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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往生

  搏生斗死,姜望豈會躲在人后?

  他于高空倒懸,人也成為劍勢的一部分。

  那霜披將高穹張成雪色,流火滿天如飛花。

  劍光照赤瞳,青衫獵獵。

  無邊的劍絲在長相思之前交織,綻放出令人難以直視的霜光。

  什么是劍絲成雪霜月明,什么是絕巔倒傾覆人間?

  他一身劍術,經真妖犬應陽喂招,經神霄、迷界兩處絕巔戰場磨礪,早已融會貫通,萬般由心,不止通神!

  不弱于斗昭匯天下之鋒于一爐的絕頂刀術,不輸給重玄遵直指本真的斬妄刀。

  在劍術第一的天下劍閣,都無神臨能當。

  兩式闡述道途的真我道劍,是他的劍道之極;混同所有人道劍式的人字劍,是他的劍意之極;劍仙人統合五府下的絕巔傾山一劍,是他的劍勢之極;糅合了劍氣成絲和相思殺劍的霜雪明,是他的劍招之極。

  如今隨意混同劍招之極與劍勢之極,以霜雪明織劍絲為山,遂成明月天柱。

  此劍一出驚雷霆。

  嘯鳴萬里,勢壓九天。

  只一觸。

  那條猙獰咆哮的血龍,被絞得不剩半點紅!

  劍氣天柱就此撞上了疾火宮!

  他才不跟敖馗玩什么密室探險的游戲,也不管敖馗在布置什么。你躲在宮殿里,便將這座宮殿一起轟碎。

  此為王道!

  但敖馗既然沒有在吞滅因果之線的第一時間離開,自然也是有他的準備。

  幾乎是在劍氣觸宮的同時,整座以條石壘筑、風格粗獷的疾火宮,瞬間變成了血色。也不知是他的侵襲恰好在此刻完成,還是說他就是在等待此刻。

  石墻磚瓦都似血玉一般,本來粗獷的疾火宮,顯出一種妖異的華麗。

  血光沖天而起!

  自那浩蕩天河一般的血光中,躍出刀、槍、劍、戟、斧、鉞等十八般血色兵器,全都鋒芒畢露,使十八套招法,俱是頂級層次,皆迎向姜望的劍!

  但今日之姜望,除非敖馗親自提刀提槍,否則哪里能擋?

  再精妙的招法,想要離手對姜望,都是奢談。

  畢竟招法一出盡老矣,而姜望是天下無雙的勝負師。

  只見青衫霜劍,墜勢不歇,劍意不絕。

  但聽鏗鏘連綿如琵琶作響,長相思勢如破竹,一破再破,好似前路從來無阻,仍然撞在了疾火宮上——

  雪亮劍鋒所觸及的,是一道血色的光罩。

  這血色光罩覆籠了整個疾火宮,像一枚巨大的血琥珀,牢牢抵住了姜望的劍!

  血光與霜光瞬間炸開,耀眼的刺芒飆飛滿天。

  同樣是在這個時候,戲命抬手翻出了他的手弩,對著疾火宮便是一箭。

  預熱已久,無需再蓄勢。

  此箭一出即有刺耳的尖響,仿佛空間是一塊結成實質的琉璃,而箭鏃在琉璃上用力刮過……此聲刺心,鋒鏑八方鳴。

  箭矢的尾羽帶出三條并行的尾流,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好似雉雞之羽!

  此箭離弦其實不可見,留在視野里的只有它的尾流。

  在它瞬間撞上疾火宮外的血光罩時,白玉瑕才能夠清晰地看到此箭的外觀——箭鏃為三棱,箭桿刻有復雜符文,尾羽兩片,潔白如云,一塵不染。

  箭名“卸甲”!

  而它帶來的恐怖殺傷力,使得在姜望劍下苦捱的血色光罩,光紋如水蕩漾。

  戲命在高穹漫步,雙眸冷靜地在“血琥珀”上梭巡,尋找力量碰撞中有可能產生的漏洞。手弩點射不斷,連發三箭皆不同,或重在穿透,或重在阻斷元力。

  這也不是全部。

  在他身后驟然躍起一尊身高八尺、背展八翅手提雙刀的墨武士!

  身是玄鋼,寒光飛鐵。

  背甲有四字,豎列下來,曰“死不還踵”。

  四肢、八翅和軀干,都刻有不同的符文,各自描述著什么,繁復玄奧。眸子是兩顆完整的晶石,在啟動的一瞬間紅光遍照,冷酷非常!

  隨著戲命心意一動,它如蒼鷹遨行,振翅疾撲,殺奔疾火宮。展現絕對的神臨層次戰力,以其極限之力道,不知疲倦地斬擊!

  墨武士是墨家傀儡里長期暢銷的一個系列,以其強大的戰斗能力而廣受追捧。

  但千機閣里,只出售三種墨武士,分別是無翅、雙翅、四翅,對應周天、騰龍、內府三個修行層次。

  對應外樓層次的六翅墨武士就已經不對外出售,只會出現在鉅城的精英弟子手中。

  八翅神臨更是殺手锏般的存在,價值連城,只有鉅城絕對的核心才能夠擁有。

  面對如此密集的攻勢,敖馗當然不會坐以待斃。

  他始終不發一聲,但覆蓋整個疾火族地的血尸大陣,搖動了威能。一具又一具被點了天燈的赤裸尸體,就此飛將起來。無拘男女老少,貌美或丑,俱在這一刻露出獠牙,銳化指甲,發出起伏不定的怪異低吼,就此反圍疾火宮,殺向兩人一傀儡。

  赤尸肚臍處點燃的油脂之火,使得整個場景更加邪異。

  像是數不盡的懸空的燈盞,呼應著某種邪異的儀式。

  姜望和戲命根本不管不顧,只對著血色疾火宮狂轟濫炸。殺了這么多人,敖馗所圖如何他們未能想象,但都知道絕不能給敖馗更多時間。

  至于這些赤尸的攻勢……

  自有琉璃佛子!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

  凈禮從天而降,落在群尸中央。雙掌合十,面有悲憫,誦起了《拔一切業障根本得生凈土陀羅尼》的咒文。

  他替這些無辜受戮的人誦經,拔除他們身上的業障,撫平他們的痛楚,使他們可以往生凈土,不再受苦受難。

  此亦名為《往生咒》。

  為了最大程度催發咒文的力量,他已顯化金剛琉璃身!

  血肉變成了琉璃般的半透明狀,金輝自內而外,照見骨骼。隱去了人之六欲,盤坐在那里,像一尊能工巧匠精心雕刻的佛像!

  但他的嘴唇翕張著,證明了他的生機,也呼應了他跳動的禪心。

  隨著他的誦念,一圈一圈的佛光以他為中心漾開,將正在發狂以及將要復蘇的赤尸全部覆蓋。

  所有觸及佛光的赤尸,動作都變得遲緩,那兇惡的低吼聲,也漸漸消去聲息。

  無窮的血色,緩慢褪卻兇頑!

  白玉瑕浮在空中并未加入戰斗,若是情況危急,他并不吝嗇拔劍。但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何至于讓這些無辜死者死無全尸?

  凈禮小圣僧能夠安撫尸群,是再好不過。

  但躲在疾火宮里,始終不發一聲,只以布置的大陣來迎戰的敖馗,令他心中深覺不安。

  不對勁,太不對勁……

  按照東家的描述,這個敖馗乃是老奸巨猾之輩。能夠成功盜走天佛寶具,擺脫海族追殺,豈是一般的強者?

  現在卻有一種窮途末路,殊死頑抗的感覺……這才幾個回合?

  對浮陸人族勢力的爭奪,對此世真相情報的爭奪,圣狩山上的短暫交鋒,以及此刻。

  就這么幾個回合下來,雖然自己等人也已經做到了能做的一切,但敖馗這就不行了?這就只能和東家拼一個刺刀見紅?

  哪里當得起惡名!

  他掛劍在腰,在鋪滿了低空的、歪歪扭扭的赤尸群中一穿而過,如白電過隙,無比靈動,來到了被創世之書力量籠罩的火祠上空。

  高聲道:“玉伶族長,我們來援了!局勢已經平息,滅世魔龍已被壓制。請打開祠堂,助我們一起滅此惡龍,為疾火部這些死去的人報仇雪恨!”

  但火祠之中,并無聲息。

  在死一般的寂靜里,白玉瑕面無表情,自腰間抽出他的長劍。他的劍是瑯琊白氏家傳,名為“彗尾”。此劍動時,驚嘯長空,燦爛奪目。

  此時雖未動勢,仍有泠泠霜光,流轉其上。顯得殺機凜冽。

  “按理說我應該同情你們,畢竟這里滿目瘡痍,死傷慘重。”他慢慢地說道:“但我的朋友為了保護你們而殊死斗爭……你們,要做壁上觀嗎?”

  他的身外,有玉色的劍氣在發散。

  他的劍,指向火祠:“這句話我只說一遍——當有惡行于前,沉默是幫兇,旁觀為附惡!你們若做壁上之觀,我將視爾等為敵。”

  “大人請原諒!”疾火玉伶的聲音終于姍姍來遲,在火祠內部響起:“事發突然,慘禍加身,我們全無準備之下,被毒死大批,又陣殺大批,拼盡一切,才得以糾集部分力量,在這祠堂中茍且……眼睜睜看著惡魔肆虐,一切只為了保存疾火部最后的血脈。”

  作為疾火部最強之人,修成圖騰之靈的存在,她的聲音悲涼:“你們都是天外來客,非是浮陸之人。我們無法分辨善意惡意,實在不敢出來,不是要做壁上之觀!”

  “是啊!”應該是疾火部另外一尊圖騰靈的聲音響起:“如果你們與那惡龍本是一伙,現在只是演戲誘騙我等出去,我們貿然打開祠堂,豈不是自絕于天地?”

  疾火玉伶的聲音又道:“我疾火部幾乎絕宗,圖騰黯淡,本源受損,王權部族那邊用不了多久就會得到消息。我等人少勢微,全憑創世之書和火祠自保,力量其實有限。大人為什么不等一等,等到慶王詔令天下,大軍集結,各部強者聚齊,再一起殺此魔龍?屆時危險解除,我愿斟酒賠罪,認打認罰!”

  白玉瑕默默地聽著這些,既不回應,也不攻殺,反是歸劍入鞘,離開了火祠。

  “他走了嗎?”

  火祠內部,有竊竊私語的聲音。

  “好像是走了。”

  發出聲音的地方,是火祠里的一處偏室角落。

  守在這里的幾個戰士,正通過隱藏得極深的觀察孔,觀察火祠之外的情況——這座火祠在建造之處,就考慮過作為戰爭堡壘的用途。盡管它在絕大部分時間里,只住著巫祝。

  “這人也太沒道理!”第一個聲音憤憤不平:“我們不出去,就視我們為敵?到底是誰在受苦受災?他巴不得我們疾火部死絕是嗎?”

  “有什么稀奇的。”第二個聲音道:“現世人族蠻橫慣了,順昌逆亡,何曾把我們當人看?現世橫壓一切,諸天萬族皆螻蟻,這才是他們的心聲。也就是要爭王權圖騰,要點星將,才哄著他們。不然什么狗屁青天來者,本該來一個殺一個!”

  第三個聲音道:“倒也未必是出于蠻橫。我看這人是想試探什么,他在通過我們的反應,找什么答案。”

  又罵罵咧咧了幾句。

  第一個聲音又問:“外間那些赤尸……是不是原土部的傀尸之法?”

  “什么原土部的傀尸之法!”第二個聲音不屑地道:“還不是天外傳來,那個叫方崇的與他們交換的。”

  “應該不是。”還是第三個聲音解釋:“原土部的傀尸之法我見過,那些傀尸都很弱,遠沒有如此表現。”

  “總不是系出一門,都來自現世!”第二個聲音愈發憤懣:“當初那姜無邪說得好聽……對我們可有什么實質性的幫助?生死棋輸了,圖騰拿走了,連個屁都沒留下!這些現世來的,全都一丘之貉,沒一個好東西,干他——”

  ‘啪’的一聲,一巴掌止住了他的痛罵。“閑聊什么,好生看守!”

  偏室之外,一身華麗長袍、頭戴紅冠、盛裝在身的疾火玉伶,恰恰走過。

  她面無表情,腳步平緩,好像什么都沒有聽到,又或對聽到的一切全不在乎。

  但手中的玉玨卻是攥在手心,攥得極緊。

  過長的指甲,在掌心割出了血痕。

  她是疾火部的王,肩負著這個人口百萬的大族之未來,而現在,未來已經沒有了。族人凋零至此,疾火部已經可以宣告除名!戰士們別說有一些顧忌往日威望沒能明說的怨言,就算真個拔刀對她,都是應該。

  誠然她也已經做了她能做到的一切,誠然那魔龍太過狡詐又太過強大,疾火部根本沒有反抗的可能。但身為族長,無能即是大惡!

  人生為何如此艱難啊。

  她曾以為她已經靠自己的努力改變了人生,一路勾心斗角明爭暗搶才走到高位。但強權之外還有強權,一根手指頭按下來,于她仍然是山傾!

  多么痛苦。

  又讓她多么清醒。

  可是在這清醒的痛楚中,她的美眸仍不可避免的留有一絲希冀……

  姜郎,你還會來嗎?

  姜郎,你是否記得那時的約定?

  感謝書友“eclair”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470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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