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命前腳才走,虎視眈眈守在門外的凈禮,便巴巴地跑進來告狀。“我不喜歡這個人。”他很認真地說。
“好。”姜望隨口哄道:“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也不喜歡了。”
“我可不是脾氣不好。”凈禮身為師兄,不能讓師弟覺得自己小氣,很嚴肅地解釋他為什么不喜歡戲命這個人:“他在浮陸沒有施展全力,我們都在拼命的時候,他在保留。我感覺到他有更強的力量,最后沒有釋放出來。以至于惡鬼天道那一刀,險些將他斬死。是他自己不老實,才導致那樣的局面。還要你冒險去救他。”
姜望搖了搖頭:“生死關頭還想著隱藏實力,我不知道該說他自信,還是愚蠢···
···但想來他也不是個傻子,或許有自己的原因吧!也許他在戲命?”
這個結尾處的小詼諧并沒有逗笑凈禮。
他對戲命隱藏實力導致師弟冒險一事耿耿于懷:“師弟你就是太老實太善良了,若是不記得跟這種人保持距離,以后還不知要上多少當呢。”
“那你幫我多看著。”姜望笑道:“用你的慧眼!”
凈禮驕傲地揚起光頭。他感受到一種責任,“師兄保護師弟,教其如何面對這個世界'的責任。
祝唯我有可能在山海境!
姜望真是恍然驚醒在謎障中。
且不說大楚淮國公府和行商天下的云國都在幫他尋找祝唯我,找了幾年都一無所獲。單單墨家在不贖城一次出手,豈能不求盡善盡美?卻也遍尋不見大師兄其人。
從這里其實就應該想到,祝唯我很可能根本不在現世。
再聯系到凰今默和凰唯真的關系,山海境真是極有可能的地方。
此前他陷在山海境剛剛開放短時間內不會再開的固有認知中,卻忘了凰今默于山海境的特殊性,完全有打破常規的可能。
一想到這個可能,姜望再也坐不住。但才起身,又強行按捺。
他知道他剛回星月原的這段時間,必然備受關注。重玄勝一再強調,與人對弈,藏住目的是最重要的。其次是藏住實力,再次是藏住時機。最忌諱的就是還沒上桌,就叫人看清了底牌。
無論想做什么,都不能讓人察覺才是。尤其是他必須要提防莊高羨是否還有其它的布局,暫時只有星月原稱得上安全——姜望很認真地跟觀衍前輩提及了自己在星月原建設酒樓,表示有人對他虎視眈眈,請觀衍前輩務必多看著。
莊高羨到底是莊高羨,不缺乏冒險的勇氣,卻也不會輕率冒險。在不知白玉京眾人去向的情況下,直接按停了計劃。讓興師動眾出使列國的林正仁,能夠留得小命回去,可以繼續他們明君賢臣的戲本。
但以莊高羨的行事風格,一定不會就此罷手。林正仁雖走,絕不代表危機已經解除。莊高羨這樣的人,怎肯等到姜望洞真,怎會坐視絞索靠近脖頸?一計不成恐怕很快又會再來一計。
也不知在下一輪里,林正仁還能不能夠發揮什么作用。
姜望對林正仁的發揮有期待,但并不指望,只視為一種錦上添花的可能。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他老老實實地待在白玉京酒樓,每日修行打坐,頗有穩坐釣魚臺,八風不動安如山的架勢。事情都讓白玉瑕他們處理,不管大事小事,絕不出門,好像要閉關到死,不洞真不出山。
在這種似于鰲黃鐘的閉門戰術下,任何人想要針對他,都很難找到機會。
莊國使臣林正仁已經離開,按照事先約定,代表象國誠意、頗似于質子的連玉嬋,也可以歸國了。
但她好像完全忘記這件事情,仍然快樂地繼續著她的傳菜工作。
“回去也沒意思!”她如是說道:“我已經愛上了這種自食其力的生活!”
這是要從“搭把手”的臨時工轉為正式工了······話說到這份上,不開工錢已是不行。
且交給白玉瑕去頭疼。
姜望作為東家,只唱紅臉,給予員工無微不至的關懷:“玉蟬已經看到對岸的風景了吧?”
連玉嬋也不隱瞞:“浮陸一行,受益良多,確有所得!”
姜望點了點頭:“把今天的工作忙完就趕緊去修煉吧,多多勉力。我一直覺得,你會是最先神臨的那一個!”
在修行世界,一直都有各種記錄,有的記錄甚至被勒為豐碑。其中修行速度的記錄被很多人熱衷。比如“史上最年輕洞真”,比如“三十歲以下成就神臨,可稱現世天驕”。
但神臨之前是沒有誰爭修行速度的,最多爭個同境最強。
因為天人之隔前,都算是打基礎的時候。游脈七八年不稀奇,周天三五載很常見。很多條件好的孩子,雖然早早調養好身體,服丹開脈,但也還需要等待體魄的成長,等待道脈根系更穩。而周天境更是一個初步建立世界認知的境界,年齡太小、經歷太少,是無法感受其真意的。急于求成,影響的是未來。
通天到騰龍需推天地門。騰龍到內府,需要掃清蒙昧。蒙童蒙童,知識未開,又談何掃清蒙昧?
那些生而知之的人物,或可不在此列,但也需要等待肉身的成熟,以雕刻皮囊為苦海扁舟。
白玉瑕、林羨、連玉嬋都在三十歲以內,也都走到了天人之隔前,有了名證現世天驕的可能性。平日里雖未明言,但各自埋頭苦修,也有那么點競爭的意思在。
其實,對于他們這種能夠代表一個國家、通常同期只出一個甚至出不了的天驕來說,若未能在三十歲之前成就神臨,輸了心氣,三十歲之后反倒更難成就。
人們的期待一旦落空,就會變成壓肩的山,斷脊的刺。最怕的就是修行者自己的心態失衡,那就大道絕矣。
聽得東家對自己這么有信心,連玉嬋笑開了花,美滋滋地便下樓去了。
悄悄離開星月原,不算多困難的事情。凈禮天天像個門神似的守在頂樓的樓梯口,沒人知道他在不在房間。
當然,真到了動身的時候,白掌柜那邊還是需要說一聲的。“······事情就是如此我忙完就回來。
“東家放心。”
姜老板東拉西扯地說了一堆,白掌柜的回應卻很簡潔。
本打算再交代幾句,但好像也沒什么可交代的。白掌柜文武雙全,做事可靠,很讓人放心。
最后姜老板只是勉勵道:“玉瑕,好好修行,我一直是看好你的,最先神臨的肯定是你。”
白玉瑕“哦”了一聲,自顧走了。欸?怎么到他這里不太好使?
明明先前夸林羨,林羨都樂得多砍了幾百斤柴。
姜老板撓了撓頭,便把這小小的疑惑拋在腦后,在這個夜晚離開了星月原··目的地當然是楚國。
自從對祝唯我的行蹤有了猜想,姜望便著手開始營救的準備。他在星月原不便有動作,是全權請托的左光殊。
九章玉璧除卻不贖城里隨祝唯我失蹤的那一塊,其余都在楚人手中。淮國公府在楚國的地位自不必說,就在姜望韜光養晦的這段時間里,已將玉璧都聚齊。只等姜望趕到,就可以嘗試再啟山海境。
楚地自古以來,就有桀驁浪漫的氣質。
無論來過多少次,都很難不贊嘆于這里的瑰奇華麗。
在左光殊的接應下,姜望低調潛進了懷昌郡,來到珞山。
現在姜望這個名字太顯眼,淮國公府又是備受諸方關注的地方,姜望若是住進去,很難悄無聲息。
他赴楚的消息一旦泄露,別的不說,鐘離炎就一定會攪得雞飛狗跳。因為他離齊勝了重玄遵半式,傲視天下的斗昭,也絕不會錯過交手的機會。
更不必說他的行蹤有可能驚了莊高羨,涉及祝唯我墨家又會不會暗中關注了······珞山是非左氏之令不得入的禁地,隱秘性絕無問題,所以成為這一行的選擇。
“姜大哥。”回到珞山左光殊放松了許多,從那種鬼鬼祟祟的狀態里退出來,邊走邊盯著姜望看:“我怎么感覺······比起在太虛幻境中看到的你,你現在又強大了許多?”
“你的感覺······”姜望言簡意賅:“沒有錯!”左光殊哼了一聲。
他們是時常都會在太虛幻境里切磋的,在大部分時候姜望都是壓制修為,但也有一些時候,左光殊會要求姜望展現更多力量,而他解放自我,盡情實踐他在道術上的種種奇思妙想。
經過山海境的磨礪、得到九鳳神通的左小公爺,實力突飛猛進。即便是現在的姜望,也時常能從他這里得到術法的運用靈感。
令左小公爺不爽的是,姜大哥竟然沒有在太虛幻境里完全地復刻力量,竟然還有保留。
他可是每天算著賬,時常數著還差多遠呢。這下算岔了!
“聽說你離齊的時候贏了重玄遵?”左光 殊又問。
提及重玄遵,姜望畢竟嚴肅了些。想了想,認真地道:“上次交手雖是我勝了半招,但究其根本,那場戰斗的勝負,其實無關于實力······是我們的決心不同。”
“決心?”
“我必須要踏上自己的道路的決心。和他必須要贏我的決心。”“他沒有那么想贏你,是嗎?”
“沒有人會不想贏我姜望。只是說在那一天,我懷揣著舍棄一切的堅決。而他只是有尊重對手,全力以赴的堅決。”
左光殊若有所思:“也就是說,如果再來一次,你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那可是重玄遵。同境之中,誰能對他必勝?”姜望平靜地往前走。蜿蜒的山道在他腳下,像一條馴服的蛇:“我只能說,若再次交手,我還是相信我會勝利。當然,他也一定會有同樣的自信。”
“但不管怎么說,你還是贏了。在至高王庭逼平斗昭,在臨淄贏了重玄遵,我是不是可以這么理解——”左光殊俊眼放光:“你現在已經是年輕一輩的神臨第一?”
“欸~小殊!低調!做人還是要謙虛的嘛。”姜望昂首闊步,謙虛地擺擺手:“但我確實不知道諸宗首席、列國天驕里,誰人是我的對手······可能是我孤陋寡聞吧!好欠揍······
但是好威風!
左光殊斗志滿滿:“那第一的寶座你要坐穩了,等我神臨的時候來挑戰!”姜望笑瞇瞇道:“好。”
能打的當然有。比如重玄遵,斗昭,乃至于年紀更大些的計昭南、淳于歸、黃不東、慕容龍且、蒼瞑、夜兒··
古老宗門里也有高手,比如琉璃佛子凈禮小圣僧,比如解放全部實力的戲命······
諸國皇室更是藏龍臥虎,自開道武的姜無憂,深不可測的姜無華,擁有“天之眸”的赫連云云······
但無論面對誰,姜望都有戰而勝之的信心。
在神臨此境,所有可以稱得上“年輕”的人里,沒有任何人能夠壓他一頭去。這是天下巡行,擊敗無數強敵所錘煉出來的自信。
只是說神臨境畢竟是斬破天人之隔后的升華境界,五百一十八歲的壽限,意味著無窮的可能。
在加上神臨至死不退修為的特性,有什么老怪物積蓄此境,擁有了何等恐怖的力量都是說不定。此外也免不了還有像曾經兇屠那樣的存在,因為道途太強而不得洞真,不斷打磨自我,等待一步強真人。
所以姜望畢竟不能說自己神臨第一。
加個年輕一輩的前綴,則誰都不必有意見!
時至今日,所有聲名顯赫的年輕天驕,同境內最多與他持平,不可能強過他。他完全可以放此豪言!
珞山深處藏著左家自設的訓練場山海煉獄,守門的是個疤臉大漢。但此行并不往彼,而是來到山巔。
撥開云霧之后,是依著山脊而建的樓臺群落。能在這里生活的,都是世代侍奉左家的人。
左家三座演法閣里最大的那一座,便在這里。然后姜望便看到了左囂。
大楚淮國公放下公務,親自主持這一次的山海境開放!
“我也對山海境有頗多好奇,正好趁這次機會來看看。”老國公平靜地說道。
山海境的開放自有周期,在于其間世界的發展。這次強行開啟,恐有不諧之處,所以他才親自來照看。
至于九章玉璧分散各家,他出面將其聚攏,也是交換了不少資源。這些他也全都不說。
“左爺爺。”姜望躬身大禮:“晚輩未能時常問候,心中慚愧不能言!”
左家為他做的已經太多,若不是事關祝唯我,他說什么也不好意思再來麻煩。
“客套就不必了。”淮國公隨手將他抬起來,又看了看他,才轉身走在前面:老夫又不是纏綿病榻不能自理,哪里需要時常問候?有事的時候能夠想到我,便算是記掛了。”
那個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的長孫,卻是什么時候都不肯跟他這個爺爺開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