耀于世的具象,人間的代行者。其名——鳳堯。”
還能這樣!
姜望大開眼界,豁然開朗。
浮陸世界準確地說其實不是不信神,是不信圖騰本源之外的、狹義的神。這個世界是本源信仰。
但金木水火土五行能有本源圖騰,風雷瘟能有本源圖騰,美麗、智慧、戰爭,又為什么不能有?
摧城侯的長女,不僅接觸了浮陸世界的圖騰體系,還在當年就有了深刻的理解、并擠進圖騰體系里,最大化地掠取了資糧!
今時今日再回看,誰才是當年在浮陸世界收獲最多的人,還真的有待商榷呢。
為什么姜無邪、李鳳堯、雷占乾他們,在天外世界都是用本名行走。姜望現在也能夠想得明白,這亦是一種述道于外的表現。諸天萬界傳頌其名,亦傳其道。僅靠自己的星樓述道宇宙,效率自然會低很多。
以前的他不懂。在浮陸這般人口眾多、信仰資源豐富的天外世界里,假以他名,自覺是謹慎行事、規避風險,還沾沾自喜來著。殊不知入寶山而失重寶,當然這不是他不夠聰明,而是純粹的被出身所困囿的眼界差距。
李鳳堯立像于水部第一的本源祠堂外,有大批的人真心信奉。
若干年后,浮陸世界未嘗不會出現美麗圖騰、智慧圖騰、戰爭圖騰,并衍生相應的部族……那等資糧將是何等豐厚。
姜望甚至在心里開始設計圖騰的形象了——美麗圖騰可以是鳳堯姐的形象縮略,她只要站在那里就極美麗。智慧圖騰就是鳳堯姐在權座上思考,戰爭圖騰就是鳳堯姐挽弓殺敵?
凈水承湮提著一只大書箱,在這時走到大堂,將其平放在桌上,打開箱蓋給姜望看:“先生請看,這里都是凈水部多年對幽天的研究。現在全部敬奉。”
箱子里是堆得滿滿當當的書稿,密密麻麻的浮陸文字,氤氳著墨香。
姜望低頭致意:“多謝。魔龍受誅,有凈水部貢獻的一部分力量。”
林羨走上前去,將這只書箱收起。柴刀掛在他的腰間,并不鋒銳,反而厚重笨拙。他好像也和他的柴刀一樣鈍了,但卻有更堅實的力量感。
“臨川先生太客氣了。”凈水承湮站在那里,斟酌著送客的語氣:“我知先生事繁,就不……”
“對了。”姜望自說自話:“還想跟您打聽一件事情。”
凈水承湮試圖用疲憊的站姿令訪客自覺:“請講。”
姜望恍如未覺:“當年圣狩山之變的細節,貴部可有記錄?”
凈水承湮回頭看了看椅子,終是在姜望對面坐下了,雙手搭在一起:“想不到臨川先生對浮陸的歷史這么清楚……圣狩山之變在當年就是一樁懸案,沒有任何有用的線索,自然也沒有合理的解釋。當年如此,一千多年后,又能留下什么記錄呢?無非‘圣狩山折,因果不明’。”
姜望點了點頭,語氣自然地道:“貴部的巫祝,當年不是去圣狩山查探過嗎?聽說后來……和圣狩山之行有關嗎?”
凈水承湮道:“翊元大人是在圣狩山傾倒七年后,在升華圖騰圣靈的過程里失敗死去,此事見載于書,我想他老人家的死,跟圣狩山是沒什么關系的。”
姜望又道:“當年的圣狩山之變,沒有任何線索留存。第一時間前往探查的四尊圖騰之靈,全部在十年內身死。也由此導致了他們所屬部族的格局變化。其中最強的玄風部分裂為八部,渾土部、宵雷部都實力大損,一蹶不振。唯有凈水部,在千年之后,仍然保持著水部第一的位置……想來自有特殊之處?”
面前這位青天來客對浮陸歷史的了解,顯然遠遠超出了凈水承湮的想象。
他端矩地坐在那里,審慎地道:“說特殊倒也沒什么特殊,凈水部能夠傳承至今,大家的日子還能過得不錯。一賴天眷,人才不絕。二賴心齊,凈水部萬眾一心,奮勇砥礪……如此,才萬幸未辱先祖。”
“說起先祖。”姜望悠悠地道:“我記得在傳說里,凈水部的先祖,是第一個滌蕩涯甘湖,提取可飲之水,變涯苦為涯甘的人?”
臨川先生來凈水部,絕非臨時起意,而是早有準備!
凈水承湮心中有了這樣的覺知,語氣則更為謙卑:“傳說都是如此,水部三十六族,大半先祖都跟涯甘湖有關。”
但姜望并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窮追不舍,而是話鋒一轉:“在那場變故里,是先有涯甘湖之陷,再有圣狩山傾塌。說起來我知曉涯甘湖算是浮陸人的母親河,都不能以‘圣’為名。這圣狩山為何能有個‘圣’字呢?”
凈水承湮松了一口氣,解說道:“在古老的傳說里,最早的人們聚居在圣狩山上,以樹為屋,藤葉為衣。飲涯甘之水,食大湖之魚,摘圣山之果,狩老林之獸。如此繁衍生息,人口日益增多,后來才徙居各處……我們浮陸人,都是從山上走下來的人。所以那座山有其圣名。”
姜望靜靜聽罷,便起身道:“多謝巫祝解惑,今日多有叨擾。”
凈水承湮心里已經做好了被不斷追問歷史隱秘的準備,沒想到姜望說走就走。
本是盼著他走,這會倒是有些無措:“臨川先生這就走了?”
姜望笑問:“巫祝想要留我?”
凈水承湮縮了回去:“您忙,您忙……”
姜望抬腳卻又停步:“貴部好像在嘗試開創美之圖騰、智慧圖騰、戰爭圖騰,我給點建議如何?”
凈水承湮狠狠瞪了自己的弟子一眼,沒有急于否認,而是謹慎地道:“先生盡管說。”
姜望抬指以如夢令擬出三幅李鳳堯的圖影,按在了桌面上:“外間那尊神女像不甚清晰,你不妨照此參考。”
凈水承湮頓時一驚:“您和鳳堯大人是……”
“我們在現世是通家之好,素以姐弟相稱。她的親弟弟,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常同我飛鷹斗狗。”姜望笑了笑:“所以巫祝大可不必對我如此戒備。”
凈水承湮嚴肅地道:“我對臨川先生絕無戒備,是掏心掏肺,一片坦誠吶。”
姜望微笑著擺擺手:“就到這里吧,不用相送。有滅世魔龍或者魔器的消息,記得及時傳信。”
然后真就帶著林羨和疾火毓秀,踏空而去。
“臨川叔。我有一事不明。”疾火毓秀在風中問。
姜望從容漫步,目巡山河,毫不掩飾地讓這個世界感知他的存在,嘴里道:“說。”
疾火毓秀問:“凈水承湮給的幽天資料明顯不全。那小子也不可能在他師父出一趟門的時間里,就把重要資料弄丟。您為什么攔著,不讓我揭穿他?”
姜望笑了笑,只問道:“為什么要揭穿?”
慶火元辰的將軍府,戲命三人解讀創世神文的房間外,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猶猶豫豫地靠近了。
“小白,小白……”他躡手躡腳地傳音。
白玉瑕放下手里的書稿,推門而出,有些摸不著頭腦:“小圣僧這是怎么啦?”
“噓!”凈禮趕緊叫他噤聲。
又東張西望一陣,把白玉瑕拉到墻角,才神神秘秘地道:“問你個事兒唄。”
白玉瑕正了正衣襟:“請問。”
“就是那個傳播三寶山的信仰,怎傳啊?”凈禮苦著臉:“我怎么說他們都不聽。”
自從白玉瑕攛掇他開啟酒樓開光業務并切實飽了錢囊后,白玉瑕在他這里,就成了足智多謀的代名詞。論聰明,只比凈深師弟差一點。
師弟布置的任務,他信誓旦旦地應下了的,當然不好灰頭土臉地問師弟,所以來問白掌柜。
“你是怎么說的?”白玉瑕問。
“我就直說嘛。”凈禮道:“三寶山乃佛門正統,世尊嫡傳。我師父是懸空寺下任方丈,我是下下任,我師弟是下下下任,或者我下下下任也行。皈依我們,準沒錯。”
白玉瑕沉默片刻,說道:“我問小圣僧一個問題——且不論浮陸了,現世信佛的人多不多啊?”
“很多啊,到處都是。”凈禮理所當然地道:“我在懸空寺旁邊調查過,十個里面十個都信佛。”
“……小圣僧很嚴謹!”
“先別說這個,等會師弟該回來了。你快教教我該怎么做。”
“這事兒其實也簡單!”白玉瑕輕松一笑:“小圣僧所修的佛法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修我的佛,管祂講什么,管祂什么最重要。”凈禮嘴里說著可稱狂妄的話,表情卻是平常的,眼睛更是明澈的,全無半點狂意。
白玉瑕于是明白,他不是“狂”,他是“真”。
此言真有佛心!
白玉瑕放棄循循善誘了,決定直接給解法:“就假設是‘因果’吧,你弄個因果圖騰的殼子,自稱因果巫祝,再送些米面雞蛋,自然就能招到人來信奉。”
“還有呢?”
“這就足夠了。”
凈禮想不太明白,但也并不懷疑,‘哦’了一聲,便要去實踐。
姜望就在這個時候帶著疾火毓秀飛落。
落地便道:“小圣僧先別出門,陪我走一遭圣狩山!”
里間房門打開,戲命負手,連玉嬋掛劍,一并走出,都做足了戰斗的準備。
浮陸世界最重要的一座山,涉及浮陸人族的起源,亦是千年劇變的開始。
敖馗很可能就躲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