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從來沒被人欺負過，更沒被女人欺負過，稱得上奇恥大辱。
直到那女人掐著脖子將他摁在地上，瞪著血紅眼眸一拳砸下后，公子終于覺得丟臉再怎么說也比丟命要好太多了。
公子腦袋沒被女人捶爛，那簡陋粗劣的車輿替他受了這拳，露出碗口大的洞，碎木屑濺射女人一身。
公子后頸被蘇斂拎著，仍心有余悸，大口喘著粗氣惱羞成怒罵道：“瘋女人。”
女人模樣極其猙獰，顯然這并不是一拳就能了的事，她齜著牙不斷低吼。很難想象如此豐腴身姿的漂亮女人會像頭狼一樣低伏著作出一副獵食姿態，公子有些后悔稱她為姑娘了，更后悔把那大餅給丟了。
車輿那洞被一拳到底打個通透，觸目驚心。
車廂不大，蘇斂跟小丫頭兩人就擠在門口，沖出去有些難度。
“兄弟，十兩銀子，大餅賣與我。”
公子是拿錢出來瀟灑的，并不想莫名其妙把命丟在這個更加莫名其妙的瘋女人手里，伸手就去拿蘇斂手中燒餅。
蘇斂抬了抬手，笑道：“公子也瞧得上這糟糠雜糧么？”
女人往前爬了半步，公子急眼道：“最多二十兩。”
不過幾個銅子的玩意兒也配二十兩雪白銀？公子從未如此憋屈過，總算有些明白色字頭上一把刀的道理。
“二十兩買個燒餅可是有些貴了。”蘇斂搖搖頭，拿著燒餅笑道：“一百兩。”
公子狠狠瞪著他。
女人顯然沒有什么好耐心，徑直撲了過去，張嘴就去撕咬公子脖頸。
“二百兩。”
蘇斂仍舊是笑，掀開車簾一角要把大餅丟出去。
香風襲來，卻是要人命的香風。公子臉色煞白甩出銀票，再不敢討價還價。
蘇斂笑瞇瞇接過，這才不慌不忙拔出腰間那柄無鋒無刃鈍劍，女人動作一滯，卻仍暴躁的捏住公子脖子，狹長的秋水眸子血紅一片。
蘇斂輕輕將大餅重新塞回女人嘴里：“公子如此體面人不值區區二百兩么，錢或許是別人的，命才是自己的，甭拉著臉，這買賣公子做的不虧。”
女人總算縮了回去，蜷縮在角落啃著她的大餅。
公子摸了摸脖子，有五道深深勒痕，疼得他齜牙咧嘴，望了蘇斂一眼：“貴姓？”
“蘇。”
“大涼人？”公子挑了挑眉，一瞥那柄鈍劍，又問道：“蘇家劍冢？”
蘇斂點點頭：“單字一個斂。”
公子嘿嘿一笑，上下打量他：“挎把破劍便當自己是那劍魁了？你若把這身行頭置換置換姑且還能誆公子一回。公子啥都不多，獨獨不缺銀子，那無量山大楚也都去過，王守道藍羨子哪個不比你像個練劍的？還劍魁勒。”
蘇斂坦然承認道：“人在江湖，不借些前輩名頭哪敢出門，遇上打不過的報個名頭好歹還能唬唬人不是。”
公子沒多問了，揉著脖子望了角落女人半響，搖搖頭自己卻是笑了：“你這婆娘倒是好大的力氣。”
再不以姑娘相稱。
蘇斂點點頭實誠道：“她是枯山劍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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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官道車馬是沒資格入驛站的，便是離得近些都要惹來不小麻煩，小老頭遠遠把車停了，拎了桶水去喂騾子，很少跑遠路的騾子頭埋進桶里就沒抬起過。
趕車同樣是件熬人的事，人不比那牲口輕松多少，小老頭靠著樹乘蔭，取出塊饅頭慢悠悠啃著，不過銀子掙得多了，也就不覺得有多累了。
蘇斂拿過一張大餅遞給小丫頭，小丫頭哼了聲本來不想接的，可終究抵不過叫喚的肚子老老實實坐在了他身旁。
公子瞧著連那瘋女人都有份，便走過去一伸手：“給我一張。”
蘇斂笑道：“二百兩。”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公子有些著惱：“你餅子鑲金了？公子銀子不是大水流來的，用不著你來打財主。”
蘇斂拎起酒葫蘆喝了口，悠悠道：“若擱在淮城，這張大餅自然值不了幾個銅子，可出門在外凡事得講究個以稀為貴，買賣二字愿打愿挨，不要？餓著唄。”
公子恨恨咬了咬牙，轉身就走。
小老頭遠遠瞧著打了個圓場，笑呵呵拿出個饅頭：“公子若不嫌棄，小老兒這還有些干糧，這出門在外不備些吃食可不成，公子包了小老兒的車，小老兒便包公子吃食，結個善緣。”
向來瞧不起粗糧糟糠的公子這回沒嫌棄，吃的極香，覺得便是常吃的吳江鱸魚，滋味大抵也不過如此了。
這樣席地而坐背靠樹蔭納涼，竟莫名生出一種江湖子弟的不拘感，還挺不錯，公子咧了咧嘴。
“這人哪，吃慣了山珍海味，就想嘗嘗五谷雜糧，喝慣了熱湯美酒，就想飲口淡水清茶。餓久了呢，才不會挑挑揀揀，能填飽肚子的東西呀，那都是好東西。”小老頭笑了笑，遞過水壺給公子。
“游歷二字可不是說的那般簡單，真要出門在外了，那就是萬事難，與家里區別可大了去了。公子孤身一人，就更不容易咯，喝慢些，容易噎著。”
“雖是好說不好聽，公子理應帶些隨從的。”
公子沒生氣，喝了口水，只是輕輕擺了擺手。
他望了眼不遠處的那三人，問道：“他們去大涼何事？”
小老頭啃了口饅頭，搖頭道：“小老兒只管拉車，不該問的從來不問。”
蘇斂喝了口酒，拿那劍胚在地上輕輕畫著，一線一痕劃的相當細致。
小丫頭戳了戳他，蘇斂偏頭望她一眼，笑了笑：“不生氣了？”
丫頭噘著嘴沒說話，只是把剩下的半拉餅子伸到蘇斂面前。
意思很明顯，我吃不下了。
大餅確實挺大，能教她吃掉一半算是件不容易的事了，蘇斂也不嫌棄，張嘴叼了過去。
小丫頭在他身旁蹲了下來，望著地上亂七八糟的劍痕問道：“師傅，咱們要去找洛姐姐嗎？”
蘇斂幾口將大餅吞下，又添了兩道劍痕，沒再笑了。
“總不能真教她在外面給人欺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