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八月底開始,壽春莊子里陸陸續續地開始秋收,大豆什么的都已經收割完了。九月下旬旬,壽春農莊開始大規模收割晚稻,把劉牢之這次帶來的十五臺新收割機全部用上,三十臺收割機在六十頭牛的拉動下一同前進,場面宏大,效率驚人,到九月底,劉家的水稻已經全部收割完畢,開始種植冬小麥了。壽春的各家豪右見了,無不艷慕,紛紛前來打聽收割機的事情。
隨著莊子里的人增多,需要的植物油也越來越多,主管安融今年計劃種植兩千畝的云苔用來榨油。安融是劉建在壽春招募的部曲,已經在劉家近十年了。他今年四十四歲,粗識文字會算賬,在軍中是管著后勤的,去年被劉建安排著到壽春莊子里協助劉義之管事。壽春莊子的設置和運營自有蕪湖發送過來的章程、規劃和運行細則,安融參照著辦理,一切倒也井井有條。
劉義之在壽春倒賣白酒和紅糖,主要的負責人便是安融。安融頭腦活泛,不但派出幾支商隊在淮南、安豐、汝南、汝陰等地販賣,還派人在燕國和秦國境內交易,這才引得豫州、司州和兗州諸將參與走私倒賣北國馬匹。通過這些交易,壽春現在有大量的牲畜和奴隸,有力地支撐了壽春農莊的建設。
除了壽春莊園主體,今年農閑的時候,安融除了安排人整理土地,就是興建小農莊,修建田間的道路,現在壽春的劉家農莊安排一千余戶根本不成問題。
要說還有什么不足的地方,就是壽春農莊這邊的教育、衛生都沒有跟上,不過這也怪不得安融,畢竟像劉建、劉義之這些軍將,都不重視這些,壽春農莊一切草創,他也就顧不上這些。劉牢之來了之后,安排安融在壽春招募醫者和讀書人,準備興建學校和醫院。
劉牢之對安融做的這些非常滿意,著實把他夸獎了幾句。為了接收淮北難民,安排他著手選派人手,充實那三個小農莊。
“往小農莊派人?”安融奇怪地道,“郎君,現在咱們的所有人口住進莊園里,還不滿呢,干嘛要往小農莊安排人?”
劉牢之笑道:“人過兩天就有了。——現在還是農忙時節,不忙著往那里派人,只是讓你著手考慮人手,別要用人的時候抓瞎。”
安融不知道劉牢之怎么篤定過兩天就會有大批的人手到來,不過他知道劉牢之這兩年的作為,倒是沒敢輕視,點了點頭應了下來,自去安排不提。
九月中,劉柱的侄子劉強押送著一批糧食、藥材和農具來到壽春,藥材只有一船,卻整整來了十五艘大船。這些船本來裝的是木器作坊生產的雙層床體和床板,在合肥卸下了一半,剩下的全部拉來了壽春。這些簡易床體做的比較粗糙,很多連桐油都沒有刷,還需要進一步的安裝和修飾才能使用。安融專門安排了人,把這些床裝到了各個小農莊里。劉牢之把劉強留了下來,安排他擔任船隊隊長,負責難民轉運事宜。
話說謝萬上任以來一直不曾親近軍將士兵,惹得諸將不滿,謝安多次相勸無用,深以為憂,便親自來到壽春軍中,逐一拜訪諸將,深相委托,這日到了劉建這邊。
謝安,字安石,太常謝裒第三子,鎮西將軍謝尚的從弟。他少以清談知名,屢辭辟命,隱居會稽東山,與王羲之、許詢等游山玩水,并教育謝家子弟。時人有“安石不出,如蒼生何”之語,雖然隱遁山林,但其名聲超過了謝萬,有任宰輔的聲望。
劉建在會客廳中,熱情接待了謝安。
劉建的這里的家具與別處不同,并不是席地跪坐,而是高腳的桌椅,謝安見了便有些微微皺眉。見那上了茶的少年沒有退下,自行走到了劉建的身后,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劉建指著那少年笑道:“這是犬子牢之,小字阿全,一向欽慕先生!山野之人,讓先生見笑了!”有轉頭對劉牢之喝道:“見了高人不知道禮敬,忒無禮了!”
劉牢之聽了,忙上前拜見。
謝安擺了擺手,笑道:“此子氣宇不凡,莫不是制紅糖,釀桃花仙之人?”
劉建笑道:“不過是這小子胡鬧罷了!”
謝安撫須笑道:“一壇桃花仙風靡江南,一曲桃花歌傳唱天下,如此人物豈能等閑視之?”他在東山隱居養望,這首桃花仙歌正合了他的心聲,宴客行令之時,酒醉酒醒之間,這首歌是時常回響在耳邊的。
劉建拱手笑道:“他一個黃口孺子,懂得什么,先生謬贊了!”
謝安望著劉牢之道:“這桃花仙歌,不知是誰人所做?”
劉牢之笑道:“小子有緣,曾經得遇一名老道長,未蒙見賜姓名,這桃花仙酒和歌都是那位老神仙所傳。不過依我看來,此歌雖然灑脫,卻盡透玩世不恭的離世之態,實在是不值得我輩效仿!”
謝安稍覺意外,輕輕搖了搖頭。那邊劉建已經怒斥道:“你小小年紀懂得什么,竟在先生面前狂言!”
劉牢之抗聲道:“孟子曰,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豈能圖一人清靜享樂,而置天下蒼生于不顧?”
謝安笑道:“人各有志,豈可勉強?有些人愿意追名逐利,有些人愿意縱情山水,都是個人的志趣罷了!”
劉牢之笑道:“先生如此灑脫,到底離不了俗世干擾。這不就從東山清靜之地,跑到壽春的名利場中了嗎?若先生早預世事,何會有今日之憂?”言下之意,竟是指責謝安自尋煩惱。只見他說罷冷笑兩聲,頭也不回地去了。劉建在后面喝罵了兩聲,他也沒有理會。
劉建臉色鐵青地向謝安致歉道:“犬子無禮,唐突先生了!”
謝安笑道:“令郎真性情罷了!”說罷拿起蓋碗,喝了一口,突覺有異,低下頭仔細看那碗里:“這……是茶?”
劉建笑道:“是啊。這是犬子制的茶,說是叫什么綠茶,我嘗著還算順口!”
謝安笑道:“真佳飲也。此茶與時下士人喝的頗有不同,不知是什么緣故?”
劉建瞪著眼睛,笑道:“我哪里知道!先生想知道,我把他叫回來問問!”
謝安聽說是劉牢之所制,暗道可惜,擺了擺手,示意劉建不用去叫了。有了劉牢之那么一出,謝安覺得有些話確實不好出口了。他思量半晌,方開口道:“謝家不幸,被朝廷委以方鎮,如今竟被責以北伐重任。萬石不同軍務,還需諸將鼎力相助才是!”
劉建心想,終于來了。
他拱手道:“建自進謝氏軍府,跟隨謝鎮西(謝尚)以來,凡三任十四年,始終盡心王事,忠心耿耿,不曾稍有懈怠。謝氏出征,建必奮力爭先,以報謝氏知遇之恩!”劉建追隨謝家已十幾年,形同謝氏家將,本身也不愿意謝家倒霉,何況他聽了劉牢之的話,知道即使此次謝萬即使失敗了,謝家也不會倒,這時候自然要表一表忠心。
謝安見劉建沒有像其他將領一樣向他大吐苦水,非常的意外,也不禁有些感動,忙出聲嘉慰了幾句。
誰知道劉建嘆了口氣道:“自謝中郎上任以來,不預兵事,諸將都惶恐不安,故此次北伐不可盲目自信,而是應該著眼長遠,不但要全力爭勝,還要預防失敗,做好一旦失敗,全軍也可以有退路!”
謝安悚然心驚,看起來劉建也不看好這次的戰事。他不動聲色地問道:“依將軍之言,該當如何是好?”
劉建正色道:“要北上河南地區,后路一定要保證好。渦穎之間正對的渡口乃是馬頭,軍事重鎮,需要派一位老成持重之將鎮守,以安撫后方,督運糧草;若敗,則能夠接應大軍,收攏潰卒!”
謝安聽得連連點頭:“將軍之言,老成持重!”
劉建接著道:“此戰若勝,謝氏必然聲威大震,能夠更上一個新臺階;此戰若敗,桓氏必將借題發揮,到時候謝家恐怕將會失去豫州的基業。所以請您多多聯絡門下諸將,深相恩結,一則督促諸將齊心協力,力保謝都督,爭取北伐勝利;二則即使此次不勝,也可以留下些香火情誼。以后謝家想要再起建立事功,也還是需要這些軍將的支持!”
劉建這番話說得雖不中聽,也算推心置腹了。饒是謝安老謀深算之輩,心中也不由得微微感動。他拱手道:“將軍如此推心置腹,為我謝家打算,實在是我謝家的忠臣啊!我謝家一日不倒,必不會忘了將軍!”
劉建正色道:“這都是門下應有之義!”
謝安嘆道:“若人人皆如將軍忠義,何愁戰事不諧?”他深知劉建如此建言,恐怕是想留在后方,從北伐之戰中摘出來。然而他能做到這一步,也實屬難得了。謝安聽到了他想聽的話,便起身告辭,準備去找下一個部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