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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盧象升

  崇禎二年的北京城,是天下第一熱鬧的地方,無時無刻,不聚集著天下人的目光,這趕往北京城的人,也格外的多。

  有各地活不下去,想出來找份伙計的普通老百姓:也有地方上的名門望族,準備進京尋找門路:也還有各地的商旅,販送往來的貨物:也還有往來的官員,學子。

  出來討生活的老百姓,大多衣著樸素,行囊簡單,或是一家幾口,或是幾人結伴,走在這人流如織的大道之上,有了希望,這天空似乎也明亮起來,腳下也輕快起來,聲音也洪亮起來。

  也有往來華麗的車隊匆匆路過,車隊往往由數輛馬車組成,前接后連,陣容也是不小,主人們人都躲在馬車里,外面能看到的,不過是些仆人,馬車夫。

  商旅則往往是由一輛馬車或者數量馬車運送自己的貨物,馬車倒是不那么華麗,簡樸得很,一切以運送貨物為最要。

  在這人流如織的隊伍里面,今日,有一位特殊的人。

  這個人說起來,應該算在官員之內,可他卻沒有馬,也沒有車,身后不過是跟了個小廝而已,和眾多的苦哈哈擠在這擁擠的馬車里一起進京。這個人就是被皇帝召進京的盧象升,從大名府出發,順運河而上,到了通州,盧象升立刻跳上了傳聞中的驛遞馬車,要體驗一下這新奇玩意,堅決不聽仆人雇輛馬車的話。

  這馬車顛簸得厲害,因為是給窮苦人坐的,只求便宜。自然是能塞一個人就多塞一個人,除了車廂里坐的,外面還掛了好幾個,這車頂上。又帶了好些匹布,充分利用了每一處地方。也好在這里是北方,地勢平坦,沒什么需要上下坡的地方,不然,鐵定運不了這么多人的。

  看著這車外人流如織,盧象升感概萬千,以前他也走過這條路,這條路上雖然也是熱鬧,可絕對不像今日這般熱鬧,難以想象,才幾年的功夫,就有這么大的變化。

  盧象升在一旁感慨,身邊的小廝則捂著兩個鼻孔,翻著白眼,這車廂里的味道,實在不怎么好,販夫走卒容易出汗,自然味道大。即便是馬車動了起來,可這味道,也不是那么好聞的,小廝受不了這個味道,卻有必須陪著老爺,只能捂著鼻孔翻白眼,他家的老爺是被皇帝召進京的,是大官,是有身份的人,可現在和這些人混在一起,實在是掉身份。

  “老丈有禮了”盧象升看過了這車水馬龍的場面。看過了人流如織,倒是開始和車廂里的人攀談起來,盧象升覺得,自己有必要深入的了解一下普通人對這些事情的感受。

  “公子有禮了。”這個被盧象升問話的老者連忙拱手回禮。看盧象升面孔白皙,帶著小廝,就知道是讀書人,身份自然是高人一等的,見乒象升問他話,自然是趕忙答應。

  “敢問老丈,可是京城人士?”盧象升問道,他雖然是進士出身,是大官,卻不在乎混跡在普通人中間,要論和普通人打交道,他很在行,也很樂意。

  “回公子的話,正是。”這個老者倒是認真的回答道,看盧象升的氣度也不凡,老者也算見過一些世面,知道只怕不是凡人,倒是客氣得有些拘謹了。

  “老丈倒是不用客氣,敢問老丈,坐這馬車,花了多少文錢?在下可是花了十文呢”見老者有些拘謹,盧象升倒是很會打開話匣子,問了這么一個問題。

  “呵呵呵,那小老兒就托大了,公子可是怕那驛遞的欺生?這倒是萬萬不會的”那個老者本有些拘謹,但聽了這話,也就稍稍的放開了,不那么拘謹了。

  “哦,是嗎?何以見得?那老丈又花了多少文?”盧象升見老者和周圍的人都有些拘謹,知道自己的存在可能讓他們不自在,所以,故意問了這么一個問題,好打開話匣子,見老者搭話,也就順著問道。

  “公子,這個價格,據說,是上面定下來的,沒人敢私自加價的…”老者邊說還邊往上指了指。因為問題過于簡單,他倒是可以以知情人的身份來說。,

  “上面?”盧象升故意裝不懂的問道。

  “自然是上面了”老者笑呵呵的說道,手指又向上指了指。

  “哦,……懂了,懂了……”盧象升又裝作懂子。

  “…那也就是說,老丈也是花的十文了?”盧象升繼續問道,這個問題雖然簡單,甚至有些“白癡”可卻是消除隔閡的好辦法,這話匣子一旦打開,他自然會聽真實的聲音。

  “那是自然,當然只花十文,多了可不會給”老者笑呵呵的說道,面對眼前這個身份不一般的人,老者從剛開始的拘謹到現在已經變得自然起來了,這個不一般的人還是很好說話的。

  “這可真便宜啊!”盧象升道。

  “呵呵呵,這也是攤上了如今這個年月,才會有這么便宜的事,放以前,那是絕無可能,公子可是擔心這會折本?”老者笑著問道。

  “是啊!實在難以想象,怎么會這般便宜呢?”盧象升問道。

  “不會的,不會的,公子有所不知,他們做這個買賣,都是皇上給的本錢,車不要錢,這牲口也是不要錢的,自然是可以便宜了,如今,他們也就是管好自己,管好牲口及行了”老者連忙說到,雖然這是一個新鮮的事物,可他自覺十分懂行,可以為這個白皙的公子解釋。

  “哦,是這樣啊!那如果只管自己,那這車總會壞,這馬總需要換,難道日后又靠陛下給嗎?”盧象升問道。

  “公子這就有所不知了,這個,據小老兒所知,這個,恐怕得他們自己弄了,皇上給的也就是這次的錢”老頭倒是笑著回答。

  “那剛才老丈不是說他們只管自己就可以了嗎?”盧象升問道,前面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打開話匣子,這后面的問題,就逐漸的問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了,很多東西,雖然他也有猜測,也明白,

  可還是想弄個水落石出,自己親自搞清楚,算是天性。

  “呵呵呵,公子豈不知,這換馬車也好,換馬也好,總不是一下就要換的,他們做這個買賣,雖然便宜,可勝在年長日就,每日積攢下幾文錢,年長日就下去,也是筆不小的數字了,等到了馬車要換,馬也要換的時候,自然就有錢了,所以,他這買賣可以做得如此便宜,也只能靠著他們,小老兒才能到通州進貨。甚至有些人愿意吃苦的,到天津去進貨”老頭話匣子拉開了,覺得眼前這個白皙的公子很好說話,也樂得和他說話,也樂得說些這個讀書公子哥不知道的東西。

  “哦,原來如此,在下懂了,……敢問老丈是做什么買賣的?”盧象升問明白了心中的一個疑惑,又開始攀談起來,他相信,要知道這兩年京城里的變化,和這些人打交道,可以得出很多很直觀的東西,在場面上聽到的東西未必有這樣深入百姓之后的直觀和詳細。

  “呵呵呵……,公半客氣了,小老兒也不敢說什么做買賣”這車頂上的那幾匹布,就是小老兒從通州進的貨”老頭有連忙說到。

  “哦,原來老丈是做布匹生意的啊!這倒是個不錯的買賣,想來生意應該不錯啊!””盧象升又道。

  “呵呵呵,……公子客氣了,不過是在路邊擺了個攤子,靠著這個養家糊口罷了”老頭說起自己的生意,倒是笑得很燦爛,似乎有意表現自己的能力和成就,想了想,又說道:“……實際,也就是在別人手指縫里撿口飯吃罷了,可算不上什么買賣……”

  “那敢問老丈,又為何要到通州去進貨呢?剛才聽得老丈說,似乎還有到天津去進貨的?”盧象升又問道。盧象升得皇帝召見,要面圣了,更是覺得自己應該多了解一下皇帝,多了解一下皇帝所做的事,只有做到了這些,才可能體會到皇帝的心思,才可能理解皇帝想做什么,這無疑對他是有幫助的,而無疑,通過這些人了解皇帝的所作所為,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官場上的消息,過于場面了。

  “呵呵呵,……還不是因為能便宜得幾文錢,所以才來,否則,誰愿意大老遠的奔波這樣遠來取貨?像小老兒到通州是取的是布匹,還有到天津去取鐵貨的”老丈倒是笑得很開心,想來他也對自己能到通州去取貨感到自豪,對自己知曉的東西而自豪。,

  “哦,如老丈不嫌棄麻煩,能否告知能便宜多少錢呢?”盧象升又問道。倒是相當的客氣。

  “嘿嘿,看公子也不是一般人,也不是我們這些做小買賣的人,告訴公子也沒什么,呵呵,只是說出來,倒是要讓公子見笑了……”老頭的臉紅撲撲的,雖然嘴上如此說,可心里卻是愿意把自己值得自豪的地方說出來的,小老百姓能值得說道的地方實在不多,雖然只是幾文錢的買賣,必定入不了這個“大人物”的眼。

  “老丈但說無妨……”盧象升道。

  “嘿嘿嘿,這通州,通州,聽這名字就知道這個地方的來歷了,咱們京城里但凡吃喝拉撤,多半都得從通州過路,沒有幾樣東西能繞得過通州去,不管他是走的運河,還是走得海上,統統都得從通州過,………”老者說之前,也稍稍的賣弄了一下自己的見識。

  “這倒是不錯,老丈說得有理,我大明凡糧食,布匹,各種物資,無不要從通州過,要說通州是南來北往的要地,確實是的”盧象升表示同意,通州的重要性就不用說了,運河運來的各種東西,都是在這里上岸的,除了運河,也包括海上運來的東西,也是要經過這里的,這里實際是一個貨物的轉運中心。

  “要說以前,一般人也不會到通州來取貨,沒那個能力,也沒那個本錢。可如今不一樣了,這驛遞馬車一通,有個二三十文錢,也可以到通州來一趟,這早上從家里出發,不到晌午就到通州了,在通州進了貨,再回去,天還沒黑,完全趕得上。這才有了我們這些人到通州取貨,要在以前,得自己雇車,一般人可雇不起,咱們也沒那個能力……………”那個老者倒是搖頭晃腦的說責。

  “嗯”盧象升也就著著搖搖晃晃怕車身,不住的點頭,和這些人談過了,他覺得自己又明白了一些皇帝的用意了。

  “……………,其實,算起來,到通州進貨,比京城里便宜不了多少錢,一匹布少的才幾文錢,多的才一二十文,不過一趟下來,總能節省百十來文錢,總還有賺頭……主要還是遇上這好年月,來京城里做活的人大增,置辦衣裳的人也多,所以,這買賣也就好做,每月要能多去得幾趟通州,一個月下來,也有好幾錢銀子了,一年下來,也可多得好幾兩銀子…”老頭介紹其自己的生意經,倒是頭頭是道,覺得很是幸福。

  盧象升聽明白了,發了一通感慨,這天下的百姓,果然都不容易,也不是那一處地方的百姓不容易,都差不多,為了生活而奔波,每天為了幾文錢而勞累,為了多賺幾文錢而開心。

  “老丈做買賣也是把好手,這做買賣的門道,懂得可真多…”盧象升感慨過來,又說道,他倒是打算乘著老人家興頭高,把他肚子里的話全套出來。

  “哎……,公子可就說笑了,小老兒那里敢說自己是做買賣的,更不敢說自己是做買賣的好手,也就是在路邊支個攤子罷了,靠著如今進京做活的人多,從別人的指縫里撿點吃的罷了……”老頭倒是否認了盧象升的奉承。

  “老丈可就開玩笑了,路邊支個攤子就可以有這樣的買賣?可以自己到通州取貨?在下雖然沒做過買賣,可也不是一竅不通啊!老丈可別誑我………”盧象升依舊倒老頭的話。那里,那里,小老兒可決計不敢誑公子,這都是實話,公子別看小老兒似乎一次買了不少布,可都是些粗布,不值什么錢的,也都賣到了那些進京做活的人手里了,所以,這價錢就要講究便宜,東西講究實在,小老兒可不敢和那些開著門市店鋪的人搶生意,都是他們看不上的生意,小老兒才撿起來做,……呵呵呵,靠著人多,雖然利潤薄,但也能糊口…”老頭笑著說道,說到這里,這面色就有些不自然了。做布匹生意沒后臺是不行的,像他這樣在路邊支個攤子做買賣是注定做不大的,也就是靠著如今京城里做工的人暴增,有了些空隙,生意才有些起色罷了,正兒八經的開門面,擺店鋪,那都是有門路的。,

  “哦,原來如此。”剛才聽得老丈提到,來京城的人多?是指的?”盧象升說到。

  “公子是說這個啊!說起來也是皇上仁慈,不忍看見咱們老百姓受苦,據說這路之所以要修,也是為了給活不下去的老百姓找個活做,讓老百姓能活下去罷了,實則,這路幾百年都這個樣子,不修也是可以的…,又何必花大價錢從大老遠的運油渣呢”老頭說到。

  “噢……”盧象升點點頭,這個說法,和官方的說法也是一樣的。

盧象升真思責著,車廂里一個聲音道:“敢問公子,老人家小  的也是進京找活做的,不知道這京城里的活好不好找?咱沒出過門,還請公子,老人家能指點一二……”

  眾人看過去,一個生龍活虎的小伙子,背著個包袱,他似乎也不是一個人,旁邊還有一個比他小,有些生澀和緊張的同伴。

  “京城里啊!找事做決計不難,只要有把力氣,能吃苦,總能找到事做的,要是有本事,不怕死,去當新軍,將來謀個官身,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新軍極難進,再要是命好的,被琉璃齋那種大商家看重了,那也是前途無量,要不了兩年,娶個俊俏的媳fù,也不是難事,稍微差一些的,每個月也可以拿到不少工錢,再差一些的,也能吃飽肚子,就是工錢少了些,苦一些”老頭的話匣子立刻打開,似乎對這京城里的事相當清楚。

  “多謝老人家指點,多謝公子”得了準信,那個生龍活虎的小伙立刻謝道,給老頭鞠了一躬,還給盧象升鞠了一躬,似乎盧象升才值得相信。

  盧象升看著這個東輕的小伙和他的同伴,這種狀況,他北上的過程中,沒少遇到,很多都是家中過不下去,出來討生活的,也有一些是想出來闖蕩一番的年輕人,有些人是長途跋涉,靠走北上的,也有像這種坐車搭船的,除了這種年輕人相邀出來的,還有舉家出來的,也不在少數,看著這兩個小伙,想這朝著京城流通的人流,盧象升更是感慨,如果沒有皇帝的這些舉動,有些人只怕會餓死倒斃在鄉間,無名無姓的,也無人知曉,就好象他們從來沒來過這個世界一般,他以前也對皇帝花費巨資做這些事有些微詞,可見到這么多素不相識的人朝著京城流動尋找希望,盧象升覺得,或許是該這么做。

  看著白皙的公子“大人物”在沉思,車廂里的人也都不說話了,免得打攪到這位“大人物”。

  “小哥,你們是哪里人啊?”盧象升又問道,和不同的人攀談,了解他們的事,是盧象升這次北上一直在做的。

  “回公子的話,小的是保定府的……”生龍活虎的小伙子立刻說到,說話的聲音中充滿了希望。

  “哦,保定府啊!按說那里還過得不錯,怎么,你們那里也有過不下去的?”盧象升皺著眉頭問道。

  “回公子的話,小的保定府那邊,據小的知道的,雖然今年欠收,一般還能勉強過下去,不過也有些人家是維持不下去了,舉家遷走的也不少,像咱們這樣想闖蕩一番的人更多些……”小伙認真的回答,說話也還有條理。

  盧象升點點頭,和他了解的情況雖然有些區別,可大致還是一致的,像保定府這邊,吃不上飯而出走的人沒別的地方多,看樣子,出來的,更多的是想闖蕩一番的人,起碼他們自己還有能力坐車。

  正說著,這馬車忽然猛的顛簸了一下,車廂里的人盡管有準備,可還是被顛得老高。

  盧象升的小廝連忙扶著自家的老爺,又連連超車外面大喊:“趕車的,趕車的,你是怎么趕的?怎么這樣顛?顛壞了我家老爺,你吃罪得起媽”

  那個趕車的本想回話呵斥,可又想起,好象他這馬車上,有位老爺,又連連道歉,說是這修路,沒辦法,多多包涵。

  “紹祖,不要多事,也不是車夫的錯”盧象升確實被狠狠得顛了一下,不過卻也沒當回事,教訓了一下自己的小廝。

  小廝被自家老爺教訓,立刻不說話了。

  雖然小廝沒說話了,可車廂里的人也感覺到這個白皙公子的不同,看這小廝說話的語氣,可真的不是普通人。

  車廂里又悶了起來。

  “說到修路,據說是花了大價錢的,這油渣是從陜西運過來的,據說這油渣路格外的好走,不知老丈可見識過這油渣路?”盧象升見眾人都沉默,于是又找了個話題。介于剛才因為路的問題而斷了話頭,也順帶的說到了這件事上,算是把話頭接上。

  和這些普通人談這個,盧象升覺得,自己可以更加理解皇帝的一些做法,可以更加理解皇帝的心思,以前只在官場上聽官場上的人泛泛而談,和這種自己親身體會,直接問普通參與者的感受完全不同,盧象升更是覺得自己有必要了解這些,只有了解了這些,才能說更了解皇帝,更了解皇帝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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