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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是夜,州府某處房間內,唐晶魚躺在床上,緊闔雙眼,旁邊大夫正在號脈。

  二品大員身穿便裝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等著結果。

  屋子里只此三人,片刻后,大夫站起身來,走到面前躬身說道:“大人,病人并無生命之憂,只是有些淤血未化開,堵了心竅,這才無法醒轉。”

  “嗯,快去開藥吧。”

  “是。”

  大夫拿著藥箱出去了,二品大員這才走到了床邊,看著床上昏迷不醒的唐晶魚久久無聲。

  大明萬歷三年臘月初九,天氣晴,空氣還有些清冷。

  大柳樹村,天色還有些灰蒙蒙的,就連報曉的公雞都還在睡覺,將頭藏在翅膀底下。

  辛寡婦家的柴門已經打開了,薛允洲從門里走了出來,嘴里念念有詞,手里提著一把帶鉤的扁擔。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嘴里念叨著《詩經》里的詞句,他走向一邊的耳房,從里面提出來兩個木桶,打算去村子西口的井里打水回來。

  薛辛氏從門口探首出來,對兒子說道:“洲兒,別忘了布袋。”

  “欸,知道了。”

  薛允洲答應一聲,掛好了木桶往肩上一扛,走到北墻墻邊,伸手摘下了一個布口袋往脖子上一掛。

  擔著木桶出了門,腳步輕盈地往西邊走去,臉上沒有一絲困意,顯然是起早起習慣了的。

  走到井邊,薛允洲把木桶扁擔放在井邊,沒著急打水。

  而是往村外的一片小樹林走去,走到樹林里面,他看著四周圍光禿禿的樹木,眼睛在尋找著什么。

  忽然,他的面色一喜,徑直走到了一顆樹前面。

  蹲下身子,眼睛直盯著樹底下,摘下了脖子上的布袋。

  他從布袋里面取出一把小鏟子來,鏟子說是鏟子,卻是木頭做的。

  用起來很費勁,鏟土鏟的很慢。

  但好在用不了多少時間,他想要的東西就看見了。

  是蚯蚓,好幾條肥碩的蚯蚓在腐殖土里互相糾纏在一起。

  薛允洲也不嫌惡心,直接下手去抓,一條條地放進布袋里,直到鏟子再鏟下去怎么也找不到蚯蚓了為止。

  把鏟上來的腐殖土一并收進了布袋里,薛允洲站起身來看向了其它的樹。

  雞叫三遍,萬象更新,薛允洲收了半袋子的土走回了井邊。

  不能再耽擱了,不然其他人家也要來挑水了,到時候可就要排隊了。

  把布袋摘下來放好,站到井邊上,拿起井口放著的繩子綁好了木桶,檢查了一下繩子是否綁結實了。

  確認繩子結實,就一下將木桶扔進了水井里,發出咚的一聲響。

  手拿繩子,來回搖水,廢了一番功夫,才算把桶裝滿了水。

  一只手攥緊了繩子,另一只手去搖轆轆,隨著繩子繃緊了,就兩只手上去使勁。

  一圈兩圈三圈~

  終于一桶滿滿的水到了井沿上,咬著牙把住了,伸另一只手去攥住了木桶把。

  確定抓住勁兒了,薛允洲才敢放開轆轆的把。

  兩只手抓著提起木桶,穩穩當當地放在井邊,解開繩子綁上另一個。

  噗通一聲,又一只木桶放進了井里。

  打鳴的公雞們完成了一天里最重要的事情,昂著脖子踱回了窩里。

  驕傲!

  一天之計在于晨,哪怕冬天沒有農活可干,但農戶們還是遵循著生物鐘的本能全部爬了起來。

  只有年齡極小的孩子還在賴床,年歲超過了四歲的孩子都被大人們攆了起來。

  孩子們起了床,揉著惺忪的睡眼,穿好衣服,便以各家為隊伍,由最大的孩子帶著,去往自家的地里解決便溺的生理問題。

  冬日的清晨很是清冷,破天荒早起的劉璋呵出一口白氣,一溜小跑跑進了茅房。

  他今天早上睡著睡著突然肚子疼,疼出一腦門汗來,著急忙慌穿好衣服,撞開了房門就往外跑。

  動靜太大,驚的另一個屋子里的三個人都一個激靈。

  春杏嘟囔著問:“剛才啥動靜啊?嚇死我了!嚇得我的心怦怦跳呢都!”

  阿萍同樣嚇了一跳,聞言說了一聲我去看看,坐起身來就開始穿衣服。

  桃花跟春杏不說話了,眨么著兩雙小眼睛看著阿萍。

  等阿萍穿戴整齊,走出去了。

  簾子一放,桃花扭過臉去看著春杏神秘兮兮地說:“欸!好像比以前又大了呢!”

  春杏笑出小虎牙來,小聲符合道:“是啊!是啊!越來越大了呢!”

  說完,她把自己的被子掀起一點兒來,低頭看了看,噘著嘴看了回來,“我的怎么好像就是不長呢?”

  桃花沒好氣地伸出手去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傻丫頭!這個急不來的!”

  “啊?”

  阿萍走出去就發現少爺的房門是開著的,撩開簾子沒看見人,只看見床上掀開的被子。

  退了回來,走到屋門前,往院子里看去,也沒見人。

  “奇怪,少爺從來沒起過這么早啊?”

  嘀咕一句,阿萍倒是不去管這個了,走到爐子前,扒開了火門,開始燒水,準備早上要用的熱水。

  一刻鐘后~

  劉璋黑著一張臉,按著肚子走進了屋里。

  阿萍看見他了,隨口問了一句,“少爺,你怎么起這么早啊?”

  “啊!”劉璋眼珠子一轉,“我昨晚吃多了,剛才去出恭去了。”

  “哦。”

  阿萍哦了一聲,用手挨了一下壺,發現熱乎了,跟劉璋說:“快來洗洗手吧。”

  “好。”

  阿萍給倒好了水,去拿毛巾的功夫,劉璋已經嘩啦嘩啦洗起了手。

  手心手背手指,還要洗手指甲縫,洗的比以往要仔細認真幾十倍,一遍不行還要洗第二遍。

  阿萍不解地問:“少爺,你平時不是就洗一遍的嗎?”

  “啊!我今天忽然想洗兩遍了。”

  阿萍有點納悶,但還是給他換了一盆水。

  劉璋把手泡了進去,有點尷尬地洗完第二遍,用毛巾擦干凈了。

  他忽然問:“阿萍,咱還有蛋糕剩下嗎?”

  “還有三塊吧,都在廚房放著呢。”

  “哦,我突然感覺好餓啊……”

  咕嚕,肚子適時配合了一聲,阿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捂著嘴吃吃地笑起來。

  劉璋疑問道:“你笑啥?”

  “沒啥?”

  “你在笑我嗎?”

  “呃……噗嗤,咯咯咯咯咯!”

  “笑吧,笑吧,笑一笑十年少。”

  劉璋猜的到阿萍為什么發笑,無非是笑話他剛拉完就要吃,特別像某種動物。

  哼哼!

  但這不是他愿意的啊!

  就在剛才,腹痛難忍的他蹲在茅房,那可真是一瀉千里!

  用一句詩形容便是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

  咳咳!

  就是他這三千尺是帶著味道的三千尺,那種把皮革漚爛了再泡到沼澤地里加了個工,最后撈出來扔到了咸魚堆里的極致味道差點兒把他自己熏暈過去。

  他倆這邊笑得很開心,劉璋徹底忘了茅房那邊,但早上還有別人上茅房啊!

  劉宗杰人老覺少起的早,也早早地來到了這里……

  “嚯!這什么味兒啊!”

  大柳樹村,外出打水的漢子們看見薛允洲擔著水往回走,都會說上一句話。

  “呦!今天又是你第一個啊!”

  “哈哈,是啊!”

  “呦!薛小郎還是這么勤快啊!”

  “牛大叔早!”

  “早!”

  擔著兩桶水回到家里,辛氏幫著他把水倒進缸里,拿下他脖子上的布袋,薛允洲說了一聲,繼續去擔水了。

  辛氏回了屋,拿著那袋子土到了屋子里的一口小缸邊,一股腦都倒了進去。

  缸里面已經有了多半缸的腐殖土了,紅色的蚯蚓一接觸土面,立刻歡快地鉆進了底下。

  辛氏看著這缸土就像看著什么稀世珍寶一樣,眼里充滿了希冀的光彩。

  薛允洲再出去就會碰到同齡人了,有相熟的小伙伴看見他過來打招呼,肩膀上同樣擔著一個扁擔。

  有一個少年問他,“軸子,聽說你家借了一百只小雞仔兒,是不是真的啊?”

  這孩子是住在彪悍婦人一家旁邊的,從婦人家孩子嘴里得知這個消息,甚為驚訝,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睡著之前都在想著明天看見薛允洲一定要問一問。

  其他孩子一聽也支棱起了耳朵。

  薛允洲笑著說:“確實,一百只雞仔兒。”

  “哇!”

  所有的孩子都發出一聲驚呼來,那個孩子得知這是真的,憧憬地說道:“一百只雞仔啊!那得是什么樣兒啊!欸!軸子,到時候我能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

  其他孩子聞言都踴躍報名。

  “我也要去!”

  “我也想去!”

  “還有我!”

  “一百只雞仔!俺這輩子還沒見過這么多小雞呢!”

  薛允洲噗嗤樂了,道:“你才活了多大啊,就一輩子啊”

  說這話的少年靦腆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光頭,嘿嘿笑出了聲。

  貧瘠的村莊,有一件不同于平時普通生活的事都會成為一件大事,新鮮事。

  而新鮮事必然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人們或抱著看熱鬧的想法,或抱著幸災樂禍的念頭,或抱著祝福的心態……

  總之各種各樣的心態都有,他們既羨慕先行者的一時光鮮,又處于對未來灰暗前景的恐懼中。

  隔岸觀火,他們在一種自相矛盾的信念里,既希望成功也希望別的……

  孩子們里面并不是只有純真,還有些孩子已經走上了生活的舞臺,開始參與進家庭活動的方方面面了。

  他們的父輩也拿他們當真正的男人來看待了,所以這些已經不能再被稱之為孩子的孩子,不無擔心地對薛允洲說:“允洲,一百只雞仔你該怎么養啊?小雞雛兒很容易死的,再說咱這村子里老鼠多,野物也多。還有黃皮子偷雞,前段時間,村子里就抓住了一只偷雞的黃皮子。”

  薛允洲感激地看著說這話的大哥哥,這個大哥哥是村子東頭的游方大哥,今年18歲了。

  這些話可以說是句句肺腑之言,是真心為了他好的建議。

  “多謝大哥提醒,這些事兒我都想到了,到時候我打算把雞仔們都養在屋子里,跟我同吃同睡。我保證一天都不離開它們。”

  游方點點頭道:“這也是應該的,一百只雞仔養活不易,你要多上心了。”

  “嗯。”

  老宅,劉璋跟劉宗杰站在一起,以手帕捂住口鼻,甕聲甕氣地說話。

  “真沒想到,冬天天氣這么冷,這茅房里的屎尿都能捂臭了!真是的!”

  “嗯!確實,真是沒想到啊!”

  兩個人,一老一少睜眼說瞎話,明明站在上風頭的位置,卻要捂著口鼻裝樣子。

  尤其是劉璋這個罪魁禍首,裝的最勤快最敬業,恐怕別人知道這溢散了整個宅子的臭味兒是因為他……

  蕓娘帶著一干女眷跑到了宅子外面逃難去啦,還帶走了廚子跟廚房里的蛋糕。

  臨走的時候,蕓娘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一眼劉璋,全是因為老實阿萍,把他早上去出恭的事情如實告知了未來婆婆。

  劉璋笑得很尷尬,在心里暗暗發誓,一定會記住這個仇的!

  等以后看我不拾掇死你!傻阿萍!

  作為懲罰,他被勒令留在宅子里盯著把茅廁掏干凈……

  掏茅房的人已經換了三個了,沒有一個能堅持一炷香的……

  劉宗杰捂著鼻子翁聲問道:“小子,你怎么回事?怎么拉屎這么臭啊!”

  “噓,您小點聲,我都快燥死了!”

  “放心吧,沒人聽得見的。說說,你這是咋了?”

  劉璋嘆了口氣道:“欸!這事兒啊,說來話長……”

  “那就簡單點說!”

  “額……就是我吃過一個奇怪的東西,從此之后我就越吃越多,今天這種情況還是頭一次!”

  “奇怪的東西?是什么?”

  劉璋小聲地回答道:“據說是骨靈的靈骨,您是持妖人,有沒有聽說過這東西啊?”

  “骨靈?”

  劉宗杰搖搖頭。

  “聞所未聞,不過此事你可以去問問柳仙。”

  劉璋眼一亮,這正是他主動說出來的原因。

  “我該如何問他?”

  “不難,只要帶禮物去拜訪便是,他自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啊?禮物,一棵樹能要啥禮物?”

  “嘁!是柳仙人!你要投其所好,比如可以送他名人字帖或者一首好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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