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王所稱“滅世者”,疾火毓秀所認知的“入侵者”,姜望他們所看到的隱藏在浮陸歷史中的恐怖存在……于此刻終于開始表述她所抹去的那段空白歷史,用一尊惡鬼天道的誕生!
拋開王權體系的影響,作為滅世者降生的慶火觀文,遠不是被滅世者臨身的慶火衡可比。幾可類比于本軀和傀儡的區別。
之所以處在同一個力量層次,只是因為浮陸世界的限制就在這里,而不是說這兩具軀體能夠掌控的力量極限可以相提并論!
而這尊惡鬼天道……根本不受限!
此為浮陸世界過去時代的縮影,不受當前時代的影響。因為過去已經過去,過去不可改變。
對于那個操縱浮陸歷史的滅世者來說,獻祭整個惡鬼族而成就的不受限的力量,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整個浮陸世界的極限!
所想即所得。
哪怕是那個聚集了數百萬兵煞的慶王,在這尊惡鬼天道面前,也顯孱弱!
所以姜望在第一時間就踏云而走,同時收攏真源火界,甩神念之線如甩釣線,飛速轉步之間,將那本厚重的創世之書,甩到了疾火毓秀的懷里。
他們之前的劍拔弩張是真的,但更是一場談判——討論若獲得最終勝利,他們最終將走向何方。
姜望表示要短暫地封存創世之書,制約這個已經“有我”、“有私”的世界意志。疾火毓秀尚未表述是否同意。
在僵持之中,變化已經發生。
他們只能先聯起手來,再爭一場勝利。
可勝利于此時何其艱難!
哪怕戲命也立即解開了輪椅上的機關,姜望揭開了赤金色的朝天闕封印,疾火毓秀第一時間將創世之書拿住——可這本書,她翻不開一頁!
慶火觀文全身都在黑焰里,聲音變得嘶啞惡沉:“這個世界的時代,由我來劃分。現在人族時代,你與我分爭權柄。過去惡鬼時代,權柄盡歸于我。未來靈族時代,我鋪墊許久,仍將成為勝者。過去未來都沒有你,你拿什么與我爭現在?”
此時此刻手持創世之書的疾火毓秀,能夠無限制地調動世界之力,可以說是這一方最強的存在。
但被那惡鬼天道,一個眼神就定住!
惡鬼曾經掌控過這個世界,以整個惡鬼族群煉成的惡鬼天道,無限的逼近這個世界的極限力量——不止圖騰體系不能突破的圖騰圣靈層次,而是抵達了衍道,追朔她曾經擁有的頂峰強大!
雖然姜望他們爆發出來極致的才華,以驚人的勇氣和努力,擊碎了王權圖騰,抹掉了她所臨身的慶王。
但仍然是最初的那句話——有資格成為她對手的,從來不是這些年輕人。
她的對手在天穹,也在涯甘湖深處。
先前統御兵煞,以血氣狼煙撞天缽,就是她對乞活如是缽的鎮壓。在迎接姜望他們的挑戰之時,她最主要的精力仍然在彼。
而涯甘湖深處的存在,自惡鬼時代搶得優勢后,就一直被她鎮壓至今……但直到此刻,她也不敢掉以輕心。
年年月月未有一刻放松警惕。
所以她才會那么的吝惜力量。
這份吝惜是因為那偉大的對手,而不是這些可愛的頑童。
疾火毓秀能算半個對手,也只是因為其與世同休,不能被徹底抹去罷了。
與其說先前臨身慶火衡以王權行事是一場對決,倒不如說只是一局驗證天驕成色的游戲,是讓這個世界迸發生機的小小手段。游戲的勝負,其實無關緊要。
當然她的確收獲了驚喜,這群年輕人頻頻帶給她意外,但驚喜之處在于,這些意外最終都會導向更好的 結局。
恰是這些人的反抗,恰是這些現世天驕的加入,才讓浮陸人族的命運長河掀起狂瀾,從而攪動更為璀璨的力量、更為磅礴的生機——最后也必將使她得到更完滿的收獲。
倘若浮陸人族的命運之河是一潭死水,人們在王權束縛下,如豬狗般麻木地走上餐桌,那她也只能如食“豬狗”,得到基礎的回報。
只有像現在這般于命運之河奔涌激湍的浮陸人族,才有機會在獻祭之后,成就理想中的“人身修羅”。
以“惡鬼天道”為魂魄,以“人身修羅”為體魄,才有可能最終成就她所期待的完美道軀。讓她真正恢復巔峰,乃至超越巔峰!
從降臨浮陸世界一直到現在,她從未有過真正的失敗。
最危險的局面也就是最初那段時間的僵持,彼時的虛弱和煎熬,已經隨著惡鬼時代的結束而結束。
再就是一千多年前乞活如是缽降臨浮陸,墜落涯甘湖。
她緊急前往,纏斗兩方,因為顧忌現實影響,未能討得便宜,只將涯甘湖打成了涯甘天坑。
第二年乞活如是缽就在涯甘湖底的恐怖存在的推動下,襲擊圣狩山。
在那或許是浮陸歷史上最激烈的一戰里,乞活如是缽擊破了創世之書,粉碎了她的權柄,使得創世書頁散落浮陸各地。
而她先棄后取,反手將乞活如是缽鎮壓!順勢鋪開了回收浮陸人族的布局,等到一千年多年后敖馗再來,正好完成收官,一得永得。
若非需要同時鎮壓乞活如是缽以及涯甘湖底的存在,她哪用得著現在就召出惡鬼天道?
惡鬼天道身是幽影,無光無色。
這幽影曾經出現在連玉嬋和疾火毓秀溝通的時候,出現在慶王和慶火元辰密談的時候,出現在浮陸歷史里的許多角落……
惡鬼從未離開,只是以更偉大的方式存在。
幽影的邊緣扭曲著,無限張織,彰顯無盡恐怖,上侵銅色天穹,下連無邊幽天。幾乎像是一扇截斷了整個浮陸世界的暗門。
在此巨影之前,赤足的慶火觀文也幾乎像一個黑點隱沒。
數百萬大軍人心惶惶,整個浮陸未有不見此巨影者,無有不怖!
李鳳堯單手纏握兵煞,舉起戰旗,巡行山嶺:“欲活者從我戰旗!”
高聲令道:“諸部首領皆從我令,此死生之時,勿遺一言!從令未必得生,必不枉死!我乃大齊護國摧城侯之后,以石門李氏之名承諾爾等!”
大齊太廟之中陪祀者,開國功臣祀奉天,復國功臣祀護國。能加上這護國二字的,乃是大齊第一等名門。
這個承諾分量十足。
凈水部凈水承湮、慶火部慶火元辰、赤雷部赤雷妍率先響應!
一應百應,兵煞再起!
李鳳堯高舉戰旗,冰心鏡照,精準地給每一個部族首領發布命令,迅速將大軍調動起來——幾近三百萬大軍聚集在此,遠遠超出她的統軍能力,更非她神臨境的修為能夠匹配。
她也只能予以粗略的指揮,將兵權無限下放,而以凈水部大軍為主。兵力資源被極大的浪費了,但當下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
又令道:“白玉瑕、連玉嬋、林羨,為我副將,助我統軍!”
三人都是作為國之天驕被培養,都具有一定的統兵能力。此時更無廢話,自然地接受了指揮,應命而往。
在這樣的時刻,面對那尊惡鬼天道所彰顯的恐怖,誰都知道絕境已臨。
誰也都不肯放棄。
在這場戰 爭里,疾火部已經付出所有,從族人死到巫祝。作為首領的疾火玉伶,還是勇敢地提起槍,要向那接天連地的惡鬼發起挑戰。
姜無邪輕輕一推,把她推向李鳳堯,語氣溫柔卻不容置疑:“去幫她。”
而自己卻在姜望的身后走出來,往前一步——
靴子抬起來,縱橫交錯的紅藍虛線再一次出現在這個戰場。
靴子落下來,已經出現在疾火毓秀上空。
反身如蒼松搖枝,紅艷艷的長槍倏然點落!
他沒有去尋慶火觀文或惡鬼天道,而是來尋疾火毓秀。但槍尖自然也不是對著疾火毓秀,而是對著疾火毓秀的掌中書!
“毓秀勿慌,爹來也!”
如此時刻,創世之書才是最關鍵!
做判斷容易,做選擇難。
做選擇或者也不難。面對那惡鬼天道的恐怖壓迫,還能著眼全局,堅決地做出正確選擇,方顯強者心態。
那飄飛的長發似是一道黑纓,在姜無邪躍于高空的矯健身姿后,旭日東升般,在幽暗的天幕下升起了一尊紅色的巨鼎!
鼎下烈火熊熊,鼎中光影萬千,不斷旋轉著山河的碎片。
那光影是浮陸的歷史,那山河是浮陸的山河。
姜望撕碎王權之契,崩潰王權的時候,他也沒有閑著。
以霸國帝室之尊,暗運皇權秘法,將那些崩碎的王權收集起來,盡數投入這尊紅塵天地鼎……將破碎虛無的概念,重新熔鑄為具有實質的權柄,因而能夠稍稍撬動部分浮陸世界的規則,于此時助疾火毓秀翻頁!
無形的禁錮好似被敲出了縫隙,紅鸞槍落下之時,疾火毓秀翻書的手隨著創世之書一并抬起。
在這樣的時候,戲命仍然保持了平靜。沒有再馭使那些注定無用的傀儡,而是閉上了眼睛。
他靜默地懸立在空中。從雙手十指開始,一道一道的符文亮起來……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鐫寫著神秘符文,使得他此時像一個人形的懸明燈,照破夜幕如白晝。
恐怖的高溫沸燃在他體內,身周白氣開始蒸騰!
“阿彌陀佛!”
凈禮在這時候也動了,布鞋一挪,卻是站到了姜望身前。
僧袍鼓蕩,金光無邊!
此時他直面那撐天之惡鬼,似是嵌在那無盡幽暗里的一點光。雖衰而不滅,雖弱而不眠。
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姜望按著他的肩膀,走到他身邊,赤眸瞧著慶火觀文,嘴里只道:“小師兄,與我同行。”
锃亮的光頭照著烏黑的束發,金光映著火光。
天地廣闊,人山人海。
凈禮和姜望走在所有人的前面,率先向惡鬼天道沖去。
這是決死的沖鋒!
甘做不自量的蚍蜉!
慶火觀文眼中全無波瀾。
眼前的這些人都是螻蟻。
天外的兩尊衍道,不過是大些的蒼蠅。
此刻就是終局!
她有超過一萬種方法,碾碎眼前的所有。
但她決定,選擇最平靜的那一種。
她抬起了屬于人身慶火觀文的手,那尊接天連地的惡鬼天道,也探出一只幽光編織的、遮天覆地的大手,像一整片天空墜落!
不是“像”。
她根本就撕下了浮陸世界的一層天空,平等地碾壓這個世界上的一切!
這才是她真正的、無敵的力量展現!
在一方世界里,還有什么樣的攻擊能夠超過它?
面對這樣的攻勢,什么樣的殺法不算垂死 掙扎?
任你如何神通、何等道法,任你意志如鐵、千軍萬馬。
撕下天地為一合,山川、河流、眾生,皆碾滅。
可在這個時候——
嘩嘩。
在紅鸞槍的助推下,疾火毓秀翻開了那本創世之書。
耀眼的熾光透書而出,直上高穹!偉大的白色熾光,代表浮陸世界在當前這個時代的力量,貫注了無與倫比的勇氣,和億萬生靈的希望,似天柱一般,將那層墜落的“天穹”撐住!
李鳳堯于此刻調動了龐大的氣血,以兵道秘法結成氣血狼煙柱,不計損耗地想要幫忙撐天。
要在天穹墜落之前,為其他人贏得足夠的進攻空間。
但就在下一個瞬間,那代表著創世之書的“天柱”,就無聲的崩潰了。
連一息都沒能撐到!
緊隨其后的是剛剛升起來的氣血狼煙柱,幾乎是一觸即潰。
成片的浮陸戰士倒地不起!
滅世的進程正在持續,被稱為“滅世者”的存在,從中收割無限。
春種莊稼億萬頃,秋收浮陸只一斛!
惡鬼天道的力量,已經超過這個世界的極限了。隨著越來越多的浮陸人族被獻祭,還會越發的強大。
無可挽回!
慶火觀文的手往下按。
這一層天穹也堅決地墜落!
絕望的陰云,或許更高過眼前代表惡鬼的幽影。
但在此時,忽有一聲龍吟。
一聲悠長的,好似“久在樊籠得自由、萬鈞重擔一腳翻”的長嘯!
姜望眉頭一挑,如此耳熟!
此聲龍吟,不在青天,不在幽天,也不在天地之間,而竟在那尊恐怖的惡鬼天道身體里!
姜望也是馭使目仙人、催動乾陽赤童才能夠看到——
在那尊拔于幽天、接于青天的惡鬼天道身體里,在那巨大的幽影之中,有一條同樣為幽影所凝結的龍……萬丈神龍,游于其間!
敖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