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驚,仔細看時,才發現進來的人是參軍曹德。
袁真雖然一時沒有聽清楚曹德喊得是什么,從他惶急的神態里,卻也感覺到是有大事發生。曹德做事向來從容,現在竟然如此失態,可見此次事態之嚴重。他連忙扶住了曹德,對他沉聲道:“德林莫要著急,天還蹋不下來,有什么事情慢慢道來!”
曹德紅著臉,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這才慢慢冷靜了下來。他拿出剛剛收到的文書,慢慢打開,對袁真說道:“中郎,大司馬桓溫從山陽發來文書,說北伐軍在雍丘慘敗,全是因為我豫州軍未能及時打通運糧的睢水水道,以至北伐軍不得不倉促后撤。現在大司馬已經發來軍令,要解除中郎一切軍職,并把中郎貶為庶人!”
“什么?”袁瑾大聲叫道,“他作戰失敗,卻把罪責推到別人的頭上來,真是豈有此理!國家重臣,一方方鎮,豈能憑他桓溫一言而決?”他剛才還在惦記著擴大豫州的地盤,誰知道轉眼間袁家就要失去整個豫州了,這讓他怎么能受得了。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對上位者的尊重,開始直呼其名了。
袁真聽了,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大軍行走,最怕糧道被斷,作為主帥的桓溫不提前布局,卻把后路寄托在豫州軍的身上,這本來就是不合理的。桓溫的北伐軍,撤退時尚有五萬余人,卻被慕容垂八千騎兵擊潰,他不好好反思自己的失策,竟然要把罪責全部算到他袁真的頭上,天下還有這等無恥之人嗎?
“桓溫這是要撕下面皮,以我袁貴誠做伐,向朝中諸公示威啊!”袁真接過文書,仔細地看了看,心中升起一股莫可名狀的憤怒。
袁真在仕途多年,自然比起袁謹更能看清楚事情的本質。現在晉國的兵權,大部分已經到了桓家的手里,只剩下自己的豫州軍府和司州軍府的劉義之,算是游離在桓氏之外。只要把此次北伐失敗的罪責推到袁真的頭上,甚至趁勢拿下豫州,桓溫就能徹底左右建康的朝局。劉義之身在北方遼遠之地,有秦燕兩國的牽制,即便是有心,也沒辦法干預朝中的事情,是影響不了朝局的。
桓溫已經位極人臣,自然是只能進不能退。一旦他此時退縮,很可能招致建康朝廷和各大家族的聯合阻擊。那時候桓氏不但再也無法前進一步,甚至就連已經到手的權力都可能慢慢地被各大家族奪去。既然利用北伐搏取威望以取代司馬氏這條路已經走不通,桓溫干脆撕開偽善的面目,依靠手里的軍隊,來攫取更高的權力。
“中郎,我們不能任由事態這么發展下去啊!大司馬如此倒行逆施,朝中諸公定然也不會袖手旁觀的。中郎應該盡快向朝廷申訴才是!”曹德滿臉焦急地催促袁真。
袁真看著滿臉焦急的曹德,確實是在為袁家著急,心中不禁微微感動。曹德為人端正,雖然算不得一個好的謀士,卻是個忠誠的人。現在的局面對袁家極端不利,曹德心里如此念著袁家的安危,卻沒想著趨紅踩黑,落井下石,實屬難得。袁真是軍伍出身的人,自然不會輕易向人低頭,眼下的局勢雖然惡劣,卻也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于是他不動聲色,對曹德說道:“德林,馬上召集軍府里的所有僚佐,我們一起商議個對策。”
曹德聽了,連忙拱手應明,就要下去準備。
“慢著!”身后的袁真突然止住了曹德,問道,“德林,此事還有誰知道?”
曹德愕然抬頭,想了想才道:“稟中郎,今日是我當值。接到文書之后,我便急急地趕過來了,并沒有通知其他人!”
袁真點了點頭,說道:“此事除了德林之外,暫時對誰都不要聲張。即便是郭繕、吳坦之、許晦三人,也只說有事相商即可!”
曹德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袁瑾看著曹德遠去的背影,一時心亂如麻,只覺得手腳冰涼,什么主意都沒有。袁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瑾兒,不要心慌,事情還沒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你且回去,安頓好弟弟妹妹,莫要讓他們心慌。”
袁謹慌亂地應了一聲,自下去安排。他雖然協助父親處理政務多年,卻到底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大風大浪。眼下情勢對袁家極端不利,他有些心里沒底,出門的時候竟然被絆了一下。
“記住,莫心慌!”身后父親威嚴的聲音響起,袁謹頓時冷靜了下來。自己身為世子,若是自己都六神無主、手忙腳亂的,家里的其他人不是更加的惶惶不可終日!他回身向袁真行了一禮,這才慢慢向后院走去。
袁真看在眼里,心里稍稍感到些欣慰。
“桓溫也不過是司馬氏的臣子,他枉稱忠良之后,竟然如此弄權。朝中諸位重臣,手里沒有兵馬,懾于桓溫的淫威,他們是不敢正面阻擊桓溫的。太宰司馬晞嘛,空有一腔大志,卻得不到施展的機會,他手上兵馬有限,即便是建康城都無法控制得了。陳郡殷氏、穎川庾氏、太原王氏……這些人在背后指手畫腳有一套,真要動真格的,為了保住各自的家族,只怕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袁真感到一陣悲哀,自己被推倒這西府都督的位置,說起來位高權重,但是下有軍將不服調遣,百般推諉;身后又有建康“重臣們”的掣肘,更有大司馬袁真的打壓,事事難以如意。自己忠于晉室,現在落到如此地步,到頭來竟然連個援手的人都沒有。
“想拿我當軟柿子捏?門都沒有!”袁真的臉上露出一絲絕望的獰笑。他可不是謝萬、郗曇那些只會動嘴的書生,多年的軍伍生涯,把他鍛煉成了性格堅毅的人。
“桓溫又怎樣?位高權重又怎么樣?真要把我逼急了,我便拖大家一起戰,殺他個昏天黑地,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