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湖城的中央街,離一品匯不遠的江邊,半年時間,新起了一座樓。與當下的土木結構的樓不同,這樓的外墻乃是用巨石大磚壘成的,上下三層。樓的形制四四方方的,從外面往里看來,每個房間都留著很大的窗戶,并不符合眼下人們的審美標準。看招牌,乃是一座茶樓,叫做“濱江茶樓”。
這濱江茶樓二三樓的外墻,從外面遠遠地看來,四面各繪著一幅名流飲茶圖,圖中各人物繪得惟妙惟肖。時下飲茶還只是在上流社會的文人名士和僧道隱士之間流行,普通的百姓根本沒有接觸到。這幾幅畫,倒是能夠讓普通百姓了解喝茶的場面。只是別人家的店鋪,都是面街開門,主動迎客,這里卻不然,在茶樓的四周,都修了高高的院墻,大門外有穿著禮服的迎賓,這一切都顯示出,這里并不是任人出入的。
這日天氣晴好,秋日的日頭正烈,從早飯后已經站了一個多時辰的兩個迎賓,正百無聊賴地低著頭。突然,一陣陣車輪滾動的聲音,從遠處慢慢近前來。迎賓抬頭看去,只見一匹小小的棕馬,拉著一輛小馬車正往茶樓來。那棕馬矮矮壯壯的,像個小馬駒一樣,萌萌的煞是可愛。
“肚子,有人來了!怎么會用這么矮的馬拉車,真是奇怪!”迎賓提醒著同伴。
“管老四,跟你說多少遍了,老子叫杜咨,不叫肚子!”杜咨惡狠狠地瞪著同伴。
那迎賓笑道:“知道了,你叫杜咨,不叫肚子!”管老四說著臉色一正,指著那輛馬車道:“咱們茶樓還沒有營業呢,這些人不是走錯了地方吧?”
杜咨定睛一看,看到那牽著馬的馬夫,竟是他的從兄杜晏。他這個從兄前些日子被招去劉府當差,他還羨慕了好一陣子呢,這個時候哪里還不明白這是劉府的馬車?他可是聽從兄說過的,朗君送給姐姐一輛小馬車還有一匹果下馬,價格不菲,在蕪湖那是絕無僅有的存在。他連忙招呼同伴打開了門,對著馬車行了個禮。
杜晏微微躬身,算是還了禮,也不停頓,牽著馬從大門里進去了。
“那是誰啊?”管老四悄聲問道。
“那是咱們劉府女郎的車,怎么你還想攔下來問一問?”杜咨沒好氣的嗆了聲。
車內,茗兒對劉道芬道:“女郎,這馬車坐著可真舒服。剛才一路走來,有些顛簸的地方,竟然也不覺得硌得慌。”
劉道芬也這么感覺著,只是不太確定,便笑道:“許是走得慢的緣故吧?”
茗兒辯道:“不能。以前坐咱們家的大馬車,也是杜晏趕車,就不會是這個樣子。遇到硬物,車晃動起來,屁股硌得生疼!杜鵑,你說是不是?“
杜鵑笑道:”茗兒姐姐說得極是!這車坐著格外舒服。“
主仆三人正說笑著,車外趕車的杜晏朗聲說道:”女郎,已經到地方了,茶樓里的管事劉越前來迎接。“
劉越看著劉道芬下了車,連忙上前行禮,口稱”姑姑“。道芬打趣道:”你現在出息了,能打理這么大的產業了。“原來這劉越乃是劉牢之的本家,算起來在五服跟上,兩人也算熟識的。
劉越陪笑道:”姑姑取笑了,不過是叔叔栽培侄兒罷了。“
”你叔叔去了哪里,不是說好了的要在這里陪我看看的嗎?“劉道芬此來是為了看看宴會的場所,一來熟悉一下地方,二來也看看現場的布置,是不是合乎自己的心意。她昨天跟劉牢之說好了的,這時候沒有看見兄弟,便有些不大高興。
劉越解釋道:”叔叔本來是在這里等著的,哪知道一品匯的胡掌柜遣人來說,樂安高氏的小郎君從會稽回來,急著要見叔叔,這不就急急趕過去了嗎!叔叔臨走前吩咐侄兒好好陪著姑姑看看,姑姑若是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盡管交代下來,侄兒盡心去辦!“
聽到是高家的人找,劉道芬才釋然,對劉越道:”頭前帶路吧!“
一品匯二樓,劉牢之推開會客處的門,大步進去,大聲道:”高兄弟,有什么事情這么著急?“
座上的高素趕緊起身,行禮道:”兄弟今日剛剛回來,沒來得及給府上投拜帖,甚是失禮!“
劉牢之一愣,兩人是極熟的,高素找他什么時候投過拜帖?他滿臉疑竇,胡風上前見禮,劉牢之這才仔細地打量起座上人來。坐在高素上首的客人,四十多歲年紀,頜下一叢山羊胡,也正在打量著劉牢之。
劉牢之笑著問高素:”這是家里的長輩吧,不知道怎么稱呼?“
高素臉色一僵,正要介紹。那人已站起身來,拱手道:”在下乃是樂安高氏的管事高盛,奉家主之命前來與劉君洽談合作的。“
只是個管事?劉牢之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高氏的家主這是自詡高門啊,派個管家來與我談判?劉牢之雖然對下面的人不擺架子,卻不代表可以讓外人仗勢胡來。這一年來,劉牢之從來不參與跟商賈的談判,都是胡風和劉安出面洽談。劉牢之要接待,也只接待像高素這等家族的重要人物。
劉牢之擺了擺手,對胡風道:”既然高管事是來談生意的,胡掌柜的接待一下吧,我和高兄弟敘敘舊。“
那高盛見劉牢之不理自己,不由得漲紅了臉,大聲道:”我是代表樂安高氏來談生意的,你怎么能如此待我!“
劉牢之冷笑了一聲,對胡風道:”把他給我請出去,什么阿貓阿狗也想來這里撒野!“
高盛還欲再說,胡風已經伸出手來:”高管事,還是快請吧。不要等到下面的人上來,可就不好了!“胡風從來沒見過劉牢之發這么大的火,只想著趕緊把這個不知好歹的高管家送走。
門“啪”的一聲開了,孫乾和劉樹兩人進得門來。
高素急道:”劉大哥,你……“
劉牢之把著高素的手說道:”高兄弟,你我到茶室去喝茶,其他的事慢慢再說!“
高盛冷笑道:”你一個將種,行此商賈之事,還想要別人高看你。我怎么就跟你談不得生意?真是欺人太甚!“說罷拉開門,氣沖沖的去了。
重新落座之后,侍者奉上了茶水和鮮果。此時人們喝茶,是拿茶放在水里面煮,還要添加各種佐料,劉牢之極不習慣。這些茶乃是劉牢之派人到荊湖去,按照劉牢之的法子采新鮮茶葉炒制的,實際上就是后世的綠茶。雖然品種不同,滋味尚可,劉牢之便拿來招待熟客。
“好茶!“,高素贊道,”劉大哥這里的東西跟別人家的就是不一樣,連我也能夠喝的慣這茶葉。“
世說新語中記載著這樣一則關于喝茶的軼事:“王濛好飲茶,人至輒命飲之,士大夫皆患之,每欲往候,必云‘今日有水厄’。”可見此時的喝茶方法,讓很多人不適應,乃至喝茶并沒有流行起來。
劉牢之笑笑,問起剛才的事:”高兄弟,不是我掃你的面子,高家怎么會派出這么個不懂規矩的人來?他一個下人,竟然敢坐在高兄弟的上首,忒不知道好歹!“
高素神色一黯,放下茶杯,起身拱手說道:”此事說起來是我們高家理虧,兄弟這里先給你賠禮了!”
劉牢之笑道:“咱們兄弟,別鬧這些!”
高素坐下,組織了下言語,娓娓道來。
原來高衡雖然勇武,卻并不是高家的嫡支。他能夠出仕謝氏的豫州軍府,全憑堂兄參軍高柔為謝尚所重。這次高素回會稽郡帶了一些”桃花仙“白酒和紅糖,高氏的家主高宇非常的喜歡,對高衡推動高劉兩家做這門生意非常高興。孰料這事被高宇的兒子高巖知道了,眼饞白酒和紅糖的利潤,便想插手此事。高素到底是遠了一層,高宇便借口高素年紀幼小,讓高巖負責此事。誰知道高巖并不親至,只派了親腹管事前來洽談。這高巖和高柔乃是堂兄弟,也喜歡清談,一向以名士自居,對武將便就不怎么看得起。他的管事也是眼高于頂,這才引起這些事端來。
劉牢之聽了,沉吟道:”高兄弟,你也知道,謝家便就在會稽,去年的時候謝家便想插手紅糖的生意,被我擋了回去。如今你們又鬧出這么一檔子事。要知道眼饞白酒和紅糖利潤的大有人在,要不是我念及咱們兩家的交情,也不會選擇高家。我是絕不允許這個高巖參與這樁生意的。此事不能耽擱的時間久了,你們盡快回去商議!另外你帶句話回去,這個高盛要是敢再出現在我的面前,我打斷他的腿!“
高素訕訕的,甚是不好意思,喝了杯茶便就告辭了。
沒來由的生了一肚子氣,劉牢之甚覺掃興。等再回到茶樓的時候,姐姐已經走了。
“對于茶樓的布置,姑姑甚是滿意,唯一一點,便是姑姑擔心咱們茶樓里的侍女不多,到時候照顧不周到!”劉越向劉牢之稟報道。這茶樓主要針對富商豪客,所以里面的侍者男多女少,現在只有十個女侍。
劉牢之點了點頭,讓劉越下去了。劉氏其他產業侍女也不多,人手不夠只能先從家里帶些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