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里面一陣雜亂聲起,兩個豎著盤髻的小丫鬟,兩手相握,抱著一個小孩慢慢出來,那小孩只有三四歲的樣子,穿著跟個小熊貓一般厚實,可是全身不停地有節奏的抽搐,頭向后仰著,兩眼上吊,一張小臉蒼白得一點血色都沒有,喉嚨處嗬嗬有聲,牙關也不停咬動,嘴角掛著一些帶血的白沫。
一個矮胖的男人,頭戴一頂青色沙羅做的扁平幞頭,腦后拖著兩條帶子,身穿圓領對襟夾絲襖,長到膝蓋,下穿青綢燈籠褲。儼然一付土財主的模樣,此刻胖胖的圓腦門上一頭毛汗,眼睛圓瞪著,不停吆喝著快一點小心一點,旁邊一個云鬢插簪的少婦不停抹著眼淚,后面跟著一個同樣胖胖的留著花白胡須的老者,也是衣著華貴,拄著拐杖,搖搖晃晃叫著:“我的小心肝啊,你這是怎么了?”
兩個小丫鬟把那小孩放在軟榻上,小孩角弓反張,肚子挺起老高,手腳強直反挺著,嘴里發出痛苦的嗬嗬聲。兩個小丫鬟垂淚喊著他的名字,抓住他強直的手扳壓,想讓他平躺。幾個佃戶抬起軟榻就要走。
“等等!”左少陽急步上前道:“不能這樣!孩子手腳會斷的!還有啊,他現在呼吸這樣困難,你們就這樣抬走,孩子沒等到城里就會死在路上!”
“什么?”那錦衣年輕人回身望向左少陽,“你是誰?”
左少陽道:“我鈴醫,跟我爹來貴村巡醫,我們聽說令郎突發疾病,所以過來瞧瞧,你們這樣處理不行,孩子這是抽搐后的角弓反張,不能強行扳壓,否則會骨折的。孩子嘴角唾沫帶有血,說明抽搐已經咬傷舌頭,必須馬上采取措施處理!”
胖財主聽他說的很在行,不由信了幾分,急聲問:“那該如何?”
左少陽放下藥箱,取出一塊壓舌板,上前掐開孩子的嘴,把壓舌板放在兩齒之間:“若不這樣,會把舌頭咬傷甚至咬斷的!”
胖財主連連點頭:“多謝!”
左少陽又道:“孩子喉嚨嗬嗬有聲,嘴角唾沫也帶有痰,說明痰涎壅盛,若不立即采取措施,從這抬到城里,至少大半時辰,痰涎很可能會閉塞氣管,孩子會給憋死的!”
“啊?”他身后那婦人頓時哭了起來,“老爺,這,這可怎么辦?”
胖財主也不懂,他俯身下去側耳細聽,果然孩子喉嚨有痰聲,聽左少陽說得很有道理,不僅也是臉上變色。
左少陽道:“必須先立即進行救治,開竅醒神,讓他蘇醒,能自己咳痰,然后再抬去城里找名醫救治,要不然,孩子堅持不了這么久。讓我先給孩子瞧瞧吧。”
胖財主也是病急亂投醫,聽左少陽說得倒也有理,急忙叫丫鬟讓開。左少陽上前仔細察看了孩子的癥狀,問道:“孩子是如何發病的?”
“前些日子受涼了,一直發熱咳嗽,打噴嚏流鼻涕,怕冷,送到城里看過,開了些藥吃……”
左少陽問:“在哪里看的?吃的什么藥?”
“惠民堂,開的好像是叫……,叫什么來著?”胖財主回頭問那中年婦人。那婦人也記不得,問身邊的丫鬟。幸虧這負責煎藥的貼身丫鬟記性還好,道:“好像是叫什么麻黃什么石膏什么甘草湯來著,挺長的一大串!”
“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
“對對,就是這個。”
麻黃杏仁甘草石膏湯簡稱麻杏石甘湯是治療肺熱咳嗽的常用方,適用于外感風邪,邪熱壅肺證,聽著倒也對癥,又問道:“用了這藥效果如何?”
“還行吧,燒是退了一些,所以便接回家來了,沒想到今早上病突然加重了,燒得很厲害。正說著送去城里再找大夫瞧瞧,孩子突然就抽搐起來,就成了這樣子!”
左少陽點點頭,拿過孩子手腕,用一指定三關的手法進行診脈。片刻,沉吟道:“孩子這是風邪夾寒犯肺,久治不愈,引起痰熱雍肺所致的高熱急驚風,必須立即進行開竅醒神處理,讓孩子能自己咳痰,若還不行,就只能……否則,孩子只怕等不到城里就會憋死的!”
他后面沒說的話,是說如果開竅醒神還不行,窒息癥狀很明顯危及生命的時候,只能進行氣管切開術,這在現代外科手術中只是小手術,但古代沒有,所以輕易不敢說,也怕引起病患家屬更大的恐慌。
就是這番話已經讓胖財主慌了神,眼看兒子口唇紺紫,喘氣艱難,頓時信了,回頭望著拄杖老者:“爹,這……,這可怎么辦?”
聽了這話,身后那拄拐杖的老者也慌了,他瞧了一眼左少陽,抬頭四處張望道:“小郎中,令尊大人呢?麻煩他過來幫著先想想辦法吧!”
左少陽知道病家不相信自己的醫術和判斷,只能暗自嘆息,轉身指了指遠處慢悠悠過來的左貴:“喏,過來了。”
老者跟胖財主忙搶步上前,躬身道:“老郎中,我們孩子病了,剛才那小郎中說是急驚風,麻煩你給瞧瞧。”
左貴捋著胡須過來,心里很是忐忑,他開藥鋪一來,大多治療的都是些頭疼腦熱跑肚拉稀之類的小毛病,可從來沒有遇到小兒急驚風這樣的急診,也就不知道該如何醫治。但遇到了,總不能推說不會治,那就丟人丟大了,但胡亂治,耽誤了人家孩子,這罪過就更大了。
左少陽見左貴這神情,便知道他心里沒底,但也不好指點。好在左貴還算沉穩,察看一番后,點頭道:“是急驚風,這個……,我們巡醫,只帶了一些風寒藥,沒帶這方面的藥,還是趕緊送城里吧。”
左少陽知道老爹左貴是不敢治,頓時急了,孩子癥狀很危險,必須立即采取措施保證呼吸通暢,否則很可能半路上就會窒息而死!他正要說話,那拄杖老者已經先拱手說了:“老郎中,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你就援援手吧,——孩子,趕緊奉上診金啊!”
原來那老者先前聽左少陽說的頭頭是道,十分對癥,早已相信了,都知道鈴醫之中光靠夸海口騙錢的畢竟是極少數,大多數游方的鈴醫一般都有一些秘方藥丸,能治一些怪病,只是左少陽太年輕,所以沒讓他開藥,而找老郎中左貴,但是見左貴借故沒帶藥,顯然是句托詞,轉念一想便猜到,這老鈴醫想必是在借機要價,先要診金,他卻不知先前左少陽他們說了等病好了再付錢的事情,便讓兒子拿錢。
那胖財主拍拍腰間,身上也沒帶錢,他這樣的鄉村土財主,誰會隨身帶著沉甸甸的銅錢做什么。忙轉頭對先前叫人的那老者道:“管家,趕緊拿錢來給老郎中啊!”
“是是!”管家是隨身帶有錢的,忙從懷里掏出錢袋,扯開口子正要數,那胖財主已經一把抓了過來,瞧也不瞧,鼓鼓囊囊一大包遞向老郎中:“老先生,這是一點心意,若救得犬子,另有重謝!”
左貴老臉一紅,訕訕擺手,卻不接錢:“老朽不是這意思,老朽巡醫,都是先治病,有效了才收錢的。”
他越是如此說,老者和胖財主就越覺得他是沖錢去的,再聽他這話,似乎對這病胸有成竹,頓時更加有了信心,忙又哀求。胖財主見左貴還是捋著白胡須一付遲疑的樣子,便轉身將錢袋塞在左少陽手里:“小兄弟,你也幫著說說吧,讓令尊救救小兒啊!”
左少陽忙對左貴道:“爹,救人要緊啊!先救人吧!”
“對對!多謝老郎中了!”老者和胖財主都急聲道,連連作揖。
左貴見人家硬把錢塞給左少陽了,再要推辭又不好開口,可真要治,如何用藥,心里一點底都沒有。上前察看了一下,又診脈望舌,捋著白胡須沉吟不語。
眾人都眼巴巴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