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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 王府夜談(中)

  “養望”一詞,由來已久,而在隋唐之前,它尚有一層特殊的意義,即閑居在家悠游士林,與各方名士來往,通過他們抬高身價。

  然后一朝察舉,真正做到“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后世提起察舉,常以孝廉為主論,畢竟孝廉是名額最多的常科,大量官員經此入仕,影響非同小可。那句有名的“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別居”更是成了察舉最大的罪名。

  但除卻孝廉中的貓膩,察舉最大的問題是在于選官之道的不一性與弱制度性。

  整個察舉制,包括各種特科、常科在內,共計有十余種征辟方式,涵蓋了包括經義、律法、道德、政績、軍事、讖緯等方方面面,察舉對象從鄉野村夫到朝廷官吏應有盡有,形形色色,理論上也要經過一番考察。然而在實際察舉中,往往流于形式,所謂的考察只是輔助,并不能起到決定性作用。

  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早年并非沒有有識之士發現其中弊端,如順帝時尚書令左雄便深感孝廉之弊在于官員形成“傳承”,因此上書改制,規定不滿四十不得舉孝廉。

  雖然這一制度定了下來,但卻有一補充條款,即有特殊才干者例外。左雄之后不過數年,一切又變回了原樣,仿佛天下每一個舉孝廉之人都有著特殊才干,規矩形同虛設。

  劉備曾經與李澈探討過這一問題,為何制度不能長久。李澈很干脆的告訴他,因為沒有人從這個制度里得到利益,或者說受益人不足以捍衛這個制度。

  制度是人定的,人也是可以更改制度的,一人壽命至多不過百年,依靠他來確立的制度,在他死后自然人亡政息。

  須知左雄提出這一諫言時,包括尚書仆射胡廣在內的重臣都表示了反對,是順帝一力堅持,才得以確立制度。

  那么順帝駕崩、左雄身故后,又有誰來保證這一制度繼續推行?

  左雄的改革如此,科舉也是如此。雖然劉備和李澈還年輕,但也必須為百年之后的事做準備。

  要想科舉能夠延續下去,那就需要擴大科舉的受益人群,即便劉備和李澈不在了,任何人想要廢除科舉,都需要面對天下人的反對。

  要做到這一點,核心是知識的擴散化。黔首不會做當官的夢,豪強們與高門士族勾連,察舉的利益根深蒂固。

  但當寒門出身的士子越來越多,這些人會自發的尋求政治權利,而君王的需求恰恰與這些人產生聯系,一個新的利益階層誕生,科舉自然穩如泰山。

  除卻知識擴散,另一當務之急,便是尋求盟友。雖然兩人權勢滔天,但孤軍奮戰也難免出現差錯,在知識擴散化之前,亟需一批通過科舉受益的人,這些人自科舉起家,大多地位不高,沒有家世,如果想要自己的子孫后代能夠繼續入仕,科舉是唯一的出路。

  雖然還不足以與龐大的士族—豪強體系抗衡,但也可緩解劉備與李澈的壓力。

  如今的三府掾吏,未來的三省六部兩院官吏,他們是大漢中央的基石,當他們聯合在一起的時候,高門士族也要重視他們的意見。

  荀彧是聰明人,也下過功夫研究李澈的理論,自然反應過來這其中的道理,震驚之余不由得幽幽嘆道:“太史公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此言誠不我欺。而能將此言認知的如此透徹,李明遠可謂當世第一人。若生于孝武之世,當為太史公知音。”

  劉備頷首道:“理想、信念終究擋不住時間的侵蝕,某些時候孤也認為明遠過于悲觀,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以往的歷史恰恰證實了他的理念是對的。國家大事,慎重一些終究是沒錯的。”

  “所以臣今日是白跑了一趟,大王決心已定,他們與其在那空自悲切,倒不如好好利用自己的優勢,老老實實準備科舉為上。”

  雖然是失望之語,但荀彧的神情卻說明了這位尚書令并不難過,反而略帶笑意。劉備當然知道原因所在,荀彧此行本就是卻不過情面,不得不來。就荀彧本人而言,他也是贊成對雒陽官場進行一場清掃。

  任職尚書令也有年余時光,荀彧個人是很不喜歡雒陽的氛圍,在他看來,鄴城的群臣遠比這些暮氣沉沉的官僚有朝氣、有夢想。遠離中樞權力的冀州士族也更加渴望一展政治抱負。

  在這百年一遇的巨變中,若是不能抓住機會改變一些東西,恐怕要不了多久就會重蹈后漢覆轍。

  “白跑一趟倒不至于,尚有一樁要事拿不定主意,還需要文若參謀一二,且先坐下說話。”

  說話間,兩人已經回到了此前劉備與鄭玄議事之處,待到坐定,劉備蹙眉道:“東北與中原,文若以為當以何為先?”

  荀彧并未露出驚色,了然的點點頭道:“看來大王也不愿意看到陳王徹底敗北。”

  “首先是陳王的堅持超出了孤的預計,按照計劃,全面動兵應該是明春之事,此前孤一直認為陳王應該堅持不到明春,但看如今的局面,卻又未必了。

  最重要的是,不久前豫州有十座縣城向朝廷表示了忠誠之意,孤……不想將大漢的子民推入袁紹手中。”

  計劃是趕不上變化的,尤其是這天下大勢,任何一處微小的異常,都可能撬動整個天下。劉備并不了解劉寵,只是根據自己對袁紹的了解,認為劉寵不足以在袁紹手中撐過一年,然而現實卻推翻了劉備的設想。

  現實的發展脫離了預想的軌道,那么計劃也應該進行調整。

  荀彧沉吟道:“所以大王仍然猶豫的原因是不放心幽州?”

  劉備揉了揉額頭,蹙眉道:“伯圭兄與景升兄素來不和,雖然幽州烏桓的力量不足以與我軍對抗,但他們二人的矛盾極有可能被利用。據傳新上位的蹋頓性子頗為急躁,加之并非丘力居親子,急需鞏固自己的地位,那么幽州戰火重燃的可能性便不得不考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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