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江茶樓二樓雅間,劉牢之和高素相對而坐,松果在一旁泡著茶。會客廳的高臺上,一個琴師正在那里撫琴,琴音渺渺,滌蕩人的心神,不少茶客喝完一口茶,便閉起眼睛,享受著美妙的音樂。這個時代雖然沒有周代的繁瑣禮制,聽音樂不再是諸侯士大夫的特權。但是樂師需要不事生產,從小拜名師培養,不是一般人家能夠做得到的。
這段時間高素忙著做生意,經常在會稽和蕪湖兩地跑,京口反而沒怎么回去。幾個月不見,高素健壯了許多,身上多了許多名貴的飾品,一副大家郎君的模樣。看得出來,這些日子高家賺了不少錢。
劉牢之勸道:“高兄弟,咱么這樣的人家,商賈之事讓下人出面就行了,不用親自操辦!你看愚兄就全部放了手,平日里練練武藝,讀讀書,多自在!”
高素苦笑道:“小弟哪里比得上大哥!我親自出面,還有人天天惦記著呢,不好放手!”說到這里,他放低了聲音道:“大哥莫不是得了什么消息,北方將有戰事?”
劉牢之不解地道:“兄弟怎么這么問?”
高素笑道:“我家的管事昨日從北方回來,帶回了一些牛羊和奴隸,唯獨那里的二百多匹馬,被令從兄截留了。據說是要組建騎軍,卻又不是在征虜將軍軍中,而是在壽春莊子!”
劉牢之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是這件事,這是我建議的。壽春莊子家大業大,處在與胡人交鋒的前線地帶,需要有自己的護衛力量。”
高素不解地道:“鮮卑人要想冒犯我晉國,哪次不是數萬兵馬?這區區幾百人,能有什么用處!”
劉牢之笑道:“跟胡人爭鋒自然不行,對付地方土豪和盜匪卻綽綽有余了!我聽說在壽春,滎陽鄭氏的支族與我劉家有些摩擦,不得不防!”
高素笑著點點頭:“那倒也是!”心里卻暗道:“滎陽鄭氏雖然是北方大族,卻并不以武力著稱,他們有多大的膽子,敢隨意撩撥征虜將軍?再說騎兵是突襲或者作為斥候用的,對付地方土豪多半用不上,這分明是他不肯說,莫非北方真要有變故?”
松果泡好了茶,給兩人斟上。一時間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高素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小弟我跟著家中長輩,也喝過不少茶,卻唯獨劉大哥這里,泡茶最容易,卻又茶香熏人,入口甘冽!”
劉牢之拿起茶杯,請道:“這有什么。這都是去年的秋茶,等過兩天,我派人去制一批明前新茶,咱們再來嘗嘗!”
高素其實只是隨口一提,茶好茶壞,他并不怎么分辨得出。聞言只是隨口說了聲好,他從懷里拿出一張單據,輕輕地推了過來。
劉牢之接了過來,仔細一看,原來是這次貨物交換的清單。只見上面羅列著:“馬二百六十匹,牛三百三十頭,羊四百只,奴隸五百八十五名。”他嚇了一跳,問道:“怎么這么多?”
高素為難地道:“家父做這種生意,雖然盡力掩飾,到底還是被不少軍中同僚知道了。”
劉牢之點了點頭,笑道:“我倒不怕數量多,我也盡用得上。本來京口那里正要買不少牛呢,這下倒省了!不過……”劉牢之指著那近六百名奴隸,正色道:“這些人里面,是不是有士家子弟?”
高素拱手道:“什么都瞞不過大哥,正是有不少士家子弟。為了這么大數量的人口流動,特意分了好幾批走的,各處路上的關節也都需要打理!”
邊將侵吞手下的士家人口那是公開的秘密,劉牢之自然清楚,這種事情雖然屢禁不止,大家都習以為常,但是若被有心人揭發出來,大小也是個把柄。
劉牢之笑道:“兄弟經手此事,就不覺得有所顧忌?”
高素苦笑道:“如何會不害怕!”說著這里,左右看了看,用眼瞄了下正在泡茶的松果。劉牢之會意,笑著對松果說道:“松果,你到宴喜樓讓師傅們準備些好的茶點送過來,你在那里等著,等他們做好了一起過來!”
松果應了一聲,告退下去了。
高素這才壓低了聲音道:“據說豫州軍府中不少人物參與,謝將軍也未必不知道呢!”
劉牢之拍了拍額頭,頓感頭疼。這事規模如此之大,要想做的機密怎么可能?但是貿然停了,又必然得罪上上下下這么多人,恐怕老父都要受到牽連。一旦事發,自己這里就是最好的替罪羊!自己現在財源滾滾,實在不想惹這些麻煩。
管他呢!劉牢之狠狠地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一咬牙便對高素說道:“有兩點必須搞清楚!第一個,這些人都有哪些,你必須要跟我交代清楚!第二個,這些人的家人,必須給我送到壽春莊子里去,我可以給錢!豫州軍府不是有人參與嗎,那就讓這些人鼓動鼓動,讓謝都督把這些人戶劃分到我父親軍中!要是他們辦不到,可別就怨不得我了!”
高素點了點頭,連忙應承下來。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些事應該不難辦到。
劉牢之嘆了口氣,說道:“做生意做到我這份上,覺得錢有些咬手了,真想把這紅糖的制法轉讓出去,省得他給我惹禍!”
高素聽了心中一驚,差點把一口茶水噴出去。這紅糖生意乃是聚寶盆,每年可以帶來數億錢的收入,哪個會不動心?他看著劉牢之的臉,小心翼翼說道:“大哥想轉讓紅糖制法?”
劉牢之笑道:“是有這個想法,選個幾家人家一起來做,比自己獨占著強!”
高素急道:“那我高家可以參與嗎?”
劉牢之笑道:“難道哥哥跟錢有仇?只要付得起錢,自然可以參與!只是多少錢轉讓,我還沒想明白,此事再議吧!”
高素心里跟貓抓的似的,躁動不已,見劉牢之不肯深談,卻也只得強自壓下心思,劉牢之見了,心里暗暗好笑。前年第一次制紅糖,數量太少,沒惹起什么注意。去年一下子放出去那么多的紅糖,卻要惹得有心人注意了,只不過現在還沒采取什么行動而已。
此時高臺上的琴聲已經停止了,布幔開始慢慢拉上,會客廳開始清場。
高素看著臺下的動靜,暗暗奇怪,望著劉牢之,目似詢問。
劉牢之笑道:“下面是戲曲專臺,想要看就要單獨買票了,除非是樓上的雅間,買了套票,會客廳其余的人要全部清場。”
高素“哦”了一聲,只見得樓下的侍者開始抬動屏風,把會客廳隔了起來。
不大一會兒功夫,開始驗票入場,只見男女兩側分別驗票入場。
高素笑道:“大哥隨便一個點子便能賺錢無數,實在是讓人羨慕!咦?”
劉牢之笑道:“怎么了?”
高素奇道:“是家姐到了!”
劉牢之抬頭一看,果然是高寧跟胡聆一起到了,便笑道:“令姐是這里的常客,有什么好稀奇的!你是奇怪她旁邊那位胡家的女郎吧,聽說那是你的未婚妻?”
高素紅著臉道:“大哥取笑了!”
劉牢之笑道:“女大三,抱金磚,娶到賺到啊!咦?”
高素見他正說著,突然兩眼直勾勾地看著下面,忙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胡聆身后,隔著兩個女孩,兩個穿著粉紅色裙子的美貌少女,竟然長的一模一樣!他略一思索,便問道:“大哥,那就是你說的徐氏姐妹吧?果然長的貌美如花,國色天香!”
劉牢之感覺胸口被敲了一記重捶似的,渾身沉甸甸的。
高素見他這等模樣,不由得好笑,他伸出手來在劉牢之面前晃了晃,饒有興趣地道:“大哥,你這是怎么了,魂沒了嗎?”
劉牢之驚醒過來,也覺得自己失態,忙陪笑道:“沒有,就是覺得奇怪!這徐氏姐妹向來不舍得花錢來看戲,她們也沒有會員卡,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難道……”
高素笑道:“難道什么?”
劉牢之不太確定地道:“我就跟路遙提過一次!”
高素笑道:“那事情不就明白著了嗎?路遙還要仰仗著你發財呢,知道你對她們有意,豈敢不把她們送來?”
劉牢之正色道:“兄弟別亂說,哥哥也就是想看一眼,并沒有什么別的想法。你這話傳出去,沒得壞了人家小娘子的名聲!”
高素笑道:“哥哥何必如此。既然喜歡,花錢買下來也就是了!”
劉牢之笑道:“高兄弟這話說得差了,徐家雖然只是小富之家,卻也不會賣女兒,徒惹人笑!”
高素卻是在會稽見多了高門世家的荒唐事,便勸道:“哥哥好癡!這徐家肯把閨女嫁給商賈做繼室,還不是為了錢財!徐家為什么處心積慮地把女兒送到令姐的生日宴上?這等絕色,又這么喜歡出頭露面,早晚必成人家的獵物!兄弟在會稽,這樣的事情見得多了!”
劉牢之的心里砰砰亂跳,問道:“果然如此?”
高素笑道:“兄弟如何會欺瞞哥哥!”
劉牢之心里天人交戰了一番,終覺得過不了心中的那道坎,便嘆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何必強求!高兄弟不要再說了,褻瀆佳人!”
高素無奈,只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