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二年,正月二十日。
平臺。
接到遼東急報的楊改革急急忙忙的趕來處理事情。
“袁崇煥的信,孫師傅看看吧。”楊改革看了一陣,無奈又好笑的說道,袁崇煥在信里,報告了緊急軍情,東虜大隊人馬已經過遼河,不日就可能兵臨城下,大戰在即,再就是報告自己的喜訊,說自己陣斬了十余騎韃子,給今年來了個開門紅,討了個好彩頭,還有就是獻上了自己的“策略”,說了這種策略的種種好處,聲稱如果今年按照他的這個策略去執行,可以獲得多少多少腦袋云云,最后,就是問自己要兩千個千里鏡。
面對袁崇煥的這種近乎無賴的急報,楊改革看了,也只能搖頭,兩千個千里鏡啊這袁崇煥當真是以為,琉璃齋是自己獨家開的,想要多少就可以變出來多少,如今的千里鏡那鏡片,可全靠人工打磨,很費功夫,雖然制作成本相對于他的賣價來說,確實不值一提,不過,按照正常交易的價格,袁崇煥要實施的這個新打法,光是購買千里鏡,就要花去大幾十萬兩的銀子。
孫承宗也一直靜看著皇帝閱讀急報,還以為關外出了什么大事,見皇帝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樣,也很好奇,接過信看過了一陣之后,臉上,也是一副無奈又好笑的模樣。
“孫師傅,依你看,袁崇煥的這個策略如何?呵呵,當然,先不說千里鏡的事。”楊改革無奈的苦笑著問道,這個袁崇煥可給自己出了個大難題了,這千里鏡可是自己賣錢的“商品”,可這家伙卻問自己要,好像是自己憑空變的一樣,可是給自己出了個難題。
“回陛下,光是從這個策略來看,卻是個好策略,如果能逼退東虜的探馬,讓東虜成為看不見的瞎子,聽不見的聾子,無疑,形式將十分有利于我大明,陛下常言的戰場迷霧,則完全罩在了東虜的頭上,則今年的勝算,更大幾分。”孫承宗嚴肅的說道,撇開袁崇煥那個“無理”的要求,這個作戰策略還是有幾分看頭的,對于錦寧的頭頭腦腦,大小官軍敢于做出出去找東虜的麻煩這個決定,孫承宗也是很意外,不過想想,也釋然了,皇帝將關外聯絡外藩的權利分給了劉吉善,導致關外外藩的聯絡和錦寧沒了關系,這個后果就是外藩比如林丹汗弄到的腦袋,都不歸錦寧管,林丹汗他們弄到的人頭之后自然不會找他們,這戰績自然算不到他們腦袋上,直接的后果就是仗雖然贏了,卻沒一個腦袋入手,這種尷尬的局面,可是著實讓錦寧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軍頭臉上發燒,面皮掛不住,如果今年還是這般,贏了仗,卻沒一個腦袋,那他們錦寧的官軍們怕是該把腦袋塞進褲襠里了,丟不起那個人。
“呵呵,東虜十騎,他們就五十、一百騎;東虜一百騎,他們就一千、兩千騎,東虜如果有千騎,兩千騎,他們則出動萬人,東虜逼近,他們就退,東虜退走,他們又重新粘上去,這個斥候戰,呵呵……理論確實不錯,就是不知道執行起來會如何……”楊改革帶著一些無奈的笑說著,這個“斥候戰”確實不錯,在局部戰場以絕對的優勢打擊敵人,避免機動主力和敵人決戰,將敵人拖入疲勞的境地。
“陛下,依臣看,如果執行得好,確實大有可為,那東虜圍城,必定天長日久,少則兩三個月,多則半年,雖然看上去東虜氣勢兇猛,敢在大明官軍的眼皮地底下圍城,毫不沒將我大明官軍放在眼里,可臣以為這不過是個表象,他們雖然看不起我大明官軍,不把我大明官軍放在眼里,卻也不得不隨時查清那個方向會有援兵,如果不能查清這個,臣怕他們怕是連覺都睡不安穩,他們越是囂張,越是看不起我大明官軍,越是說明,他們必須時時刻刻掌握我大明官軍的動態,隨時掌握我大民官軍從那個方向出兵,故此,東虜的探子,必須是撒滿整個大戰場,這方圓幾百里,他們都是要看得一清二楚的,撒出來如此之多的探子,就必定十分分散,如此分散的探子,如果聚集東虜十倍以上的優勢兵力,各個擊破,確實有很大的勝算,沒了探子打探消息,不能及時掌握周邊的情況,東虜那圍城打援的夢,怕是做不上來,更是要擔心我大明軍隊的忽然突擊,故此,臣以為,此戰法,尚可……”孫承宗一番長篇大論,對這個斥候戰做了肯定的評價。…,
“不錯,朕也是這樣看的,根據目前大的局面判斷,東虜也只能是圍城,強行攻城,朕相信,東虜是不會干的,這強行攻城的損失不說,如果攻的是個小城,里面的東西都未必夠他們吃,他們即便是強行攻下來,也不劃算,更何況如今朕早有嚴令,撤退,城破之時,物資必須盡數焚毀,如此,東虜即便攻下來某座小城,收獲也極為單薄,那東虜不過是個強盜集團,費了如此大的勁,如此大的損失什么也沒搶到,估計黃臺吉怕是連汗位都做不穩,呵呵呵……”楊改革笑著議論道,楊改革如今是給他算死了,黃臺吉就是圍城,絕不會真正的強行攻城,攻城的損失,他們受不起,以前沒手榴彈的時候攻城都是個難題,更別說現在有手榴彈,起碼要守城人員兩三倍以上的死亡才可能攻下一座城,這種損失和收益比,要是黃臺吉敢干,怕內部早就鬧翻了,強盜集團自然會用強盜的邏輯,至于大城池,比如錦州和寧遠,楊改革相信,讓黃臺吉去打,估計黃臺吉都不會,如果圍錦州,錦州里的人馬,怕和他圍城的人馬數目相差不大,甚至比他的人馬還要多,要這點人冒著紅夷大炮,佛郎機,手榴彈,大內造的打擊去攻城,楊改革相信,只要黃臺吉腦子還沒壞,就不會打這些大城的主意,如果他們敢圍大城,怕自己鳥都不會鳥他,讓他一直在那里圍,坐看他消耗后勤資源就是。
所謂的形式比人強,就是這樣,大勢所趨,能走的路子不多,事情還未發生,卻也可以預料將要發生的事。
“陛下,雖然此戰法不錯,可臣以為,卻是糜費不小,如果陛下答應了自如的請求,給了自如如此之多的千里鏡,那其他地方呢?陛下又打算如何?毛文龍那里如果也請,陛下給不給?滿桂,趙率教那里呢?還有新軍呢?陛下要不要增加?京營呢?還有其他邊關,衛鎮呢?陛下,不患寡而患不均啊”孫承宗雖然對這個斥候戰也很感興趣,很支持,可站在全局的高度,又不得不否定掉這個斥候戰。
“唉,孫師傅說得是啊袁崇煥這家伙,可是給朕出了個難題啊”楊改革苦笑道,這可真的是個麻煩事,如今的千里鏡還僅僅普及到千總一級,部分普及到了百總這一級,可如今袁崇煥卻想直接普及到什長,小旗這一級,那難度可不是一般大,要是滿足了袁崇煥的要求,那天下其他軍鎮官兵,肯定會覺得不公平,肯定也會要,那可是個煩,如果不用千里鏡,直接執行此斥候戰,行是行,不過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
“那,陛下是要回了自如?還是?”孫承宗問道,這個事這口子可真的不好開,一開就是煩,皇帝答應了,那是自尋煩惱,徒自招惹怨氣。
“……不,暫且不回,千里鏡的事,朕想辦法,全部滿足,卻是不可能,可以部分滿足,另外,如果他打得好,朕可以額外的獎勵千里鏡給他,如此,朕也只能這樣了,呵呵呵……”楊改革無奈的笑道,對于袁崇煥和錦寧官軍的積極性,楊改革是不愿意打擊的,好不容易這些家伙們要真刀真槍的和東虜干了,自己卻潑他們冷水,這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千里鏡雖然貴,可對自己來說,不過是個死物,不過是流水線上的一件物品,只要有足夠的人,自己可以源源不斷的生產出來,兩下一比,楊改革已經有了主意了。…,
“陛下圣明。”對于皇帝的圣裁,孫承宗也不打算說什么。該說的,自己都已經說了,想必皇帝自己有自己的打算,他也不愿意看到錦寧的積極性受到挫折。
“呃,對了,孫師傅看看,這些作戰細節和戰術問題,可還有那些地方需要補充的?”楊改革又問道,袁崇煥送來的有厚厚一疊的作戰計劃和細節,將整個斥候戰描繪的相當的美好,生怕不能打動皇帝。
孫承宗聽了皇帝的話,凝神思考起來。過了一會,孫承宗才從沉思當中醒過來。
“陛下,臣看了此方略,更細的地方,臣還要參詳,畢竟此戰法前所未有,臣一時也不能斷定那里好,那里不好,不過,卻有一個地方要提醒陛下。”孫承宗想了想,說道。
“孫師傅只管說。”楊改革道。
“陛下,此方略中提到,要讓那些賞金獵人參與其中,以發揮作用,可臣卻覺得,此有些不妥。”孫承宗肅穆的提醒道。
“哦,這是何故呢?孫師傅可詳解?”楊改革問道,在楊改革看來,用賞金獵人參與這事,再好不過了,畢竟賞金獵人們有經驗,而且靈活機動,遠不是明朝官軍可比的,用賞金獵人打東虜的斥候,再好不過了。
“陛下可想過,那些賞金獵人獵到的人頭,都是到哪里換賞錢?”孫承宗嚴肅的提醒著。
“唔,這倒是個問題。”楊改革立刻意識到這里面確實有些不妥,如今關外包括外藩弄到的東虜人頭,都是要到劉吉善那里換獎勵,和袁崇煥沒關系,要是如今讓賞金獵人也參與此事,那獵到的人頭到底是算袁崇煥的還是算劉吉善的?雖然是個小問題,可小問題卻會出大事。
“正是,陛下,如此攪在一起,必定會為人頭的事起間隙,到那時,說不準還會發生搶占人頭的事發生,……到那緊要關頭,可是會壞大事的。”孫承宗嚴肅的提醒著。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楊改革也皺著眉頭,點頭道。
“再,陛下,除了這個問題,還有比如人員混雜,極容易暴露我大明官軍的行蹤,如果這些賞金獵人里有東虜的奸細,將我大明官軍出沒的底細報給東虜,豈不是危險?”孫承宗又道。
“……唔,這倒是個大問題啊看來,是不能同意賞金獵人參與此事咯,袁崇煥還想讓這些賞金獵人劃歸他管理,看來,卻是個大漏洞啊”楊改革得孫承宗的提醒,明白這里面的問題,想了想,明白了,怕袁崇煥不是不明白這個問題,怕是為了多弄到一些人頭,故意不考慮使用賞金獵人的風險,看來,也有點想人頭想瘋了的意思。
“正是,陛下,此風險,不得不考慮,東虜的間隙遍布,此不得不防啊如果任由賞金獵人,閑雜人等進出戰場,通風報信之事,必定會上演,一旦泄露了我大明官軍的具體位置和細節,則就會出現重大傷亡,陛下,不可不查……”孫承宗老道的指出其中的問題。
“嗯,朕明白了,那朕就否決了這條,讓袁崇煥單獨執行此事,不放任何人靠近戰場,靠近戰場者,都以通虜法辦,如何?”楊改革并沒做多想,就說道。
“陛下圣明,不過,那些賞金獵人,切實,也還有用處,并不是毫無用處的。”孫承宗想來想,又道。
“哦,孫師傅有何高見?又該如何使用那些賞金獵人?”楊改革問道。…,
“回陛下,錦寧要打斥候戰,朝東虜的探子開刀,放任閑雜人等參與確實不好,不過,如果將這些閑雜人等放在三岔河以北,平西堡以北,則這些人,又有大用處,陛下以為呢?”孫承宗邊說,還邊在沙盤上,指點了幾個位置。
楊改革順著孫承宗的指點,看了看這個位置,一下就明白孫承宗的意思,讓這些閑雜人等,賞金獵人去騷擾東虜的后方,或者說補給線路,這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
“不錯,孫師傅好眼光,如此,倒是不懼怕這些賞金獵人里面有間隙了。”楊改革笑道。
“正是,陛下,再在沿海四布接應的船只,則讓這些人無后顧之憂,雖然這些賞金獵人未必會給東虜造成多大的傷害,卻也會讓東虜大感頭疼的,而平西堡以西,則禁止任何閑雜人等出入,以免被奸細所乘……”孫承宗指點著幾個位置,解釋道。
楊改革看的不住點頭,看著只有一個地名而沒有城池的“平西堡”,感嘆姜還是老的辣。
“好就如此辦,另外,東江鎮那邊如何了?何時能通消息?毛文龍到了那里了?”楊改革又問道。
“回陛下,也是這兩日剛接到的消息,毛文龍已經在山海關就是如今的秦皇島那里上船了,據說,那邊冰封不太嚴重,已經可以行船了。”孫承宗又回答道。
“哦,那就好,既然已經可以開航了,想必海面解封的日子也到了,這毛文龍又要四處出擊了,好,就這樣辦。”楊改革興奮的說道,沿海的冰面開始解封,也就是說,沿海騷擾東虜成為了可能,毛文龍一旦四處出擊,東虜頭疼的日子就要來了,可大大緩解錦寧這邊的壓力。
關外。
錦州以東二十里。
黃臺吉面對眼前的岔路,滿臉的憤怒和不甘。
“大汗,那袁蠻子居然把咱們大金勇士的腦袋掛在城墻上,大汗,咱們去打錦州吧……”一個額真苦苦的哀求著。
袁崇煥前幾天就干了件好事,將斬殺的韃子腦袋掛上了城墻,以學毛文龍刺激韃子,好讓韃子來攻錦州城。
“大汗,您可要給奴才們做主啊……”更多的人開始哀求黃臺吉。
黃臺吉面對眼前的岔路,滿臉青筋,咬牙切齒的憤怒著。打錦州,打錦州,打錦州,他何嘗不想打錦州,可錦州是他打得下來的么?前年他就在錦州城下沒討好,還有他老爹,也是在這種堅城下敗北的,要他去打錦州,他除非瘋了他帶了不過四萬多人馬,那錦州城的兵丁怕不比他少,以兵少圍兵多,他黃臺吉腦袋還沒壞掉,更何況現在明朝普遍用上了佛郎機,手榴彈,要他去打這種堅城,他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什么后果。
他除了去圍小城之外,并沒有什么路可走,小城畢竟糧草物資彈藥有限,圍城之后可以坐等明朝官軍送上門來,打一個漂亮的圍殲戰,造成明朝大量官軍敗亡,進而造成明朝內部的動蕩,以期望明朝朝廷因為巨大的戰敗出現政治上的大動蕩,如果能因為巨大的動蕩而走兩步昏招,比如換個不懂行的人,那他的機會就來了,否則,鐵定困死在那白山黑水之間。
他黃臺吉如今不僅是望洋生嘆,更是連一門像樣的大炮也沒有,即便是圍松山這些小城池,都是十分吃力的,只能通過長時間的圍困,逼城內彈盡糧絕,要他攻城,即便是這些小城,他也不愿意,過年前后,他得到消息,明朝忽然加強了這些小城的防御,據說忽然增援和補給了相當多的人和物資,怕是連佛郎機紅夷大炮都有了,得到這個消息,黃臺吉知道,明朝皇帝在逼他,在逼他走路,他也不想按照明朝皇帝給他設計的路子走,可他除了這條路,并沒有其他路了,如今明朝將他大金圍成了鐵桶一般,容不得他動彈,他除了掙扎著搶先占據一些主動之外,能走的路不多。
面對眾人苦苦的哀求。
黃臺吉內心掙扎著,按照明朝皇帝給他安排的路去圍小城,他還有一些勝算,至少還可以逼明朝來救,一旦明朝官軍出了城池,他的機會就來了,打野戰,向來是他大金的強項,還有一搏的資本;如果現在去圍錦州……
“駕……”黃臺吉滿臉可怕的青筋,猛的一拍馬,夾著馬急速的朝著南方而去,而南方的路,是去松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