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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小心

  因為很滿意,所以可以安心的離去!

  漫天星光垂落的戰場,眾皆緘然。

  從遠古、上古、中古、近古,再到現世。先賢是如何篳路藍縷,前行者是如何披荊斬棘,方有今日雄踞現世,鎮壓諸天萬界的人族極盛時代!

  今之來者,何能輕負?

  惡鬼天道似風吹沙,偉岸龍魔似書翻頁。

  這場在浮陸世界糾纏了數十萬年的爭斗,以這種方式落下句點。“小友小心!”

  忽地一聲尖銳的提醒,伴隨著一團恐怖的黑影撲近了——

  那是一條威嚴神秘的鬼龍,舒展著萬丈龍軀,以一種大無畏的姿態,像一座山嶺,橫在姜望身前!

  龍眸看向姜望的眼神,帶著幾分關切、幾分悔恨、幾分真情!

  姜望本身也腳踏青云,但因為拽著凈禮慢了一線,沒能第一時間撤離。但也不必撤離了······

  一團美麗至極的橢圓形的夢幻星璇,將他和凈禮圍在其間。此間時空都不同!

  站在夢幻星璇之內,看外界如觀水鏡,

  熟悉的玉衡星光,令姜望完全放松,以至于有閑心欣賞眼前的美景。

  乍看來星光點點似流沙,細一看每一粒星沙都印滿了道紋。以乾陽赤瞳極目盡眺,這道紋竟似活物生生不息。

  其質其威,每一粒星沙都似隕星!一旦爆發,殺力難以揣度。

  在此夢幻星璇之外,還有一張漂浮不定的華麗星圖,豎如屏風。輕薄一頁,卻隔成天塹。

  敖馗的龍軀,就在這星圖屏風外。

而他突然撲過來,大喊小心的原因,也已經顯現—一  毋漢公不欲為魔族所驅,故成就龍魔而舍棄龍魔,在殺死魔靈意志,與在場人族道別后,便主動抹掉了自己的痕跡,翻過了名為“毋漢公”的歷史。

  但魔功永恒不滅。

  毋漢公雖死魔靈雖消,《山河破碎龍魔功》仍然存在。且在毋漢公消失的瞬間便已重新顯化,再現人間。

  那是一張人頭大小的、材質不明的五邊形板,有那么點泥版書的意思。

  但不似泥版書那般粗糙。散發著金屬光澤,邊緣齊整甚至可以稱得上鋒利,極具對稱的美感。表面非常光滑,扭曲的魔文簡直像是漂浮在上面。

  淡淡的黑色魔氣環繞此書,給人一種極端壓抑的感受。就在顯化形跡的同時,它猛地向姜望這邊撞來!

  好似乳燕歸巢,因緣相牽,倏然而至。也不知是沖著姜望,還是沖著凈禮。敖馗便是在這個瞬間做出了決定。

  在毋漢公與姜望等人對話的時候,他已經悄無聲息地溜到了戰場邊緣,本打算在浮陸世界潛藏一陣,試著能不能躲過玉衡星君的追索—一那當然是并不現實的。

  他其實想過把姜望抓作人質,但一來姜望滑不溜丟,恐怕失手。二來此等行為當初在天外就已經試過,已經失敗了一次,多少有些陰影。何況這次玉衡星君旁邊還多了一位真君,誰知有什么手段?

  權衡之后只能放棄。

  但在魔功異動的這一刻,他心中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并決定賭一把。

  他要以舍命的姿態,救一次姜望,讓趕來的玉衡星君看看,自己是多么的洗心革面、重新做龍了。

  至于他把姜望騙來浮陸后的種種行徑,也全都是可以解釋的。魔靈自圓其說的那一套,給了他無限的靈感。

  他來浮陸,也可以說是身不由己。他早些年在天佛寺就中了計,受制于乞活如是缽。姜望在迷界大出風頭,引來了海族的重點關注,所以乞活如是缽特地將他們召來浮陸,專門對付姜望!

  他在疾火部大開殺戒,更是全部可以推到魔靈身上。以久疲之身,殘弱之魄,根本無法抵抗窮兇極惡的魔靈。而他忍辱負重,其實都是為了在關鍵的時候保護姜望。他早已虔誠歸順!

  總之······大體就是這么個框架。具體要如何表述才更可信,那便看臨場發揮了。此刻他舍身擋魔功,先表個姿態,賺一輪感動!

  姜望腳下已經泛起的青云,和那瞬間罩住姜望的星璇,說明他放棄擄掠人質的想法是多么明智。

  但·····

  偉大如玉衡星君,你順便罩我一下能怎樣?你的慈悲呢?!

  幾乎是在他攔在姜望身前的同時,《山河破碎龍魔功》便已經殺到,鋒利的邊緣直接切斷龍鱗,切進龍軀!

  也罷,受點傷更容易得到同情······敖馗正這么想著,猛然間感受到觸及靈魂的劇痛,使得他在姜望面前僵直了龍軀仰頭痛嚎!

  痛!太痛了!

  在他漫長的生命里,什么沒有見過?也曾拖著殘軀血戰不退,也曾感受過世間可以稱之為極刑的痛楚,但從未這么痛過!

  像是靈魂被放進了石碾,被一點一點地碾出了汁。

  早知道這么痛,他說什么也不來擋。禿賊觀衍,救一救啊?!

  相較于萬丈龍軀小小的《山河破碎龍魔功》并不比一粒芝麻大多少。但從它切進龍脊的那一刻,敖馗就幾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只有無窮無盡的痛楚,幾乎摧毀他的意志。

  他想要破口大罵,從觀衍的祖宗開始罵起,想罵天佛、罵世尊······但找不到口器。

  在下一個瞬間,敖馗有了不同的感受。熬過了那極端的痛楚之后,是幾乎無限拔升的力量,從龍脊處的創口,散向萬丈龍軀的每一個部分!

  幽光凝聚的鬼龍之軀,驟然暴起一根根倒曲的骨刺,愈發猙獰,愈發森冷,愈發強大!

  在這一刻他的眼神恍惚,他已分不清那席卷了腦海的是快感還是痛感,他恍惚看到了無限躍升的未來······這么多年來他苦苦求索的超凡絕巔的風景!

  從滄海追逐皇主,到森海源界追逐星君,再到于浮陸成就鬼龍。他步步籌算,時時拼搏,卻總是差一步。

  他不缺城府,不缺天賦,不缺勇氣,但總是缺了那么一點機緣巧合!

  略顯恍惚的龍眸之中,映照出那張星圖屏風,以及屏風后的燦爛星璇,以及星璇里的姜望。

  姜望姿態輕松,眼神莫名,語氣也莫名:“小心什么?”

  敖馗的脾氣隨著力氣一起回來,勃然大怒,顯化成龍首人身的龍魔形態,一拳就轟在了那張星圖屏風上:“你小心活不過毋漢公的頭七!小心出門被馬車撞!你這個無情無義的爛崽子!”

  拳頭轟出去的時候,他也徹底清醒。

  終于知曉《山河破碎龍魔功》的材質是什么了······分明是一片龍鱗!而他以鬼龍之軀,并吞魔功,成就了龍魔。

  或許是有史以來第一尊鬼魔龍!

  布滿細鱗的拳頭,砸進了那張屏風般的星圖,但卻未能將其砸穿,只是砸得凹了進去。

  不太妙。

  可能是對《山河破碎龍魔功》還不夠了解的緣故,敖馗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么強,那個把星圖穿到身上做道袍的真君,卻比想象中可怕!

  拳勁回涌的同時,他亦回涌。

  只在星圖上留下了一個微凹且很快就復原的拳印,連星璇都未觸碰到,更別說傷及姜望的半根頭發。

  他的鬼魔龍身如此矯健,反身一個猛子撞破陸地,扎進了茫茫幽天里。只留下一句“這一拳是給你個教訓!好自為之吧,小賊!”

  姜望看著前方好似被風吹動的、輕輕搖晃的星圖,愣了一下,等他努力回憶起苦覺老僧的辱罵藝術準備予以還擊······敖馗已經消失了。

  觀衍一襲月白長衫從他身前走過,只道了聲“在這里等我”,便踏進幽天里,追殺敖馗去也!

  那幽天幽暗無盡,他的雪白卻似印在其間,竟不能被隱去!

  星圖一卷,印回阮泅的道袍上。墨玉發簪隱沒了星輝,他環視四周,重點看了看李鳳堯,然后對姜無邪道:“九殿下,沒大礙吧?”

  “毫發無損!”姜無邪隨手收了紅鸞槍,牽著疾火玉伶,走到近前來,意態從容,自有皇族氣度:“剛才那位大師是哪里請來的?怎么這么溫柔,又這么有殺氣?”

  “是玉衡星君觀衍前輩。”姜望介紹道:“來浮陸之前,我給他老人家寫了信。”

  “這樣!”姜無邪頓了頓,剛想說我也請了阮監正。

  便聽得阮泅對姜望道:“前番你與我說此世,我今日過來,便算卦酬已償。你我無債了。”

  姜無邪愣住了。

  雖然發的不是同樣的愣,但姜望也愣了一下,忙道:“這怎么行?您幫我卦算,用力極深。而此來浮陸,我一無所予,怎能相償?”

  “到了我這個境界,元石無用,千金無益,最重的是機緣。方才雖在時間鴻溝外,毋漢公為萬世師,一應行止,

  并未遮掩,我與觀衍道友都收益頗多,足償卦酬了!”阮泅擺了擺手:“你該一身輕松,更近洞真!”

  姜望這時候才明白,為何毋漢公會說“那兩尊衍道很有悟性”。

  毋漢公破封印、化龍魔、殺魔靈、自斷歷史,一應行止,以他的眼界或者很難看出什么東西來,但站在超凡絕巔的人物,去眺望絕巔之上的風景,總能有所收獲。而毋漢公無遮無掩,任由學習。

  真是萬世師!

  時間鴻溝被抹去,此世的時間流速與世外漸趨為一。

  滅世的災厄已經結束,阮泅和觀衍帶來了天樞之外的星光。浮陸世界從未如此自由。

  星光之下,是大好山河。

  慶火其銘以龐大的鯨軀游近,對姜望道:“朋······友,我幫你去抓他。”

  姜望想了想,傳音同他說道:“你現在是浮陸世界的守護神靈,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恢復浮陸秩序,安撫浮陸百姓,降低災難的后續影響。”

  他畢竟參與過大規模的戰役,也掌握過極高的權力。知道一旦秩序崩潰,有時候人禍烈于天災。浮陸的秩序若不及時恢復,死的人有可能比魔靈和敖馗殺的都多,

  “我該······怎么做?”慶火其銘傳音問。

  他對姜望有顯見的信任。

  在他還是一個名為慶火其銘的怯懦巫祝時,姜望就是他的朋友。是唯一一個愿意傾聽他心事的人。

  “你不能問我這是你建立權威、真正把握權柄的時候,你現在擁有的是信任和力量,但還沒有真正掌握權力。”姜望搜腸刮肚回想歷史上的種種,給予他能想到的對慶火其銘最好的建議:“如果你實在不知道怎么做,可以給慶火元辰或者其他的部族領袖布置任務,他們自然懂得怎么做。你不必說太多話,只需要評價他們做得怎么樣。看著看著,你就懂了。”

  慶火其銘“噢”了一聲,又問道:“你以后會常來看我嗎?先前在幽天里······太孤獨了。”

  或許這才是他最想說的。

  “當然。”姜望抬指點向天穹,失去了乞活如是缽的覆蓋,又有玉衡星君在此世,他的玉衡星樓顯耀高穹,成為群星中的璀璨一顆。

  “我們可以常聯系。”他笑著說。

  慶火其銘滿意地笑了,慢慢地向慶火元辰那邊浮游而去。漫山遍野的大軍,在各家領袖的指揮下,漸如潮水退去。

  這個世界天崩地裂過,雖有疾火毓秀撐天,慶火其銘補地,普通人的生活還是被摧毀了太多。

  他們需要重新建立生活。

  這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但正如今夜的星穹一般——不止天樞,不止今晚。浮陸人族一代代的努力,贏得了今晚之后更廣闊的可能。有人哭泣,有人傷悲,有人滿眼希望。

  李鳳堯對凈水部的戰士做了些布置,便往姜望這邊飛來。

  說起來姜望還是第一次見李家姐姐披甲,英姿颯爽,好像立在冰川之巔。與平日的風格完全不同,但也是驚心動魄的一種美麗。

  “你不是在星月原開酒樓嗎,怎么閑不住跑到這里來了?”李鳳堯問。

  一入浮陸便參與這么激烈的戰爭,還真沒有聊天的間隙,這會才來得及敘舊。“說來話長······”姜望罵道:“都怪那條老龍!

  “老龍的事且不說······”李鳳堯娥眉微揚:“你知道我會來?”

  姜望知道她問的是那幾個圖騰畫,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我只是想,如果姜無邪都能在浮陸有所布置······鳳堯姐姐沒理由會錯過。便順手畫了幾筆,姐姐莫怪。“

  話一出口,又趕緊在姜無邪那里補救:“我不是說九殿下不行的意思·······你挺行的!”

  眉頭都皺起來了的養心宮主,又將眉頭舒展,笑得情誼深厚:“無妨,認識這么久了,我還不知道你么?有口無心的。”

  李鳳堯不理會他們的虛情假意,轉身自往凈水部的方向而去,只淡淡地說了聲:“畫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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