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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太虛會盟

  太虛派已成云煙。

  而太虛幻境將在這次完成最后的補全。

  以后將有一尊太虛道主,坐于太虛天,俯瞰太虛幻境里的一切。

  她將位于至高,至公地對待所有。

  以后將有一些虛靈,參與太虛幻境的管理、演進、修補,服務所有的太虛行者。

  他們有自己的愛恨情仇,以及記憶思想,他們還會繼續探索、研究、生活。但在太虛幻境里的所有行為,都要遵循太虛鐵則。

  當然,還需要一些過程。

  一尊無限接近超脫的存在,要徹底融入太虛幻境中,絕不是什么一蹴而就的事情。

  似太虛幻境這般的偉大造物,要真正成就偉大,永證永得,自不會瞬息而成。

  前來破山的諸方強者,這時候便成了護道人,不允許有任何的外在因素來干擾。

  虛淵之所化的星河飄蕩在空中,像是一卷無聲的彩綢。

  他終將被歷史記述。

  法家大宗師韓申屠在這個時候抬起手來,以食指為毫,臨虛落筆。

  一橫一豎,皆藏道韻。一折一鉤,自演春秋。

  這是一個方正而又復雜的道字,無法用線條將它描述,也不能用視線將其捕捉,只可以通過“道”來感受。

  表意為——

  “絕對公平,絕對公開,絕對公正”。

  鐵畫銀鉤金不換。

  此為法家律令!

  而在場諸方強者,同時遙遙一指,在這個靈性非凡的道字之上,落下己方勢力的烙印。

  韓申屠的食指就此一揮,將這枚道字送入星河中。

  此律由規天宮執掌者韓申屠親筆書寫,現世六大霸國、古老諸宗聯名簽署,將永遠地鐫刻在太虛幻境里,對太虛道主予以限制。

  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在太虛幻境里無所不能的太虛道主,對這條律令予以接納,并固為核心。

  若無此律,諸方也無法完全信任太虛道主。對于具備偉大意義的事物來說,“信任”這種東西本就不該存在。

  危險一定要囚在籠中,智者不考驗人性。

  籠罩天穹的雷云,上升到更高處,仿佛變得很遙遠了。

  橫貫長空的星河,仍然靜靜流淌。

  太虛幻境所代表的那個世界,仿佛真切存在,抬腳即能抵達。如夢似幻,引人遐想。

  “好了。”韓申屠澹聲道:“律令生效需要時間,太虛幻境升華也需要時間。太虛派已經剝離,是時候來討論太虛幻境的處置問題了。我先說說三刑宮的意見——太虛幻境是天下之幻境,應歸于天下人。此刻雖是我們幾方在此,不可不思慮天下。”

  不愧是寫下名篇《勢論》的法家大宗師,一開口便要制衡六大霸國。

  暮鼓書院院長陳樸道:“我等若私于太虛幻境,何異于太虛派之私?明者不為。當開誠布公,天下共議。”

  天下大宗的意見其實是相對統一的,沒有哪一家愿意看到六大霸國進一步提升現世權柄。

  韓申屠要把太虛幻境的權柄歸于天下人。到了陳樸這里,更是要把討論這件事的權利都開放。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一個由強權者所主導的討論,最終結果一定會傾向于強權者。

  就像諸方之前所展開的對太虛派的討論,也沒誰站出來說太虛派不應該被剝離太虛幻境——太虛派沒有參與討論嘛!

  也不用其它宗門代表再說些什么了,代表景國的應江鴻定聲道:“那我等就在此會盟天下!且傳訊出去,讓諸國諸方來此列席,共議太虛幻境治事。我將在山外立起洞真之門。不能察世,無以治世。真人都沒有的,就不必來了。”

  六大霸主國對太虛幻境的分割必然無法達成一致,也就不可能壓制諸宗的意見,尤其韓申屠他們把握的還是“天下之幻境應歸于天下”的大勢。

  與其扯皮不休,索性放開討論,擴大票權。

  不管怎么說,作為現世第一帝國,景國肯定是能在諸方齊聚的場合,獲得最大的話語權的。

  一個至公至正的太虛幻境,才能夠最好地推動人道洪流——

  這是諸國諸方此刻唯一擁有的共識。

  在這個大前提之下,才是諸方私權的分割。

  “景國真的是很習慣召開盟會呢,動不動就要會盟天下。”許妄不冷不熱地接了一句。

  近些年來,只有兩個國家,在對霸主國的大規模戰爭里,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它們分別是景國和秦國。

  后者未嘗不覬覦前者地位。或者說,天底下哪個有實力的國家,不想取景國而代之?

  而作為現世第一帝國,景國的確有會盟天下的傳統。在歷史上甚至有過會盟諸侯而命諸侯群舞的跋扈之舉。

  但放眼歷史,景國最近一次可以挨得上會盟的事情,應該是“五國天子會天京”……

  所以許妄的這一句,還是相當鋒利的。

  應江鴻看著他,面上沒什么表情:“許君如有異議,不妨直言。”

  “異議?”許妄笑了:“我沒有。大家一起坐下來商量,挺好的。”

  沒有異議你跳出來做什么,是非要說話不可嗎?

  應江鴻呵呵了一聲。

  司玉安以茅草為劍,瀟灑懸腰,笑道:“太虛幻境具體覆蓋到哪個區域,應當如何運行,還是要最大程度上尊重當地勢力的想法。能來的都應該來聊一聊。”

  “此言倒是不假。”涂扈一身神冕祭服,如神耀其世,意有所指地說道:“有時候我們站得太高了,也該聽聽天下人的聲音。”

  宮希晏不動聲色地抬了一下手:“我同意。”

  “那就都請來,一并議事。”姜夢熊也無二話,隨手一拳轟落,將腳下這塊平地,砸成了一個巨大的圓。

  平地上的一切,包括太虛派祖師堂,全部被碾平。

  而在這個巨圓連接虛空的邊緣,豎起了一張張石質的蒲團。

  姜夢熊拂了拂衣袖,便在其中一張蒲團上坐下了。

  此即人族古老傳統——圓座議事。

  之所以團圓而坐,一則表示團結,二則表示與議者皆獨立平等,盡可暢所欲言。

  宋菩提笑了笑:“理不辯不明,議一議也好。”

  遂落座其間。

  照悟禪師雙掌合十,跟著坐下,只道了聲:“善。”

  這一場說是議事,其實就是諸方勢力一起坐下來,各握餐刀,分割太虛幻境的相關權柄。而應江鴻已經立起門檻,連洞真都沒有的勢力,沒有資格列入此席。

  一時間諸方強者盡入座,懸空遙掛一星河。

  轟轟轟!

  天鼓再響,現世皆傳。

  作為今日之道屬國的中堅力量,莊國再怎么不受景國待見,也在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聯手抹掉太虛派的諸方強者,在太虛山門會盟天下,共議太虛幻境之未來。

  莊高羨當然得去。

  此等盛會上不得桌,往后就更無上桌的可能。

  現世的格局已經不同于以往,小國的生存空間將越來越狹隘。

  恰是他謀局白骨,大勝強雍,冒死生之險,取火中之栗,才為自己、為莊國贏得了這一張席位。

  他當然要盛裝出席!

  但在此之前,他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傳令國相杜如晦入宮,又命人取來鎮國玉璽。

  也不升殿,便在寢宮相見。

  大莊帝國的明君和賢相坐在一起,完全可以主導這個國家的命運。所以與其說今日是私議,倒不如說是一場更具隱秘性的國議。

  出他莊高羨之口,入他杜如晦之耳,如此而已。

  身著常服的莊高羨,外表實在普通,讓人很難將他同那個大莊中興之主聯系起來。

  但他坐在寢宮里的臨時書桌前,隨意地將面前的奏章推作一堆,便自然顯出威儀來。

  “杜相。”杜如晦才走進寢宮,他便出聲問道:“兩冊可取來?”

  若莊高羨還是皇子,杜如晦會斥責他不可切急,會告戒他上位者當戒急用忍。若是在莊高羨剛剛登基的時候,他會與之玩笑,說怎么又急。

  但現在的莊高羨,是已經證就洞真,帶領莊國中興的卓越帝王。

  杜如晦只是雙手奉上他剛剛緊急從國庫調出來的一只寶盒,回道:“回稟天子,臣已奉命取來。”

  此盒非金非玉,形制精美,刻圖復雜。寶光內蘊,自有一種強大的力量,流動其間。但又被封印得很妥當。

  莊高羨抬手便將此盒接過,看了杜如晦一眼:“老師,寢宮乃私室,不必如此拘禮。”

  嘴上說著,手上已經將盒蓋掀開。

  此盒內部分為兩層,開蓋即現。每一層都放著一張重要的書頁,一為金頁,一為玉頁。其上都有道字,如龍蛇游之。

  道脈內部皆知,玉京山有兩冊,至關緊要,是這一脈維持影響力的關鍵。

  分別是“玉清金冊”和“元始玉冊”。

  前者敕國,后者敕真。

  恰恰莊高羨在兩冊之上,都有名號。

  他是玉京山親敕的大莊國主,也是玉京山親敕的道教真人!

  他的道號是“懷德”,是為懷德真人。

  當然,此號鮮有人知。

  莊天子才是他會自昭的身份。

  這一張金頁和一張玉頁,確認了他在道脈內部的正統地位。令他和他的莊國,得以在道門體系中如魚得水。

  此時他平鋪兩頁,又移來玉璽,探手覆于其上。

  莊國發展到今日,國勢已然不俗。莊高羨能夠調動的國家之力,自然也磅礴如海。不過此時只取絲縷。絲絲縷縷的國家之力出于玉璽,游于玉頁。

  幾乎是在瞬間,那張玉頁便泛起輝光,從中響起一個聲音。“懷德真人,何事如此著急?”

  此聲威嚴堂皇,很有幾分帝王氣。

  甚至可以說,比莊高羨更有天子威儀。

  紫虛真君宗德禎,當年本就是一國之主,曾領軍與姬玉夙、姞燕秋等蓋世雄主爭鋒。后來主動將國家并入景國,他則走上玉京山,成為了玉京山的當代掌教。

  也是一代傳奇。

  莊高羨登基之時,曾受玉京山敕封。莊國以玉京山為正統,莊高羨自己也是玉京山的正冊真人。

  通過“玉清金冊”或“元始玉冊”,他每過十年,能夠直接聯系玉京山掌教各一次。

  玉清金冊的次數他已經用過,得到紫虛真君的指點,解決了修行的困惑。

  元始玉冊的次數,他便用在了今日。

  莊高羨并不在意紫虛真君怎么稱呼自己,直截了當地道:“掌教真君,我將去太虛山門,參與太虛會盟。我將毫無保留地支持道門利益。”

  紫虛真君聲音平緩,意味深長:“你支持道門,道門就支持你。”

  杜如晦安安靜靜地站在一邊,心中頗多思量。

  據說太虛真君虛淵之,乃是玉京山掌教當年最疼愛的弟子,親自授業,欲傳衣缽。最后甚至允許虛淵之出走山門,自立一教。

  如今太虛真君走出最后一步,將超脫之力,局限在太虛幻境里。又太上忘情,了斷塵緣。相較于他原本的廣闊未來,這結局是不太美好的。

  紫虛真君的聲音,全然聽不出半點情緒。也不知心情究竟如何呢?

  耳邊又聽得莊高羨的聲音道:“我現在就需要支持。”

  紫虛真君的聲音道:“你需要什么支持?”

  莊高羨錯了錯牙齒,恨聲道:“懸空寺和須彌山的兩個老賊禿,現在還守在我莊國國境,令我寸步難移,幾為天下笑柄!我將前往太虛山門,為道門利益而爭,為免他們礙手礙腳,還請掌教以玉京山的名義,將他們殺死!”

  杜如晦心中一凜,完全清楚自己的這個學生,究竟打的什么主意。這當然是非常冒險的行為,但姜望聲譽日隆,確實也沒有什么不冒險的辦法能夠將其除掉了!

  紫虛真君的回應沒有讓他等太久:“苦覺不是簡單的真人,照懷身上也有永德的未來念。殺掉他們,并不現實,你也承擔不起如此高昂的代價。”

  就在莊高羨面露失望之際,紫虛真君話鋒一轉:“不過,太虛會盟乃天下公決,涉及太虛幻境的處置。他們沒有資格,也不應當打擾你。匡命正好在外休整,我讓他去一趟。”

  匡命乃景八甲之蕩邪軍的統帥,也是玉京山這一系的天下名將。

  有他出馬,自能將兩個和尚驅逐。

  莊高羨大喜:“多謝掌教!”

  紫虛真君沒有再回應。那玉頁上的輝光漸漸斂去了。時限未至,不會再亮起。

  莊高羨臉上還有著狂喜的表情,手卻輕輕擺了擺。

  杜如晦將金頁、玉頁都收起,蓋住寶盒,拿出寢宮外,交予立在殿外等候的傅抱松,令他送回國庫。

  當這位大莊國相再次走回書桌前,莊國的皇帝陛下已經面無表情。

  那些大喜,失望,和咬牙切齒,全都煙消云散,只會在需要的時候出現。

  他根本就沒有什么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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