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改革也是沉默了許久,等待著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似乎是在等徐光啟理解什么,也或許是在考慮要不要把接下里的東西說出來,也或許是在考慮接下來怎么說。
“這個問題就暫且不說了吧,朕另起個話題吧……”楊改革忽然說道,話語打斷了極度的沉默。
“請陛下示下……”徐光啟回了回神,道。皇帝今天和他說的這些東西,有點奇怪,似乎有所指,似乎包含著另外一層意思。
“徐師傅對移民和擴張如何看?又如何看海外移民,或者說北方的移民,或者說,如何控制北方的游牧民族,徹底結束我華夏百姓飽受游牧民族侵害的歷史?”楊改革又問道。
徐光啟稍稍的有些意外了,對于這個問題,他沒少和皇帝討論,常常在信中說到這些問題,徐光啟覺得,似乎這些東西都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皇帝為什么還把這些東西單獨提出來問?有所指?
“回稟陛下,臣絕對是贊成移民的,我大明承平兩百年,總的來說,肯定是逐漸的人多地少的,我大明如今的疆域有限,容不下那么多人,移民海外,總是一個不錯的出路,若是能一直保持人少地多的局面,說我大明萬萬年,也絕不是說笑的……”徐光啟認真的說道,這個結論,算是比較公認的。
“……那其他的呢?海外擴張和北方擴張如何看?如何解決游牧民族的威脅?徐師傅怎么看,……呃,朕不是要問徐師傅方略,而是想聽一聽徐師傅的對這些問題的看法……”楊改革見徐光啟有些拘謹和疑惑,說道。
“……回稟陛下,若是說海外擴張,臣也是支持的,海外多無主之地,用來安置我大明百姓。實在再好不過了,就如同大琉球,如今卻成了我大明的糧倉……”徐光啟認真的說道,看皇帝的樣子。似乎不是在說笑,似乎認真得很,徐光啟也是格外的認真起來。
“……嗯,說得是,那北方的擴張呢?怎么對付游牧民族的威脅?”楊改革繼續問道。
“……回稟陛下,臣也是贊成陛下北方策略的,利用貿易特權維持蒙古皇協軍。進而加強對蒙古的掌控,陛下做得不錯,雖然耗費的銀錢多一些,但總的來說,也還是能忍受的,比以前的被動防御要強得多,都說前事之失,后事之師。放松對關外的掌控貌似能省一些銀錢,但再從東虜崛起,平息東虜這件事來看。卻還是主動掌控關外的好,即便是多花了些銀子,也是值得的,陛下,說句大不敬的話,也是我大明出了陛下這樣的圣主,若是帝王稍稍贏弱一些,則未必能按壓住東虜的崛起,必定是大禍端……”徐光啟認真的說道,東虜對大明朝的傷害。可以說痛到了骨頭里。
“說得不錯,不過,也如徐師傅說的,也只有朕在世的時候或許能保持對關外的掌控,若是朕百年之后呢?又當如何?”楊改革問道。
“……這……”徐光啟猶豫了很久。
“……啟稟陛下,臣以為。如今陛下已經定下了平抑關外的策略,只要后人按照陛下的策略執行,想關外也不會有大礙的……”徐光啟想了許久,才說道。對于這個答案,徐光啟自己也沒有太多的把握,如今的皇帝強勢,能隱忍布局數年,支撐前方千萬兩銀錢,這可絕對不是普通帝王能辦到的,即便有如今皇帝打下的基礎,可說實話,徐光啟還是不相信后面的皇帝能像如今的皇帝這樣“輕松”的擺平關外游牧部族的威脅。只怕大明朝只要稍稍放松一些,另外一個東虜立刻就會崛起,到時候會是怎么樣的結局,還難說。
“……呵呵,這個也只能說是差強人意,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我華夏子孫面臨的游牧民族的威脅……”楊改革給了一個評價。
“……這,……”徐光啟很想說不對,很想安慰皇帝說不會出現這種情況,可徐光啟也深知,他和皇帝之間的交流,從來就不要虛情假意,從來就是實事求是,從來就是有什么說什么,這種有些違心的話,他是說不出口的。
又是一陣沉默。
楊改革又等了一段時間,貌似也是在等徐光啟思考這些話語。
“這個話題,朕就暫且不談,再說一個其他的話題吧……”楊改革又重新起了一個話題。
“還請陛下示下……”徐光啟皺著眉頭說道,皇帝今日似乎有什么事,貌似有什么東西要對他說,總是很奇怪。
“徐師傅知道昆侖奴么?”楊改革又問道。
“……這……,回稟陛下,臣知道,乃是前唐時豪門富貴人家里蓄養的家奴,層盛極一時,是從泰西那邊運送過來,因皮膚黝黑,長相怪異,也是有不少傳說的……”徐光啟疑惑的說道。
“嗯,是的,那徐師傅自然也知道有白皮膚的人種咯……”楊改革又說道。
“回稟陛下,臣是自然知道的,臣倒是熟識不少白色皮膚的人,比如陛下熟知的湯若望就是這種人,泰西之地,幾乎都是這種人種……”徐光啟更是疑惑得很,皇帝問的問題更加的奇怪了,昆侖奴和夷人之間有什么關系?風牛馬不相及。對于皇帝的問題,他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本身入的這個教,就是夷人教,那里全是白色人種。
“……呵呵,這個問題就暫且不說,朕先問一問其他的事……”楊改革沒有繼續把這個話題說下去,而是說起了另外的東西。
“還請陛下示下……”徐光啟倒是越發的迷惑起來,皇帝這是怎么了?
“……徐師傅對士,農,工,商如何看?對如今朕興起的經商,辦廠風潮怎么看?”楊改革又問道。
“回稟陛下,此四民乃是國之柱石,讀書人立德于心,建功于世,宣德功于言。澤被后人,當為首要;民以食為天,當以農定國,天下無農不穩。故可排第二;欲善其事,先利其器,當以工強國;互通有無,提供稅賦,當以商富國,如今陛下從工商二業中獲得的稅入已經直追田賦,想日后要不了多久。工商二業一定會成為主要稅入的來源,故此,這,這四民共襄努力,國家才能安康長久。”徐光啟想了想,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說完,徐光啟更是疑惑的看了看皇帝。
“那兵呢?或者說軍戶?”楊改革問道。
“……這……”徐光啟有些疑惑了,士農工商了可沒有軍戶的位置。至于為什么沒有,原因倒是很多,比如捧高文人的地位。壓低武人的地位,防止武人叛亂,防止武人干政等等。
“徐師傅不妨想想,圣人有說軍戶的后代不能讀書嗎?以后人人都讀書了,自然包括軍戶,那這軍戶又如何算?”楊改革笑問道。
“……這……”徐光啟疑惑起來,這個問題,似乎又回到了皇帝最開始和他說的那個話題,關于天下人都讀書的事。
“這么說吧,若是人人都讀書一直推行下去。其后果是人人都是圣人門徒,這軍戶自然也就和其他四民一樣重要了,不是嗎?”楊改革說道。
“……可,陛下,這武人干政,武人亂國卻也不得不防啊!”徐光啟立刻說道。也沒怕說出來有什么不妥。
“雖然要防,但也不能無限制的貶低和作踐武人不是?朕如今為了提高士氣,為了能練出一只能打仗的強軍,也不是在大大提高新軍的待遇嗎?不管如何,一個國家,還是需要有一只能守御國土,抵御外辱的軍隊,不是嗎?”楊改革說道。
“……陛下,是倒是是這個禮,可歷朝歷代的事實證明,事關江山社稷,武人是不得不防的,不可無限拔高,更不可和文人并駕齊驅,否則,一旦失去文人對武人的壓制,則天下大亂,為期不遠矣……”徐光啟皺著眉頭,直刺刺的將其中的厲害說了出來。
“這個朕自然知道,這個就先不說了,說一個其他的話題吧……”楊改革沒有什么猶豫,直接就轉換話題了。
徐光啟有些意外了,他本以為皇帝和他說了這么多,繞了這么多的圈子,是為了軍戶的地位,本以為他說了那么重的話,皇帝多少有些反應,或者贊成,或者反對,可皇帝卻結束了這個話題,讓徐光啟很是意外,皇帝到底是要說什么?
“再來說一說如今一直比較風光的張顯庸吧,或者說他的那些實驗和發現,……呃,或者把徐師傅參與的一些有意思的事也算上,比如制定經緯度,嗯,再算上孫元化那里那些東西……”楊改革又笑著說道。
“……這……”徐光啟這回,真的有些迷糊了,皇帝和他說了那么多東西,貌似都是一些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這回,還輪到他頭上了……
見徐光啟疑惑,不知道從何說起,楊改革笑了笑,提醒道:“……徐師傅不妨把朕說的這幾樣東西和天下人都讀書這個聯系起來,想必會有一些頭緒……”。楊改革微笑著提醒道。
皇帝說到這里,徐光啟沉悶了下來,單說讀書的問題,他還可以選擇性的躲避,可如果要把這幾樣東西都加進去……
想到儒家和皇權之間緊密的關系……
想到儒家和如今社會倫理之間的關系……
說得直白一點,那就是裸的撕裂儒家,改天換地啊!想到此,徐光啟更加的沉悶了。他自認是一個忠誠,直臣,是一個眼光比較長遠的人,可這涉及到了皇權,儒家,政治,經濟,軍事,教育,種族,社會倫理關系變革等等各個方面的東西,實在太復雜了,一瞬間,無數的信息糾纏著沖入了徐光啟的腦海里,一瞬間,徐光啟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或者說,這個大明朝路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