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一群彭義斌手下被俘虜的士兵,簇擁著四個受傷的家將回到了東莊子。
這四個家將一來受傷不重,二來傷都不在腿上,被張松打發回來送消息,護送他們的炮灰都是在挑選時發現有皮膚病或者年級太大而被淘汰的。
這四個家將中,兩個是楊家家將,兩個是彭義斌的手下。
聽到楊妙真沒死的消息,楊員外就像一下子就像重新活了過來。
同樣活過來的還有白員外。
聽到這個消息,失魂落魄的白員外立即召見了趙去非。
趙去非顯然也得到了消息,他失禮的不等通報就闖進白員外的書房,不等白員外開口,就連聲道:“恭喜員外,事情還有轉機!”
白員外淡淡的點點頭,又搖搖頭,“喪家之犬,何喜之有!”
趙去非也跟著搖頭嘆息,過了片刻,他說道:“彭義斌活著,固然是幸事,但這其中的深意才是真正的轉機,那陳憲能放彭義斌一條生路,還動手救治兩家家將,說明他還沒有斬盡殺絕的打算,說明這事還有的談……”
白員外點頭道:“沒錯,趙兄說的不錯……”
說到這里,白員外頓了頓,“談判這事情,關系到我白家的家運,……”
聽到這里趙去非心理咯噔一聲,心道:“壞了!”
果不其然,只聽白員外道:“……若是派別人去,我實在不放心,趙兄你胸有溝壑,又深知我心,是白家上下我唯一放心的人選,不知趙兄肯不肯替我走一趟?”
雖然心中罵娘,但趙去非卻拒絕不得,如今趙家上下寄居在白府,趙去非的長子在泰安州衙為官,也全靠白家和霍家提攜,他明白,此時一旦拒絕,這一切就去休。
無奈之下,只能肚里罵娘,面上故作姿態,拱手說道:“固所愿,不敢請爾!”
白員外這邊拿捏趙去非,那邊楊員外則是病急亂投醫。
聽到楊妙真還活著的消息,楊員外和白員外、趙去非的想法一模一樣,事情還有轉機!
楊員外昨天先是被火槍的轟鳴嚇得魂飛魄散,后來又聽彭義斌手下的漏網之魚回來說,陳憲和獵戶聯手,將彭義斌的七百步兵包了餃子,殺的尸骸滿地,他只以為用不了多久陳憲就要兵臨城下了,如今聽到這個消息,自然是喜出望外。
白員外手中有趙去非這個智囊,楊員外手下可沒什么某主,整個楊家,也就楊管家腦子夠用些,但自己這管家是是個什么德行,楊員外很清楚,那膿包貨色,被陳憲一嚇,怕是能把楊家整個賣出去,絕不是能當使者的料。
楊員外不知道的是,其實用不著陳憲嚇,楊管家自己都快被自己嚇死了。
但是,整個楊家,除了楊管家,其他就更沒有適合的人。
情急之下,楊員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他想,這陳憲不遠百里,翻山越嶺,將妙女送回來,難道只是路見不平,扶危濟困,誰信啊?他肯定是有目的的,自己這女兒雖然年級大了點,又有了一雙兒子,但姿色卻是不減,那陳憲怕是看上自己這女兒了!
以前楊員外也這么想,不過那時候他想到這事,就覺得吃了蒼蠅般膩味,你陳二算什么癩蛤蟆,也想吃天鵝肉?
但他這次想到這事,卻是撫掌而笑,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
笑過之后,楊員外立即著人安排楊妙女梳洗打扮……
梳洗打扮后的楊妙女弄清楚了楊員外的意圖,看著這個曾經是自己最堅強依靠的男人,只覺得一陣凄苦……
最終楊妙女沒多說什么,救答應了楊員外的要求。
她能說什么呢?
趙去非和楊妙女在楊白兩家的莊丁的護送下,一前一后抵達了新莊子。
正在解剖尸體的陳憲匆匆接見了兩人,他并沒有給趙去非發揮自己口才的機會,只是匆匆的說出自己的要求,便扭頭離開。
陳憲的要求很簡單,雙方貿易繼續,楊白兩家必須按照陳憲的要求,提供他所需要的商品,而陳憲則必須按照市價收購,同樣,陳憲必須繼續給兩家提供唐刀,兩家也必須按照議定的價格收購。
為了補償自己這次戰爭受到的損失,兩家必須各補償給自己五百畝土地!
就是這兩條要求,陳憲說完就轉身離開,繼續去解剖尸體,留下趙去非和楊妙女兩人面面相覷。
最后,趙去非拂袖而去。
楊妙女發現接待他的女學徒還算客氣,就試著提出能不能見見楊妙真。
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并沒有拒絕,只是表示需要請示。
不久后,女學徒返回告訴她,見楊妙真可以,但只能單獨去見,不能帶隨從。
楊妙女稍稍猶豫,就點頭答應,單獨跟隨她去見楊妙真。
楊妙女見到楊妙真的時候,她正躺在病床上,裹著厚厚麻布的腿被一根綁在床頭的支架吊在空中,背后墊著被子,手里拿著一本書,似是在看書,又似乎是在發呆。
聽見有人進來,楊妙真回頭一看,見是楊妙真,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楊妙女道:“四娘子氣色不錯,看來陳憲并沒有為難你。”
楊妙真搖頭道:“階下之囚,生死操于人手,還談什么為難不為難。”
楊妙真這話讓氣氛微微尷尬,楊妙女岔開話題,問道:“四娘子讀的是什么書?”
楊妙真看了一眼手中的書,說道:“這是陳憲教導手下學徒的啟蒙書,是照顧我的女學徒的課本。”
楊妙女伸手拿過書,一邊隨手翻看,一邊問道:“寫的什么?”
楊妙真皺著眉頭,半晌才道:“大逆不道!”
楊妙女聞言嚇了一跳,看了有些恍惚的楊妙真一眼,低頭仔細翻看起這本薄薄的手抄書本。
書的名字叫做思想教育。
書里全都是白話文,十分易懂。
楊妙女只看了四五頁,就明白楊妙真為什么說這書是大逆不道了。
這書的前幾頁寫了幾個名詞解釋,“強盜”,“豪強”,“官”,“官府”,“皇帝”,“朝廷”,……
這些名詞解釋全是直白到極點的白話,識字的人一看就懂,那怕不識字的人恐怕也能聽懂。
偏生這些白話又說的一點都不粗俗,不但邏輯清晰,互相呼應,還有淺白而貼近底層生活的例子為證,讓人無法反駁。
但就是這幾個簡單的名詞解釋,卻看的楊妙女毛骨悚然,在這些解釋的字里行間中,充滿著對這個世道的蔑視,簡直將世人奉之為天的道統視作糞土!
在這些解釋中,甚至將強盜、豪強和皇帝、官府相提并論,認為皇帝和官府不過是世上最大的強盜或者豪強,強盜或者豪強強大到一定的程度,就是官府和皇帝。
書中用一些簡單的例子結合一些歷史事實,讓這些解釋看上去圓滿恰當,讓人難以辯駁。
而可怕的是,楊妙女的生活經驗隱隱告訴她,這書上說的,恐怕所言非虛!
但是,這些觀念太荒謬了,如果世道真是這樣,那老天爺在那里?
再向后再翻一頁,一句話赫然出現,“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句話的解釋也有些與眾不同,這書上說,天地高高在上,恒古永存,它不是人類,并沒有人類的仁德概念,它如山,如海,冰冷無情,視天地萬物沒有高下之分,不會偏愛任何一種,人與螻蟻,在天地眼中,一視同仁。
是啊!如果老天爺視萬物如一,那么,于人而言,有沒有老天爺,又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