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做一條咸魚,憑借知識稍微改變劉備的人生軌跡,然后求得一世安穩;還是積極進取,賭一把“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軌”,然后改變歷史。這對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普通青年來說實在是一個困難的決定,因為二十年來從沒有過如此艱難的時候,“責任”,這兩個字太遠了。
李澈面色復雜的看著前方開路的劉備,他救了自己,本來沒有必要的,因為他一開始并不知道自己識字。昨晚駐防的驛站早已在戰亂中破敗,只有那一間漏風的土屋,他讓了出來,在寒風中和衣靠墻而眠——馬車也被他讓給了簡雍睡覺。
如果說這是邀買人心,李澈得承認自己確實感動了,他有些明白了為什么史書中劉備如此能“得人”,甚至能感動來刺殺他的刺客放棄刺殺,當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能對你做到如此程度,你又怎么會不感動呢?即便是禮下于人有所求,但也確實夠誠心了。
“駕!前方速速讓路,此為急報,攔路者斬!”數騎奔馬飛馳而過,卷起滾滾煙塵,馬蹄聲也震醒了思索中的李澈,他看見簡雍掀開了車簾看向外面,忽然臉上表情變得無比復雜,似喜似悲,瞳孔大睜,雙手抖個不停。前方的劉備駐在原地不動,身軀微微顫抖,手中的馬鞭直接墜在了地上。關張二人連忙下馬,上前把劉備扶了下來。
“那個獨夫民賊死了!哈哈哈哈!蒼天有眼啊!大漢有救了!”簡雍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狂喜,仰頭大笑,兩行清淚從鬢角滑落。
李澈回想起剛才的場景,那數騎騎士都綁縛著白巾,領頭者戴冠著袍,不似平民,再結合簡雍之言只能得出一個結論——漢靈帝駕崩了。
李澈對歷史的了解并沒有詳細到漢靈帝哪一天駕崩,但確實是中平六年無疑,因而也不怎么驚訝,畢竟這符合歷史發展。他也不像簡雍那般欣喜,因為漢靈帝的死對穩定局面并沒有太大好處,并不會帶來天下太平。他已經把漢帝國這棵大樹腐蝕的千瘡百孔,即便他死了,這棵樹也扶不起來了。
值得注意的是他死了,真正的亂世也越來越近了,就在今年雒陽會上演連番大戲,掌控京師的上軍校尉、權傾朝野的大將軍、橫行不法的十常侍、剛即位的小皇帝、高高在上的太后、還有滿朝公卿,他們的鮮血會染紅雒陽城,然后那位西涼武夫將踩著他們的骨頭、睡著他們的龍床上位,成為五千年歷史里最佳反派的一員。
而天下群雄也會像脫韁的野馬一樣開始自己的征途,以討董為名招兵買馬,行割據地方之事,這個統一了四百年的帝國將迎來數十年的分裂,也意味著天下百姓還要在戰亂中煎熬數代人,漢失其鹿,天下共逐,卻苦了平民百姓。
逃難的百姓似乎也反應了過來,聽到了簡雍的叫聲,沒有一人斥責他“大不敬”,而是淚流滿面,空洞的眼神也似乎有了生氣,有了對未來的期盼。但李澈看在眼里也只能一陣嘆息。
······
“明遠啊,你為什么不欣喜?這是普天同慶的好事啊!”簡雍情緒激動地抓住李澈的袖子興致勃勃的喊道,他實在是太過于欣喜了,渾然沒有看到被關張二人攙扶著的劉備就站在窗口,臉龐抽搐。
李澈無奈的拉了拉簡雍,伸手指了指窗外,看見劉備后簡雍唰的冷靜了下來,但還是輕輕“哼”了一聲,雙手抱胸以示不屑,劉備也只能苦笑著搖搖頭,對簡雍的樣子見怪不怪了。
他對靈帝的駕崩想來也沒有什么悲傷之情,只是也不會如簡雍一般欣喜若狂,因為他對靈帝還存在一絲幻想,一絲劉氏子孫對宗族之主的幻想。還幻想著可以“致君堯舜上”。
“憲和,明遠先生,陛下駕崩,雒陽城必然戒嚴,我們想進城怕也不容易了,你們有什么看法嗎?”劉備擠上了車盤膝而坐,拱手問道。
關羽隨即將馬車趕往路邊無人處,而張飛等人則圍成一圈虎視眈眈,阻住路人,防止有心人聽到密談。
劉備此時也是生出了考校之心,昨日李澈的言論有些意味深長,之前又聽到了李澈和簡雍的對話,再加上漢靈帝駕崩帶來的沖擊,劉備想真正測試下,這名青年是不是他口中的“伊尹之才”。
簡雍用鼻子哼哼兩聲,扭頭不言,李澈只能尷尬的撓撓頭,勉強支起身子,拱手道:“玄德公,先生之稱倒不必了,才疏學淺委實慚愧,直呼明遠即可。至于看法,這雒陽是京師重地,戒備森嚴,平日里想進去就不容易,更莫說我等身份著實有異,而玄德公既然要去那必然是有路子的,不知可否相告?”
“不瞞明遠,備當年求學于盧師,在洛陽城外小住過一段時日,結識了一些友人。前些年剿滅黃巾時曾與其中一人再會,也多有書信往來,他如今是西園八校尉之一的典軍校尉,平日里要放我們入城倒不是什么難事,但是這關鍵時刻我怕會授人以柄,拖累了他。”劉備略一思索,覺得沒有不可言之事,于是和盤托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澈心里恍然,西園八校尉是漢靈帝為了節制他的大舅哥大將軍何進而設置的官職,由靈帝親信宦官,上軍校尉蹇碩統帥,掌管著西園軍,實際權力能調度大將軍,是京師不可輕忽的一股軍事力量。如果是西園八校尉之一,那放幾個人入城簡直是輕松無比。
難怪劉備放著公孫瓚這個大腿不去抱,偏要往雒陽去。
不過這個典軍校尉李澈感覺自己似乎有點印象,應該是歷史上的大人物,隨即好奇的問道:“玄德公竟然識得如此人物,果然交游廣闊,這位典軍校尉不知是何方豪杰?”
“此人姓曹名操,字孟德,沛國譙人,相國曹參之后,有經天緯地之才,匡扶宇宙之志,名士許邵評為‘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故太尉橋公更是對其以妻子相托,其早年任雒陽北部尉時我在雒陽外求學于盧師,與其偶遇而一見如故,其人實為當世一等一的英豪,我以兄事之,甚為榮幸。”劉備面帶笑容的說出了讓李澈目瞪口呆的話。
因為這位昭烈皇帝正在一本正經的吹捧自己未來最大的對手,也是一生之敵魏武帝。曹操是不是英豪李澈當然知道,兩千年來公認的三國能力最強的兩人之一,留下“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名句,自言“寧我負人,毋人負我”,號稱“設使天下無有孤,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被歷代君王賢臣名士盛贊的魏太祖武皇帝。
但是這話由劉備來說總讓李澈覺得分外詭異,特別是曹操很可能也跟別人這么吹劉備,畢竟英雄相惜。然而幾十年后兩人將反目成仇,你罵我“國賊”我噴你“大耳賊”;你說我“閹宦之后”,我指你“織席販履之輩”。世事變遷,以至于斯,實在可嘆。
不過曹操是否很早就結識劉備在后世確實頗有猜測,一些野史信史也多有記載,例如漢末英雄記,雖非正史也曾被多方采納,畢竟青梅煮酒論英雄來的有點莫名其妙,劉備后來的人緣也好的莫名其妙,到哪都人見人愛。
回到眼前,李澈按捺住吐槽之魂,認真問道:“玄德公,可愿為志向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