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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用意

  巨鹿郡的軒然大波并沒有影響到李澈的日常生活,他依然是如往常一般,早起為兩名弟子授課。

  二人之中,荀緝的年齡要略小于孫衎,但性子上卻是一般的穩重。孫衎自幼經歷風波無數,隨父親千里逃難,比起荀緝要多出幾分狠勁。而荀緝與他父親荀攸很像,外表看起來斯斯文文的,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怯懦。

  當然,和這兩個孩子接觸了許久,李澈也知道,荀緝的怯懦和他父親一樣,都是表象,荀緝只是以怯懦作為偽裝,來默默觀察身邊的事物。

  在授課之時,也往往是孫衎積極提問,荀緝很少發言,但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李澈講授之時,荀緝卻是運筆如飛,一字不漏的盡數記了下來。

  在教授兩名學生時,李澈并沒有跨越時代的大肆宣揚后世思想,仍然是以經傳為基礎,輔以自身的理解,這也是漢代授學的特點。或者說,這個時候的思想界仍然是“百家爭鳴”的,只是這爭鳴的范圍卻被局限在了儒學框架里。

  荀緝家學淵源,比起孫衎的底子要厚上不少。但李澈在講授經傳時,不時拋出的一些不同角度的理解,也讓他很感興趣,并不介意重學一遍。

  而在例行授課完成后,李澈也會給時間讓他們提出課堂以外的問題。

  往日里迫不及待的孫衎,今天卻是先和荀緝對視了一眼,在荀緝鼓勵的眼神中大著膽子問道:“老師,這……這個,聽說老師要清查巨鹿土地,可老師也說過,土地之事最易得罪人,如今來巨鹿不過月余,老師為何要這般急切?”

  李澈怔了怔,兩個小家伙雖然平日里像個小大人,但事實上都還是孩童,由于環境關系,對于政治確實有不少了解,但還是第一次會對具體的政令產生疑問。

  見李澈不語,孫衎還以為提問惹得李澈不快,慌忙跪下請罪道:“學生狂悖,請老師恕罪。”

  李澈頓時回過神來,哭笑不得的道:“這又是為何?起來吧,為師又豈會因為這點小事而動怒?荀緝家學淵源,避不開官場,而你作為我的學生,也勢必逃不開這個漩渦,能早些為你們講講這其中的門道,也算是作為老師的責任吧。”

  見李澈真的沒有動怒,孫衎麻溜的站了起來,垂手恭立,另一邊的荀緝卻是早早的就做好了一副恭敬聽訓的模樣。

  “你們有這個疑問倒也正常,確實,如今使君上位不久,為師對巨鹿的掌控也說不上強力,甚至政令通行基本都靠著元皓的面子,選這個時間點動手,看起來似乎是急于求成。

  不過嘛,荀緝,你族中為官者多,你仔細想想往昔見聞,牧守縣令是否往往在上任之初大刀闊斧的進行革新?”

  荀緝愣了一下,低頭沉思了一會兒,拱手道:“回稟老師,確是如此。”

  李澈笑著道:“你看,難道這些牧守縣令都是急于求成嗎?非也,這是在借勢。新官上任,沒人摸得清他的底子,那么在對待他的時候,有智慧的人只會謹小慎微,而出頭找事的卻往往都是蠢貨。

  新官借勢打擊蠢貨,既是有理有據,又可以避免得罪那些蟄伏之人,并且作為新官,不管做出什么離奇的事,都是可以理解的。

  而若是等到天長日久,固然勢力大增,但也會讓境內的豪強漸漸站在一起。須知這些豪強大多是見風使舵的墻頭之草,他們會根據官員的作為而改變自己的態度。

  為師若是對占地之事不理不睬,那么隨著時間推移,會有越來越多的豪強加入分贓,到時候要面對的壓力可就不是如今這么簡單了。”

  孫衎只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而荀緝卻是面色微變,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說什么。

  李澈注意到荀緝的動作,笑道:“你想的不錯,為師故意等上月余才動手,也是為了找到一個平衡點,可以最大限度的在能力范圍內治一治這些豪強。”

  “可是老師,不是說為政不難……”

  李澈嗤笑道:“不罪巨室?若真是不罪巨室便能為政,那這政不為也罷!你們年歲尚幼,有些事不容易說清楚,但為師希望你們能好好思索一番,上古巨室何在?先秦巨室何在?”

  荀緝張了張嘴,卻是無言以對,孫衎連忙問道:“可如今政令是要求所有豪強清查土地,這豈不是與老師所言相悖?”

  李澈慢悠悠的道:“人是很有趣的,你們記住一點,你若是想拆掉一人家中的窗戶,那人勢必不會同意。而你若是要拆掉他家屋頂,再經過一番爭執后選擇只拆窗戶,那結局可就不太一樣了。”

  “子明兄,此次倒是多虧了你的面子,否則還真難說動幾位前輩,豐代府君謝過子明兄。”

  平鄉縣一間宅邸內,田豐舉杯遙敬對坐的老者,巨鹿名士張臶張子明。

  張臶慢悠悠的舉杯虛碰一下,笑道:“若非咱們這位新府君通情達理,老夫怕是要躲進深山授學了,就憑這份恩情,怎么也得回報一番啊。”

  田豐哭笑不得,似他與沮授、審配等人,閑居在家那是等明主上門,心中是存有一番建功立業想法的,但張子明是真的厭惡官場,想盡一切辦法避免被征辟。而他于讖緯之道以及對經義的理解,卻又讓人心服口服,稱得上真正的賢才,是以名聲在外,常常被征辟。

  張臶早就不堪其擾了,去年便準備打包收拾行李遷居并州荒山,以此避開征辟舉薦。

  李澈上門一次后便不再打攪,且嚴令各縣長官不得干擾張臶授學,確實是博得了這名怪人的好感。

  “府君做事確實天馬行空,便如此次政令,豐雖然理解府君用意,但還是有些不平之處啊。”

  張臶抿了一口酒,悠悠道:“元皓,你為人清正方直,且素來敢直言犯上,而府君用你一月有余,卻情好日密,這之中的意味你也該清楚。

  你稱那些人是前輩,老夫卻覺得他們不配。位列公卿又如何?眼光從來都只在冀州一隅之地,尤其是致仕之后,更是小家子氣。你不同,你有良、平之才,天下又是這般情景,你絕不能如他們一般事事以鄉鄰為先。

  記住,府君征辟了你,他就是你的主公,你在根本上絕不能與他背道而馳,哪怕是直言犯上,也絕對不要陽奉陰違,切記切記。”

  田豐面色微變,遲疑道:“可潁川?”

  張臶厲聲道:“糊涂!陳長文和荀公達可有推薦潁川鄉友?甚至老夫敢擔保,就算那位荀文若來了,一兩年內他也絕不會大肆舉薦鄉鄰,否則就是何颙老眼昏花,把一個蠢材看成了‘王佐之才’!

  潁川之事與你無關,勿要插手干預,為府君做好當前之事,才是你應該做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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