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萬丈,莽莽入青穹,詭異的是這山寸草不生,尺樹不長,通體灰黑色的巖石暴露在外。
“這山好怪呀。”半山腰空中零兒奇怪道。
姬玄點頭,這座高山一不在極寒方位,二不是火山,怎會一點植被的痕跡都看不到?
“誒誒,姬玄,你看,通往山頂的方向是不是有一個背著石頭的人?”零兒指著一個方位驚叫。
姬玄凝神一看,還真有一個灰白人影背著和他差不多大的石頭一步步攀著山峰。
“要去看看嗎?”
“算了,我們哪有這么多時間浪費,還是走吧。”
“哦。”
在零兒有些不情愿的語氣中,姬玄當先向著高空飛去,想越過這山。
萬丈高峰對凡人而言或許是難以逾越的天險,但對姬玄兩人而言不過是幾個呼吸的時間就可以跨過的小陡坡。
但幾個呼吸后,姬玄和零兒的臉色都有些難看。應該早飛越山頂的他們又回到了半山腰,更詭異的是不遠處還是背著石頭的灰白人影。
“鬼打墻?”零兒喃喃道。
姬玄搖頭,什么鬼敢迷惑他們的心神?
“我們出去,繞一下。”沉吟片刻姬玄如此說道,兩人飛離這片地域,想直接繞過去。
一刻鐘后,姬玄沉著臉看著眼前的山腰,同樣的位置同樣的人,他們仿佛飛進了迷宮,無論什么動作都在原地打轉。
“我們上去。”
姬玄拉著零兒落在山頂,這次沒有任何異常,他們來到了灰白人影身后。
“不知前輩是何意?”姬玄沉聲問道,除了這個灰白人影他再也想不出是什么限制著他們飛越這座山。
灰白人影慢慢轉過身,形貌令姬玄和零兒大吃一驚,這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個人形生物。
面黑色,眼眸熒綠,長臂,全身有毛,像一只直立而起的猴子,灰白色僅僅是他的毛發而已。
“幫我把身上的石頭搬到山頂。”未知生物用尖銳而沙啞的嗓音說著話,那雙熒綠的眼珠緩緩轉動,看起來很是瘆人。
姬玄沉默片刻,然后點頭說道:“可以,只是還請前輩不要再戲弄我們了。”
未知生物沒有再說話,只是用異于常人的長臂把背在身后的石頭放在了地面。
姬玄感覺整座大山都是一震,他上前抱住這塊看起來很普通的灰黑石塊用力一提,令他尷尬的是這塊石頭紋絲不動。
石頭不過常人大小,對普通人來說費點勁都能移動,可他一個煉虛修士竟然搬不動,不說體內劍氣助力,就是肉體本身的力量也不下萬斤,萬斤之力搬不動一塊石頭?
想到這里姬玄面色難看,面前這個生物是不是在故意為難他?
抬頭看著石頭后的生物,一雙熒綠的眼眸死死的盯著他,姬玄咬咬牙丹田劍氣轟然爆發,眼眸蒙上了一絲紫意。
“給我起!”姬玄大喝一聲,脖頸的青筋畢露,石頭終于離地而起。
姬玄感覺自己不是抱了一塊石頭,而是一座山,他感覺自己的肌肉在呻吟,在顫抖。他艱難移動了下腳步,只覺自己呼吸困難,雙腿顫顫。
一步,兩步……七步,姬玄只走了七步就感覺自己到達了極限,雙腿酥軟,雙臂酸痛難忍,要不是還有一股意志力支撐他可能立馬丟下這塊石頭休息了。
零兒也終于發現不對勁了,不僅未知生物不對勁,這塊石頭也不對勁。她的眸光在未知生物的身上閃了閃,最終還是跟隨姬玄的腳步離開。
自從姬玄抱起那塊石頭,未知生物就轉了個身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目光定定看著姬玄和零兒一點點遠離身邊。
此地距離山頂雖然不算遠,但還有將近千丈的距離,而姬玄只向上走了十丈左右就再也無能為力。他放下石頭,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上來,濕漉漉躺在地上,胸口劇烈起伏著,拼命呼吸著以緩解肉體的疲勞。
“咳咳……沒事,我要歇會,這石頭太重了。”姬玄迎著零兒關切的眼光說道。
“真這么重嗎?”零兒上前想用法力托起,把銀牙差點咬碎也只是讓這塊石頭離地三尺。
“還是你來吧,女人果然不適合體力活。”
“………”。
休息了盞茶時間,姬玄一躍而起又抱起石頭艱難向著山頂進發。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停停歇歇,千丈的距離姬玄用了一天一夜這才來到山頂。
一天后的姬玄整個人像是在泥里打過滾一樣,全身烏漆嘛黑,泥土與汗水凝結在一起渾身散發著難聞的味道。
山頂不大,百丈方圓大小,詭異的是正好有一個坑洞,更詭異的是這個坑洞形狀與姬玄懷里的石頭一般無二。
姬玄費力來到坑洞邊把石頭放下去,一點形象不顧的直接躺在地上劇烈喘息著。
就在石頭契合坑洞的一瞬,姬玄發現身下的山體震動不止,絲絲縷縷顫音不絕。
姬玄顧不得休息立刻站了起來,這才發現原本灰黑的山體一點點綠色慢慢浮現,自然氣息迸發。
一根根小草破開巖石緩緩生長著,一棵棵小樹苗從無到有慢慢長大,一朵朵姹紫嫣紅的花朵抽根發芽最終盛開。
這座山似乎突然之間有了生命,不再死寂一片,而是生機盎然,所有的植物全都破土而出,欣欣向榮。
山體成了綠色,青草覆蓋,樹木高大,花朵芬芳,這一切轉眼之間在姬玄和零兒眼前發生,是這么突兀又是這么自然。
人形生物不知何時來到山頂,望著腳下有了生命的大山展開雙臂嘴唇顫動,滾滾淚珠無聲滑落。
零兒驚訝望著眼前由死到生的美麗,這是復蘇的奇跡,她能感應到這座萬丈高山在呼吸,生命的氣息在她周圍環繞。
但下一刻,一切轉瞬破滅。
一道飛火流光自上方虛無飛泄,劃破了天空,死寂了人形生物的心。
“不……。”人形生物飛身阻擋流光的降臨,詭異的是流光自他身體一穿而過,瞬息沒入山體之中。
姬玄感覺周圍突然變得寒冷無比,視野也黯淡了下去,似乎剛剛的飛火流光吸走了一切光和熱。
咔嚓一聲!
山體破碎,無盡光焰自裂縫中噴薄而出,空氣好似煮沸,光焰如火山爆發轟然迸發四散。
大山震動,一塊塊房屋大小的石頭炸裂飛出,姬玄趕緊拉著零兒飛上高空,失神看著花草枯萎,草木飛灰,看著大山在光焰中崩塌,破碎。
天空中,山頂原來的位置人形生物跪在虛空嘶吼著,哭泣著,但不能改變大山已經倒塌的事實。
“無盡歲月的懲罰還不夠嗎?無盡歲月的努力在你們眼中還是如此微不足道嗎?哈哈哈……,你們真狠啊。”
人形生物在半空癲狂吼叫,眼角有綠色的液體落下。
一刻鐘,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姬玄注視著這個生物的瘋狂到沉寂,然后遠遠看見他落在地上開始背負起一塊比他大幾十倍的巨石在亂石堆中踉蹌走著,走了很遠很遠,背后的石頭被他把放入一塊斷裂的石頭上,微弱的綠光閃過,背負的石頭和斷石再不分彼此,因為兩者本就是一體的。
零兒捂著嘴看著這一幕,眼角有淚光隱現,她呢喃道:“剛剛的山峰也是他如此一點一點拼接起來的嗎?”
沒人給她答案,姬玄也不能,但他知道這一定是個悲傷的故事。
“原來不是石頭重,是執念重。”姬玄輕聲嘆息。
地面,千丈高散落一地的亂石堆里,未知生物搬了三塊石頭后再也搬不動了,他全身原本灰白的毛發盡皆全白,透著死寂的白。
他佝僂著腰坐在一塊石頭上,緩緩掃了眼四周,最終仰望天空,用依舊尖銳而沙啞的嗓音說道:“你們下來。”
姬玄和零兒依言落了下來,在他面前站定。
“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曾經有個精怪對鎮壓在這座山中的女子動了心,于是伙同她的兒子上演了一出劈山救母的戲碼。但戲演的再好在有些人眼中還是破綻百出,人是救出來了,懲罰也落在了精怪的頭上。”
“精怪被罰永生永世不得踏出此山一步,劈碎的山不得用任何方式復原。這山是精怪的父母,是生他養他的父母,同時還是他的家。精怪怎能不復原,怎甘心不復原?”
“我叫扶余,就是這座山孕育的精怪。如你們所見,我用了無數歲月復原還是失敗了。有人告訴我一定會失敗我是不信的,但最后不得不信。”
“那人還告訴我,要想這山恢復如初只有改了天條才行,這一點我卻永遠做不到了。”
“小輩,那人說你能做到,你能嗎?”
“我……”,姬玄指著自己愕然,改天條?這可能嗎?
扶余沒理會姬玄的自疑,自顧自又道:“那人讓我用自己的心換你今后的承諾,我原本不想的,但事實告訴我……我已經不行了。”
“既然如此,我的心給你又何妨?”扶余緩緩說著,右手移到胸前并指一劃,然后雙手硬生生扒開胸膛,取出一顆綠色的螢石放在了姬玄的面前。
“來,接著,我的心就是塊石頭。”扶余輕聲說道,自始至終他黝黑的臉龐都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取心之痛于他無礙。
姬玄看著扶余胸口流淌的綠色血液,看著打開胸膛內部的五臟六腑,他明白扶余盡管不是人,但身體構造與人無異。
既然如此,剖胸取心如何不痛?
姬玄沉默著不知該接還是不接,他想拒絕,想著現在這心裝回去以精怪的體質應該還能用的時候,扶余起身伸出毛茸茸的左手拉過姬玄的手,把這顆石心放在了姬玄的右手上。
淡淡飛灰從扶余身上飛出,淡淡綠色熒光飄飛,扶余的身體已經在一點一點解體。
“不用愧疚,就算心再裝回去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這僅僅是一個交易,是一個你可完成可不完成的交易,沒有掣肘,沒有限制,這只是我無盡歲月最后的不甘而已,如何做全憑你意。”
扶余的身體成了光影般的存在,飛灰與綠光交纏飛舞。
“我自山中來,當在山中死。”
“對了,我的山叫:桃山。”
隨著扶余的逝去,亂石之中,死寂之中,一點點熒光升起,飛舞。
一塊塊石頭破碎,姬玄沉默著看著原本還有千丈的亂石堆在自動崩解,在無聲湮滅。
“桃山永遠不能復原了。”姬玄輕喃。
“為什么?”
“扶余死了,桃山也就真死了。扶余無盡歲月復原桃山,桃山在無盡歲月默默陪伴扶余,現在最后一個關心桃山的人死了,桃山也就沒了存在的意義。”
“這……可能是我聽過最悲傷的故事了,只為對方而存在的存在,只為對方而消失的消失。”
零兒臉龐上淚水滑落,她牽上姬玄的手用力握了握,像在安慰姬玄,又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姬玄拉著零兒慢慢升上高空,看著蒼茫大地上的一塊黑色,這是桃山最后的痕跡。
“姬玄,如果真有那一天,你會復原桃山嗎?”
“會的,只是……那已經不是扶余的桃山了,桃山也不可能有扶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