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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先生可值二百兩

  聽戲的往往都是圖一樂呵,唱戲的大多圖個營生。養家糊口罷了,跟耍猴一個道理,沒幾個就真樂意在臺上口干舌燥的唱與人聽。

  也有愛唱戲的,便是一錢不收也愿意站在臺上費勁折騰,自得其樂,只是這種終究是少的。混口飯吃餓不死才是正經,所謂此番好戲已開腔,管他曲終幾人聽的大氣概說說便罷,可當不得真。

  如同那些仕子墨客揮毫潑墨瞧著風流瀟灑,真正能一字千金的又有幾個,大抵都是做些秀耍給年輕公子哥們看的把戲,混些賞錢餓不死而已。表面風流快活,背地里揭不開鍋的比比皆是。

  光為口熱乎的就已經拼盡全力了,哪有多余心思再去瞎折騰什么抱負,不過是閑下無人時哄哄自己,說開了也就顯得蒼白得很。

  蘇斂望著伏在地上眼眸通紅的女人,卻是在問小姑娘。

  “丫頭,想聽戲么?”

  大晚上的聽個屁戲,小丫頭撇撇嘴沒理他。

  蘇斂笑了笑:“可與老頭子帶你瞧的戲不一樣,這個要有意思多了。”

  說著就打開了窗戶,不過剎那,女人攜著呼呼風聲竄了出去。

  有唱小曲兒聲音自外面傳來,夾雜著女人低沉的嘶吼。

  本就熱鬧的小店更加熱鬧了起來。

  蘇斂又問了一句:“聽戲去?”

  小丫頭嘆了口氣,抱著劍老大不情愿的挪到師傅身旁,蘇斂抱著她一躍而下。

  戲臺簡陋,生旦凈末丑卻一個不少,咿咿呀呀唱的熱鬧。

  “魑魅魍魎一張皮,剝去心肝身上披。黃泉油鍋涮一涮,來生還唱今世笛。”

  大鑼一響,黃發文丑嘻嘻哈哈,如提線木偶蹦蹦跳跳靠近女人。女人如炸毛貍貓,眸子血紅,十指緊扣地面。

  那丑角仍在笑,笑的浮夸,四肢僵硬蹦跶著愈發近了。女人速度很快,一步竄出,跟林中撲殺般嫻熟,輕松銜住他脖子一扯,那腦袋便咕嚕嚕滾落下來。

  公子總算曉得那咕嚕嚕響了半夜的是個什么玩意兒了,任那女人模樣如何俏人身段豐腴再不覺得好看,只是心里發寒。

  卻仍然沒舍得關窗,縮著望那嘴里滿是血的女人哆嗦著嘆了一句:“真是個叫人打心眼里踏實的女人。”

  言辭由衷,絕沒摻雜半點懷疑。

  小丫頭將蘇斂胳膊連同劍胚一起抱得緊緊,都快哭了:“她又殺人了。”

  蘇斂伸手遮住她眼睛,平靜道:“那人本就死了。”

  確實是個死人,不光那丑角,臺上一整個戲班子具是死人,動作僵硬,如提線木偶被人拉著在唱大戲。

  死了兩次的文丑仍沒死,少了腦袋還想去抓那女人,女人一腳踹下便翻滾出十丈外,總算老實了下來。

  小姑娘覺得以后再不可能看戲了,就是老頭子拿一百根糖葫蘆叫她也不會再看了,只是行走江湖得有義氣,雖然那女人癡癡傻傻,丫頭卻還是想著應當帶著她。洛姐姐教過她,女子要有擔當,不是所有男人都有擔當的,所以大多時候得靠自己。

  丫頭尋思著這般嚇人的戲自己都陪女人看了,怎么也算有擔當了,女人以后可不能再咬她了。

  蘇斂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安靜的站在那看戲。

  苗疆養蠱,西梁煉傀,都不是什么正經勾當,常常被正派人士吐上好幾口唾沫罵上一句歪門邪道,恨不得連根給他拔干凈了。

  罵歸罵,卻沒幾個真敢去觸霉頭的。

  要不怎么說滿水的桶不響半桶水晃晃蕩蕩,這世上的道理最能把人說透了。

  套句唐蠻子的話說就是,放你個狗屁的歪門邪道鳥蛋說法,天底下奇門詭術那么多,武道是條大道就不許人家走小道了?無量山那群牛鼻子手談天下氣運也不見得是什么光彩事情怎么就沒人說是歪門邪道,這天下人最是虛偽,與愛瞧人皮囊的嫖客一般無二,瞧著順眼好看的就是正,瞧著偏旁怪奇的就是邪,忒得不講道理。

  瞧著正的不見得就是正,瞧著邪的同樣不見得就是惡,天底下最不缺的便是那些滿口仁義道德,一腹男娼女盜的斯文敗類。不過面皮功夫做得好,往往也就只教人瞧見了斯文,大多時候望不見那敗類二字。

  蘇斂挺喜歡這個說法。

  有個花旦翻著跟斗過來,手里抱著個老大錢袋,磕磕碰碰發出清脆聲音。她將錢袋遞向蘇斂,腦袋扭了個滿圓回望向遠處暴躁不安折騰著戲班子的女人。

  蘇斂沒去接,只是笑笑:“你們這看戲還倒找銀子的么。”

  花旦不會說話,手抱著錢袋沒動,腦袋快扭到了背脊上,仍舊向著那女人。

  意思再簡單不過,要買人。

  蘇斂仍是不懂的模樣,卻是伸手去接了:“這場戲看的不虧,白撿了袋銀子,挺好。”

  花旦往后翻了個跟頭,丟下錢袋,胳膊指向女人。

  這回總算聽懂了,蘇斂從懷里也掏出一沓銀票,甩在錢袋上,笑問道:“先生可值二百兩?”

  花旦腦袋扭了回來,夜色下沒勾臉的煞白面皮有些滲人,一咧嘴彎腰撿起銀票翻著跟斗而去。

  蘇斂彎腰拎起錢袋扛在肩上,牽著小姑娘慢悠悠跟上。

  公子覺得該是離開的時候了,這鬼地方實在教人半刻也待不下去。下了樓,跟來時一樣空空蕩蕩臟破得很,倒是掌柜仍舊坐在柜臺后面,算盤打得清脆。

  公子小心翼翼邁出一步,掌柜開口了,并沒抬頭,只是淡淡問道:“公子要出遠門么?”

  公子干笑點頭,慢慢朝門口挪去:“出去一趟,很快回來。”

  拉開門,頭也不回的跑了。

  算盤聲停了停,掌柜抬起頭露出一張勾勒著黑白的臉譜,望了眼跑遠的公子,低頭接著算起賬。

  “出了遠門可就再回不來了。”

  騾車停在客棧外面,騾子不知被小老頭牽哪去了,公子也沒心思去找,遠處戲臺上熱熱鬧鬧就差看客。

  公子跑得很快,回頭望了眼殺紅眼的女人,又嘆了一句:“真是個教人打心眼里踏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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