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的消息快馬加鞭傳回了雒陽,天子也緊急召集了重臣們,籌備關中方略。
而當聽說此議出自區區一名掾吏時,不少公卿面露不悅之色。滿朝達官顯貴,竟然會聚在一起討論一名掾吏的方略,傳出去未免令人恥笑。
劉協很聰明,看出了大臣們的不以為然,補充道:“魏國相對此人很是推崇,此議亦由魏王與衛將軍先行思慮過,認為確有道理,才召集眾卿來此。”
李澈也悠悠開口道:“舜發于畎畝之中,傅說舉于版筑之間,膠鬲舉于魚鹽之中。英雄莫問出處,就事論事即可。三年前,本侯也只是一介村夫,還不如這位衛伯儒,何大將軍、曹孟德都能禮賢下士,諸君休要以官職高低取人。
說來此人的方略也算是推翻了本侯之前的一部分安排,但只要他說的有理,本侯也愿意認錯改正。”
三年過去,李澈當年的記憶越來越淺,加之時代大變,對未來的把控也出現了一些問題。
便如關中,記憶深刻的是曹操啟用鐘繇安定了關中,此前與鐘繇探討,他也認為可以離間后出兵平定,李澈才放心大膽的向劉備獻上方略。
卻不知在原歷史線上,曹操最終后悔采納鐘繇之法,后悔沒有聽取衛覬的意見,導致關右大叛,付出偌大代價才勉強平定。
青史留名的人才,也未必事事都順。一些結果很好的事,可能走了一條曲折的道路。
不過正如荀攸所說,李澈缺點不少,但最大的優點就是謙虛。他從來不會自負的認為自己憑借先知先覺優勢得來的答案都是對的,當有人提出不同意見時,他總會審慎的去考量一番。
尤其是涉及到安定關中的方略這樣的大事件。
見當事人都發話了,一些不滿的公卿也只能閉上了嘴,司空陳紀打圓場道:“衛將軍心胸開闊,此乃朝廷之福啊。”
荀彧也有些意外的看了看李澈,越是高位者越自負,這有時并非缺點。當機立斷,相信自己,這是上位者的基本素質。優柔寡斷之人終難成事。
但自負的程度,卻是很難把控的,自知者明,能做到的又何其少也。
劉備看向楊彪,問道:“太尉是弘農人士,聽聞族中有人在三輔為都尉,想必對關中有一定的了解,不知太尉對此有何看法?”
楊彪輕輕撫須,沉吟道:“此人雖是河東之人,但對關中局勢確實洞若觀火。韓遂此人本官早年也見過,有報國心,有行動力,但生性優柔寡斷而多疑,略有反復,絕無雄心。
此人或許能在亂世中裂土為王,卻絕無問鼎天下之能。朝廷厚加爵賞,足以收心。至于馬騰,雖然本官只聞其名未見其人,但既然他不能將韓遂納入麾下,可見也是能力有限之人,算不得威脅。
離間之法也許可行,然而狗急跳墻,兔子急了也咬人,若是朝廷派軍西進,確實有可能讓涼州叛軍驚恐之下聚合一處。此患不可不防。”
劉備微微點頭致意,旋即看向其他人,問道:“諸君可有補充之處?”
陳紀撫須道:“若是朝廷西進便能讓他們降而復叛,可見并非真降。
愚以為涼州倒也罷了,三輔乃前漢都城所在,高祖等前漢天子皆安眠于關中。當年赤眉作亂,擾了祖宗清凈,光武便痛徹心扉,屢屢自責。
光武之時,是鞭長莫及。如今朝廷掃平關中當是沒有絲毫問題,又豈能將祖地拱手讓與賊寇?況且三秦父老皆是大漢根基,高祖約法三章,三秦涕泣相隨,豈能讓他們淪落于叛軍之手?
請陛下與大王三思。”
若說楊彪是就事論事,陳紀就是在考慮政治影響的問題。
李澈對此也深以為然,劉備和曹操不同,馬騰韓遂就是挖了前漢帝陵,也跟曹操沒有半毛錢關系,還幫他打擊了漢室威嚴。
可劉備不同,不說其他帝王,至少高祖、文帝、景帝這一脈算是他的祖宗,這跟把祖墳送給別人刨也沒區別了。
赤眉作亂已經毀壞過一次帝陵,若是再壞一次,漢室威嚴何存?
“司空所言極是!”
“太尉的擔憂雖然有道理,但關乎朝廷顏面,天子顏面,不能畏難不前。”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陳紀之言,這是關乎國家形象的問題,三輔說是另一個都城也不為過。拱手讓人,確實說不過去。
荀彧沉吟道:“若要進關中,必須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馬韓二人掌控住三輔之前進軍。否則崤函之固絕非易與,不知要填進去多少將士。”
沮授頷首道:“如今京兆尹尚在,需要抓緊時間。根據情報,蓋元固撐不了多久了,或許此時已經去世。”
李澈開口道:“沮將軍請放心,荀公達和衛伯儒并不反對離間馬韓二人,因此加封馬騰總領涼州軍事的詔書已經在路上了。同時還會大肆封賞馬騰麾下將領,以嘉獎涼州牧安定涼州為名。”
如此,就算馬韓二人高風亮節,不計較這種不公平,其麾下將校卻難以做到。勢力之主的傾向,有時候并不能自己做主。
尚書許靖忍不住道:“陛下、魏王,微臣認為國之大患不在關中,在荊揚。如今袁紹擁兩州數百萬民眾,又將并吞豫州,天下三分之一將落入賊手。
馬騰韓遂不過庸人耳,不足為慮,若是牽扯朝廷太多精力,卻是給了袁本初這賊人可乘之機啊。”
原本許靖是不敢冒頭的,但見高層內部也出現了不同的聲音,連忙跑出來刷存在感。
他的提議倒也并非全是私心,在他看來馬騰不過一介武夫,韓遂也只是西涼邊鄙之地的文士,算不得威脅。
袁本初就算拋開家族余蔭,也是士林魁首,只有這樣的人物,才有顛覆江山的可能性。
面對突然冒出來的異議者,劉備倒也沒什么大的反應,淡然道:“許尚書確實考慮周到,諸君對此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