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越臉色鐵青地站在劉頌面前,訴說著自己的委屈。
“茶樓里的賬房每年都要輪換一次,今年的這幾個都是從京口派過來的,叔叔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如此大張旗鼓地查賬?真是太寒人心了!”
劉頌看著他氣急敗壞的樣子,安慰道:“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銀錢物料往來那都是有明細賬的,不怕他查去。”
劉越本來想著自己和劉頌都是劉家的族人,劉頌能體諒自己,哪知道他竟然是這么個態度。劉越怎么會不怕查賬,他那里接待的都是些富商巨賈,這幾年茶樓里面經手的錢太多,怎么會不動心思?劉牢之昨天當眾說得那些話,竟然句句說的都像是他,讓他如何不驚。
茶樓里面本身就有錢幣兌換的業務。從今年四月開始,劉家在蕪湖的各處產業都開始使用自己制作的錢幣進行結算。劉家的貨幣分為金幣、銀幣和銅幣三種,因為制作精美,幣值穩定,深受各地商賈的喜愛,只不過劉家的貨幣幣值過高,大多還是在這些大商賈之間流通。劉家的莊民之間,更喜歡使用糧票來結算。
自從茶樓經營兌換業務之后,劉越經手的錢財越來越多,便有當地商賈打起了他的主意。做什么呢?也簡單,就是借貸。
劉家鑄幣自然不會使用純的金銀,那樣不但錢幣的硬度不夠,不耐磨,還沒有利潤。所以兌換量最多的銀幣,使用的是銀銅合金。濱江茶樓兌換進來大量的各式銅錢,自然是要熔掉重做的。茶樓的倉庫里面堆積了大量的銅錢,把這些銅錢借貸出去,就有了不小的利息,劉越一開始還只敢小規模的借貸,時間一長,獲利尚可,膽子也就大了,以至于制作銅錢的作坊因為原料不足而停工。不但如此,這些商賈還回來的銅錢和借貸出去的銅錢,品相很難一致,劉越收錢的時候,又不敢讓錢柜的人驗貨,所以往往又會造成損失。
“什么,你竟然私自放貸?”劉頌生氣地道,“你拿著劉家的錢,為自己賺錢,還給劉家造成虧空,郎君豈能容你?”
劉越央求道:“都怪孫兒一時不慎,起了貪念。還請叔祖援手,救我一救!”
劉頌皺眉想了想,問道:“借出去的錢,可是都已經收回來了?”
劉越泄氣地道:“就是因為有些收不回來,這才著急呢!以往各個產業的錢庫里,總有一些銅錢的,哪知道現在都拿去鑄幣了,存的都是新銅幣,這也沒處淘換去!”
劉頌道:“既然找補不了,便只能去求郎君了。只不過,郎君昨日說得事情,你占了幾條?別這件事說完情,又查出來你有別的事情,那可就玩完了!”
劉越猶豫了一會兒,又說了幾件事。劉頌聽了,頓時頭皮發麻:“你做了這么多的事,讓我如何去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下面的小頭目,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你還是先回去,像郎君說得,自糾自查,等你一切都弄明白了,我在跟你一起去向郎君請罪!”
劉越無奈,只得點了點頭,剛走到門口,又回來對劉頌說了幾件事,把個劉頌驚住了:“他們……竟然敢瞞著我做出這種事情?”
“叔祖還是趕緊自糾自查吧,別等到郎君查到頭上,給你一個失職之罪,沒了臉面!”
劉頌只覺得頭嗡嗡地亂叫,揮了揮手讓劉越下去,過了好大一會兒,才緩過來。“怪不得郎君震怒,劉家的產業看著紅紅火火的,竟然隱藏著這么多的腌臜事,若是不盡快解決,遲早釀成大禍。郎君這么信任我,把蕪湖最大的產業托付給我,我卻沒能看好,真是……”
劉頌一時間自怨自艾,只覺得渾身無力。
畜牧場里,趙瑞龍看著下面的幾個小頭目,眉毛漸漸豎了起來。他幸苦奔波數年,為劉家開辦起了六七處牧場,劉牢之也一直對他贊賞有加。昨天聽了劉牢之的話,他還有些生氣,覺得劉牢之有些無力取鬧,現在看起來人家還真不是亂說的,這幾個小頭目竟然真有偷偷往外倒賣東西的事情。
“荒唐!怎么能為了這么點蠅頭小利,便做出這等事來!”趙瑞龍指著幾個頭目怒喝道。
一個小頭目解釋道:“主管息怒!這些年,各個工坊的人,賺的都比咱們多些,兄弟們覺得心里憋屈。各處農莊的人喜歡四處販賣些雞鴨和咸蛋,便找上了我們,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這……”
另一個小頭目卻道:“主管安心!有道是‘法不責眾’,我們畜牧場的這點事,跟其他工坊比起來,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趙瑞龍指著他大罵道:“放屁!你豬油蒙了心,頭被馬踢了吧!竟然還想著法不責眾,老子第一個辦了你,讓你給我丟人現眼!”
眾人見他發了怒,忙小心勸解著。
一品匯里,管敘正在自糾自查。
他是在胡風調往江陵之后,才接任一品匯掌柜的,主管一品匯的時間并不長。不過從一品匯成立開始,管敘就已經在這里了,所以也算的上是元老級別的人了。
一品匯的主要業務就是往外批發劉家出產的各種特產,大多是些大宗物資。這些東西的定價都是劉牢之做出的,另外還會對不同的客戶,給予不一樣的優惠,不過這些都需要劉牢之點頭允許。一品匯最有可能出問題的,就是白糖、白酒等緊俏物資,客戶交完錢也需要排隊等候,這個交貨的順序可就有說道了。賣方市場,就是這個樣子了。
管敘雖然自信一品匯沒什么大問題,還是按照劉牢之的要求,自糾自查起來。供銷社眼下是一品匯代管,那里的管事杜道空是一品匯的二掌柜,現在也要從容查起來。
學校里,審計師們在忙著整理賬目,不時有審計師過來向劉牢之匯報疑點,劉牢之只是點了點頭,讓徐玉娟記下,便揮手讓人回去了,貌似渾不在意。
徐玉娟非常的不解,指著記事本問道:“郎君,審計師傅們報過來這么多的疑點,你為什么不問一問?”
劉牢之奇怪地道:“他們的疑問,你不是都已經記下來了嗎?這個還需要再找當事人核實的。我們不能憑審計師的一句疑問便給人定罪!何況這些問題都是些小問題,——有什么事,要看最后的統計結果!”
徐玉娟聽了,有些不滿意,繼續問道:“小問題便不需要管了嗎?那還立那么多的規矩做什么?”
劉牢之道:“怎么了,這么氣憤?作為一個產業的主管,有些事情是需要靈活處理的,不能事事都拿規矩去限制他。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說得就是這個道理。想要當家,有些事你必須得視而不見!”
徐玉娟嘟著嘴,沒有再說話。
劉牢之把賬本攤開,對徐玉娟道:“這剛接觸賬目的人能發現的問題,必然都不是什么大問題。你來看看,這一部分賬目有什么問題?”
徐玉娟接過來一看,見是貨幣兌換的帳,仔細地看了起來。
“這……這后面幾個月,濱江茶樓兌進來的錢與鑄錢作坊里入庫的錢,不一致。”徐玉娟驚訝地道,“而且最后的庫存,也不及當月兌進來的錢數!”
劉牢之點了點頭:“這些能說明什么?”
徐玉娟遲疑道:“是……是被人偷了?”
劉牢之沉聲道:“你說得也對,也不對。這些錢不是被人偷了,而是被人挪用了,庫存不對,濱江茶樓的人怎么會不知道,而且差這么多的錢,怎么可能是被人偷走的?你知道這些錢如果用馬車拉,需要拉多久嗎?”
徐玉娟張口結舌,她可想像不出來。
劉牢之指著后面鑄錢作坊的數據,又道:“你再看看這里,有什么問題?”
徐玉娟拿過來,仔細地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奴家沒看出來有什么問題啊?”
劉牢之輕輕一笑:“你且算算,濱江茶樓每兌換出去一百枚銅錢,鑄幣作坊能重新鑄造出來多少?”
徐玉娟看了看,在心里默算了一會兒,始終不得要領,有些急躁,嗔道:“你算完了,給我看看不就行了嗎?”
劉牢之搖了搖頭,推過來一張紙,徐玉娟看了,捂著嘴道:“數月之間,這便減少了五枚,這損耗也太大了些吧!”
“這哪里是損耗大了。這要么是兌換的人不稱職,收的錢沒按照品相來,要么就是鑄幣作坊的人動手腳了,要么就是——二者都有!”
劉牢之面色沉重,看來現在面臨的問題不少呢!
徐玉娟沒想到單憑這么幾個數據,劉牢之便看出了這么多問題,而且跟這些問題相比,審計師們指出來的問題,還真不算事。
“怪不得姐姐說他厲害。平日里看他不怎么坑聲的樣子,原來主意都在肚子里。他小小年紀,便要解決這么多的難題,真是不容易。”
徐玉娟看著眉頭緊皺的劉牢之,心里也說不出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