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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動亂(下)

  賈詡的話很直很刺,董卓卻意外的并沒有動怒,他摩挲著下巴,半晌后笑道:“先生或許真的看透了某,這時候某心中對先生只有感激,竟無絲毫憤怒。”

  “只是董公若真個權傾朝野了,念及今日之事,恐怕會烹了在下。”

  賈詡面無表情的說著恐怖的話語,董卓也贊同的點了點頭。他從來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除了一開始的那些“原罪”,他會被朝廷主流排斥的根本原因,還是在于他太過兇厲、殘暴。

  生于邊疆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這種問題,但董卓尤為突出,他漠視人命,貪欲無厭,正是典型的游牧民族風格。

  以他的性格,待他大權在握,說不定真就記恨起今日之事也未可知。

  “某卻不覺得這有什么錯的,若無這份貪欲,某也未必能走到今日。縣尉之子,卻封侯為牧,此生不曾虛度,有何可憾之處?”

  “董公若一直勝下去,這道理自然就是對的。可逆天下人的道理而行,恐怕終究是一場空。”

  董卓已經感覺到失血帶來的一絲眩暈了,他搖搖頭,嗤笑道:“時間不多了,某還要去備戰,先生真個無甚想說的了?”

  賈詡一手扶額,仰頭看向天空,視線卻被帳篷擋住,他幽幽道:“董公既已知道在下有二心,為何不殺?”

  董卓灑然一笑:“先生的二心,想來是為董某失敗后做的準備吧?以某觀之,先生可不是背主求榮之人。”

  賈詡幽幽道:“董公的機會,可以說在入陵事變后就沒了,之后只是盡人事罷了。某先前告知了何車騎一些東西,例如呂奉先背棄董公,投向了太后,試圖在機會成熟時誅殺何遂高。”

  董卓目瞪口呆,指著賈詡,片刻后仰天長笑,笑聲放肆至極:“先生啊先生,真可謂心毒啊,奉先事先生甚恭,先生卻把他賣了出去?”

  賈詡漠然道:“背主求榮之徒,死不足惜。”

  “先生可不會做這般無聊的舉動,讓某猜猜,先生有什么深意。”董卓在帳中來回踱步,大約半盞茶后,眼神一亮,道:“先生,真毒計啊!如此即便董某死了,這天下,恐怕也安不了了。”

  “終究比不過婦人心毒,若無她一再逼迫,此計也難有成效。何遂高一直糾結于做周勃、霍光、王莽還是梁冀,也一直自我欺瞞,在下便幫他做個決定,看他何遂高愿不愿意做斷頭的大漢忠臣!”

  董卓擊掌道:“好一個婦人心毒,權未定、勢未明,卻憚大臣如虎,心胸狹隘至斯,不愧是能毒殺先帝嬪妾的毒婦!

  有如此毒婦,大漢又非高帝之世,動亂便是必然之事了,如此即便某戰死,這天下也會因某而亂!好事!大好事啊!”

  張狂而肆意的笑聲充斥在軍帳中,賈詡只是默默的看著董卓,等到他笑聲漸停,才淡淡的道:“董公真個不懼死?”

  “生不五鼎食,死當五鼎烹!能為這大漢的墳墓撅一抔土,那是無上的榮耀啊!都到了這時候了,難道某要搖尾乞憐?

  先生,你道某人心不足,不依你計,你可知那袁本初派來的人又是何等張狂?某堂堂列侯、州牧之尊,他卻視若袁氏家奴,仿佛能為他袁氏做事便是無上榮光?

  某偏要逆而行之,看看這袁氏能有何種能耐。先生此計一出,袁氏再不安穩,恐有滅門之禍,這便是對某最好的賀禮了,死又有何所懼?”

  看著越發張狂的董卓,賈詡暗嘆了口氣,這便是人心啊。

  人心是多樣的,所求是不同的,朝中諸公以己度人,總認為董卓會茍安,求保富貴。

  董卓卻是一個冒險之人,他敢頂著靈帝的圣旨抗命不尊;敢據軍伍為私兵;敢無詔迫近京師。

  如此種種,俱是滿朝公卿想也不敢想之事。此人一生冒險,卻又屢屢險中求活,早養成了這行險的習慣。

  不愿求安穩,而是以死搏那一份可能性。

  然而賈詡所求卻又與他不同,董卓求的是大亂,賈詡求的卻是大亂之后的大治。

  此次必能讓那人清醒過來,大漢朝缺一個獨斷專行的人,需要這么一個人將天下重新凝聚起來。

  董卓的笑聲漸息,他對著賈詡擺擺手道:“先生還是走吧,戰亂一起,恐怕難以保全。”

  賈詡皺眉道:“董公放在下走?”

  “先生這般有趣,若是死在此處,今后的天下未免太過無趣了。若某勝了,當效文王訪太公,請先生出山。

  若某敗了,有先生在,這些公卿今后也別想安生。此時是大兵爭雄之時,在戰場臨機之事上,某可未必弱于先生。”

  這是一名百戰宿將的自信,董卓自桓帝時為郎,已征戰近二十年。雖然有不少敗績,但他本人無疑是一員老將。

賈詡也是點點頭,謀略在戰前,這方面董卓給他提鞋都不配。但是臨機決斷上,沒有那么多時間去思考,沙場宿將的直覺  更為可怖。

  他轉而又淡淡的道:“在下這些行為可都是利用,董公無絲毫怨懟?”

  “若無怨懟那是笑話,先生覺得某成不了霸王,做不了天子,某便做給先生看。先生若死了,又如何能看的到這一幕?”

  董卓從腰間拔出一把小刀細細把玩,拿刀在賈詡頸邊劃過,又笑道:“再說了,以先生的謀略,恐怕早有所準備,某真的能留下先生嗎?若是憑生變亂,那才是得不償失。”

  賈詡并不接話,只是淡然道:“既然董公心軟了,那在下再最后勸一次,董公在面對黎庶之時,若能心軟些,恐怕未必會落到今日這般地步。”

  董卓瞇了瞇眼,他知道賈詡的意思。他縱容白波襲擊護靈隊伍,便是絲毫沒把白波肆虐雒陽左近的危害放在心上。

  若是當時心中有此一念,自然不會等到大亂后再進軍。

  “先生,這就是某的性子,改不了也不想改。若勝了,天下事在我,蕞爾小民何足道哉?

  若敗了,死后之事與我何干?”

  平靜而又無忌的話語,賈詡也只能對著董卓深深一揖,董卓坦然受了一禮。

  看著賈詡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董卓怔怔出神,一直到李傕等人備軍完畢,他才重新堅定了意志,宏聲道:

  “將士們!將兵向洛,公侯府邸,美人珠寶都等著你們!是大丈夫,便隨某搏出一個富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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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詡為卓謀,勸卓念黎庶不易,卓恣意曰:“天下事在我,我今為之,黎庶何足道哉?”

  詡乃知卓不可匡,遂去。

  ——《英雄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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