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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碼頭邊上演了一副奇景,據說是有一個扛包的手腳并用爬著扛貨。

  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兒,好多扛包的都去圍觀,人群圍了一圈。

  人聲鼎沸,一時間熱鬧非凡,比廟會趕集還熱鬧的場面吸引了劉小皮倆人的注意。

  兩個人來到人群里面,探頭往里觀瞧,只見確實有一個男人背上綁縛著一個大麻袋手腳并用往岸上挪。

  “這!這人怎么如此作踐自己!”

  宋立輝在心里搖搖頭,對此甚為不齒。

  他只是想想,沒有說出來,但有些個品行不端的閑漢子,卻很是口無遮攔。

  “哈哈哈哈哈!快看,他多像一只王八啊!”

  “對啊!對啊!看他被自己的殼壓的,脖子伸的老長,活脫一只大王八!”

  “還是一只會臉紅的王八!”

  言語粗鄙,滿口污言穢語,抱著肩膀笑出一口的大黃牙來。

  這三個人是這一片的混子,平時便欺壓碼頭上的苦哈哈們,今天有這樣的一副西洋景可看,不禁放開了肚皮恥笑。

  周圍圍觀的人大多默不作聲地看著,全場只有這三個人在上躥下跳地蹦噠。

  活脫脫三只骯臟的老鼠。

  老崔已經不再勸了,只是又加了一塊木板,方便漢子扛包,自己坐在木板頭上,拿著旱煙槍一口口地吸煙。

  透過氤氳的煙氣,老崔神色復雜地看著眼前掙命的書生,腦海里還在回響方才兩人所說的話,最忘不了的便是那近乎于絕望的懇求。

  “你走吧!我這活真的不用你干了!不論你是書生還是扛包的,我都不用你了!”

  “……我娘子生了重病,需要錢抓藥,您就讓我扛完吧!”

  再度吐出一口煙火,老崔看著漢子放好又一袋,坐了下來倒氣。

  “哈哈哈哈哈!你們看啊!王八翻了蓋了!”

  那邊的混混又喊了一聲,周圍的人紛紛用眼神表達憤怒,老崔終于忍不住了。

  拿起煙槍在木板上咄咄咄磕出煙葉來,眼睛看著這三個人,嘴里喊道:“你娘生你們的時候是不是忘了給你們凈口了!才讓你們長這么大了還滿嘴里噴糞,從下面吃飯,上面拉屎的狗東西!”

  “嘿!老王八蛋!你不想活了是吧!”

  擼胳膊挽袖子,其中一個想上來動手,被同伴拉住了。

  在其耳邊小聲說了一句話,“別跟這老幫子計較,這家伙殺過三個海盜!”

  咕咚!

  混子咽下一口唾沫,他也只敢在口頭上占便宜,用拳腳恐嚇一下別人。

  遇到殺過人見過血的真漢子,打心眼里發怵。

  “哼!”

  冷哼一聲,混子不倒面子又撂下一句狠話,帶著倆小弟轉身走了。

  推開擋路的人群,嘴里還在碎嘴子,“滾開!滾開!好狗不擋道!”

  這三人著實可恨,但人們敢怒不敢言,紛紛給他們讓開。

  但就在最后一個人走過去的時候,一只腳忽然伸了過來,叉在了他的必經之道上。

  哎呦一聲,這孫子摔了個狗吃屎,宋立輝悄無聲息地隱進了人群里。

  劉小皮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還以憨厚的笑容。

  那邊罵罵咧咧地爬起來了,大聲嚷嚷著讓耍陰招的小子出來,就看見了一大堆后腦勺對著他。

  扛包的書生喘勻氣了,掙扎著爬起來,先給老崔鞠躬道謝道:“感謝老哥哥恩義之舉!”

  老崔無奈地嘆口氣,揮揮手,“啥也別說了!快去扛袋子吧,已經八袋了,還有三十二袋呢!”

  誰知這書生卻搖搖頭道:“是扛了五袋,老哥哥自己扛的三袋不算的。”

  “你……”

  老崔氣哼哼地磕磕手里的煙袋鍋子,揮揮手不說話了。

  這白面書生又進了船艙,劉小皮忽然對宋立輝說:“咱去幫幫他!”

  “啊?”

  “啊什么啊!跟我來!”

  說著,劉小皮已經走出去了,宋立輝趕緊跟上。

  老崔見有兩個人走過來,不耐煩地道:“你們倆要干嘛!”

  劉小皮拱拱手道:“老大哥,我倆是那漢子的朋友,過來是想幫忙的。”

  老崔眉頭舒展開來,趕緊道:“既如此,你倆快去幫一把吧,這頭犟驢非得把自己累死不可!”

  劉小皮點點頭帶著宋立輝往船上走去,進了船艙正看見書生正在往腰上系繩子。

  “你們是?”

  書生抬頭看著兩個陌生人問。

  劉小皮拱手道:“馬秀才,我倆對你早有耳聞,仰慕已久,今見你有了難處,特來幫忙的。”

  馬漢興搖了搖頭謝絕道:“多謝兩位的好意了,馬某心領了。”

  劉小皮卻不與他多說,招呼一聲,跟宋立輝一人扛起一個麻袋就往外走。

  馬漢興也沒精神多說,綁扎好了扛起一個也跟了出去。

  三十二個麻袋,讓劉小皮兩人抬走了二十七個,兩個人都是累的滿頭大汗,尤其是宋立輝,捶著酸痛的肩膀心里不無抱怨。

  面上不好表現出來,只能在哪兒嘶嘶蛤哈咬牙歪嘴的,不停地揉腰。

  書生只扛了十袋,此時幾乎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嘴唇慘白,面色鐵青地委墩在地上。

  老崔拿著一個錢袋子走到他面前,蹲下來就往他手里塞,馬漢興輕微地搖頭,不肯接。

  嘴唇蠕動著說了個十字……

  “欸!”老崔長嘆一聲,“你呀!十個行了吧!”

  從錢袋子里數出二十枚銅錢來,當著馬漢興的面數清楚了。

  “拿著吧!”

  馬漢興這才張開了手,老崔將錢放進他手心里,看著他閉上眼睛休息的樣子莫名覺得酸楚。

  站起來拿著錢袋子走到了劉小皮哥倆面前,“拿著吧!”

  劉小皮不矯情,直接接了過來。

  老崔小聲道:“你這個朋友太倔強了,說什么也不接余下的錢,你們還是勸勸的好,畢竟他家里的需要錢治病呢。”

  劉小皮連連點頭,“是是是,我這個哥哥就是這么個人,這讀書人的脾氣秉性就是怪!”

  老崔好奇問道:“你這個朋友脾氣是挺倔的,確實像讀書人。他到底是誰啊?方便說一下嗎?”

  劉小皮神秘地一笑,小聲說:“說出來怕嚇著你,我這個哥哥那可是秀才公!”

  “什么!”

  老崔一聲驚呼,繼而一臉的惶恐低聲說道:“哎呀!我的天爺啊!我這怎么就讓秀才公給我扛包了呢!這真是造了大孽了!”

  “噓!”

  劉小皮示意他小點聲,道:“別聲張,你看這兒除了我倆也沒人認出他來不是!你要是大喊大叫的讓大家都聽見了,有人告到官府有你好受的了就!”

  “是是是!”

  老崔趕緊點頭,從身上又多掏了幾塊碎銀出來,硬往手里塞。

  “還望兄弟快快把秀才老爺請走,我這點錢權當喝個茶水了!”

  劉小皮不收,推了回去,“你把我當什么人來?快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不會亂傳的。”

  “如此,那我可要多謝二位小哥了!”

  這不得不說是這個時代的悲哀,像老崔這等在海里面與死神共舞,與風浪搏擊,與海盜廝殺的鐵血真漢子。

  到了陸地上就得被陸地上的人情禮法捆的死死的,只是秀才兩字就把他嚇得六神無主。

  天然的社會等級,士農工商,深入人心,是一道永遠也打不破的枷鎖。

  支撐著偌大帝國不停運轉下去的底層百姓,從內心里認同當權者的各種話語,哪怕這些話是說給他們聽的,從來不是他們認同的。

  老崔這樣的人,在大明全國還有千千萬,但馬秀才這樣的人,卻是真正的鳳毛麟角。

  平時連想都不敢想的貴族老爺驟然出現在面前,而自己剛才還讓老爺扛包,這是不想活了啊!

  老崔懷著忐忑的心情,看著蹲在秀才老爺面前說話的劉小皮,寄希望于對方能幫自己美言兩句。

  他已經打定主意了,從此之后不再來兗州!

  劉小皮此時蹲在馬漢興面前,手里抓著那個錢袋子,正在跟他商量干活的事兒。

  “我要翻蓋房子,需要一個和泥的小工,你去不去?”

  “去!”

  宋立輝睜大眼睛瞪著眼前這一幕,覺得今天劉小皮一定是瘋了,他居然敢雇傭朝廷在冊的秀才老爺干小工!

  “這工期呢是一個月,每天給你十五文錢,本來呢,是應該給二十文的,但我這里中午管飯,這飯錢自然不是我出。”

  “嗯!”

  “那行,這事兒可就這么定了,到時候……”

  說到這兒,劉小皮一指宋立輝,“你就跟著他一起去上工。”

  “嗯。”

  劉小皮點點頭,將手里的錢袋子遞了過去,道:“這個呢,是定錢,你先不要多說,我從老崔那里知道你的事兒了。這本來也應該是你應得的,我只是提早交給你而已。”

  馬漢興沉默了一會兒,終究是點點頭,“謝謝!”

  “沒什么,這兒是六十枚銅錢,頂你四天的工,你可得記下來。”

  “我記住了。”

  “嗯,”劉小皮站起來說了一聲走吧,帶著宋立輝頭也不會就走。

  宋立輝往后看了一眼,在他耳邊輕聲說:“哥,那個叫馬漢興的好像在哭啊!”

  劉小皮說:“哭就哭唄,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碼頭邊,馬漢興緊緊攥著錢袋,低垂著頭,肩膀一顫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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