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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一劍入天機

  都說九龍口,不準坐,戲服穿破不穿錯。

  話都說不全的女人顯然不是個好鼓師,上了九龍口就再下不來,八尺絲線如捆羔羊將她五花大綁,動彈不得。

  再沒先前的威風。

  第一場戲歇了,該上下一場了。

  響器俱靜,良久,大鑼一開,有毛凈鐘馗撩著前襟踢蹬上樓。首戴幞頭,兩翼綴帽翅,怒髯紛亂虬立,雙鬢豎尖耳毛叢,著朱紅官衣蹬黑緞厚底,踏入馬鐙。十指一攥,生旦末丑悉數就位,再唱好戲。

  戲臺是最講規矩的地方,刀把子,馬鞭,寶劍主次分明,點點滴滴都錯不得,鐘馗只一抬手,缽聲響頓,有馬鞭拋來。

  一甩手,女人臉上多了條猙獰紅印。

  女人愈發暴躁,瞪著血紅眸子脖頸青筋畢露,崩斷大片絲線。

  “賊子宵小,吞心啖肺,該打該鍘。”

  那油花臉一句一言具是戲腔,挽了個鞭花馬鞭再揮,不留余力。

  女人吐出顆帶血槽牙,又掙斷幾縷絲線。

  “取鍘。”

  油花臉一揚手,回身幾步叉腿坐下,有銀龍鍘抬上。

  金龍鍘仙,銀龍鍘鬼。女人沒松綁,被摁著腦袋押在鍘刀下,瘋狂掙扎著,絲線斷裂如雨。

  “人皮狼狗心。皮毛骨肉血,半點不似人,奸佞邪祟哪里逃?”

  胡弦響起,鑼缽齊鳴,油花臉赤須怒目,五指一握,大喝道:“鍘。”

  若臺下有看客,光聽那渾圓戲腔,委實是一出鐘馗鍘鬼的好戲,想來要教那李姓公子瞧見了多半得拍掌叫好,然后悠悠伸出兩根手指頭:“對咱老李胃口,去,賞錢二十貫。”

  如此闊綽花法,再殷實的家底也該敗光了,蘇斂想著想著笑了笑。

  笑歸笑,自然不能瞧著女人死了。一抬手,被小丫頭死死抱在懷里的劍胚一顫,脫懷而出,五指一扣一推,那劍便化作白虹貫出,于黯淡夜色中劃出一條白芒,無聲無息卻顯眼得很。

  鍘鬼的銀龍鍘沒有想象的那般堅實,一觸即潰爆作漫天泥霧,碎片殘刃四散飛濺。蘇斂輕輕握拳,白虹卷起碎刃,布滿裂紋的劍胚恍如重獲新生,劍面光滑如新凝實了不少。再屈指一彈,劍氣炸開,將簡陋戲臺犁作兩半攜著漫天塵土刺過去。

  “來者何人?”

  花旦翻著跟斗擋下那一劍,被劍氣攪得粉碎,油花臉聲若洪鐘,朱紅官衣隨風獵獵。

  十指輕彈,生末丑掠至身側,只是缺了花旦未成一戲,油花臉怒目圓睜,聲如洪鐘,一字一句唱道:“賊子宵小,豈敢與邪祟作伍,罪當株連,魑魅魍魎哪里走,該誅。”

  蘇斂站在女人旁只是笑道:“聞道先生善啖鬼,奈何鬼不畏先生。”

  抬手虛劃,絲線斷了個干凈。

  女人眼眸鮮紅欲滴,只伸手一撈,枯山劍便緊握手中,久不曾握劍的女人氣機暴起,伏身一劍襲出。

  三伏時日,半夜該是星辰漫天,懸彎月。卻有烏云壓來,旱雷涌動撕開半面天幕,林間禽飛獸走,狂風大作,如冬日寒夜再不存半點暖意,納氣運引天象彰顯得淋漓盡致。

  一劍入天機!

  ————————

  丘羽機向來喜歡與師弟手談于望氣崖,而且棋品極差,最喜歡做那悔步的勾當,常常被續子良罵不要老臉。

  罵歸罵,卻又總是樂意與丘羽機再下,反正兩人都是臭氣簍子,誰也笑話不了誰。整個無量山續子良能贏的人不多,也就他這師兄愛找他了,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從無勝績。

  “你還下不下?”

  續子良瞌睡連天,偏偏對面那家伙半天不落子,眼瞅快天亮了實在是沒耐心再等。

  望氣崖落鶴亭里,棋盤支開,黑白分明,兩支蠟燭搖曳著燭光,快到了見底的邊緣,這兩老頭明顯斗了整宿。

  棋局走勢很明了,白子相當被動,每一子都得細細斟酌,一步錯便滿盤皆輸。丘羽機沒急著落子,一手捏子一手捋著細長白眉,只是偏頭瞧了瞧外面漆黑望氣崖,神色復雜。

  “有人入天機了。”

  續子良一愣,同樣抬頭望去,手指捻算一番眉頭皺了起來:“不是好兆頭,江湖那不到二斗氣運如何能再喂得出一位天機,棋盤亂了,這只莫名其妙的無厘手誰伸的?”

  天下氣運就那么多,耗去一些便少一點,入天機窺四象得造化哪個不是與天奪運?一顆蘿卜一個坑的道理,總不能人人都入造化,武夫至極不外乎奪那一口氣,奪到了也便曉了三清,天下氣運,國運江湖各一半,借出八斗與大涼的江湖哪能湊出那一口氣?

  半瓢水蒸出一鍋飯實在是個匪夷所思的稀罕事,得細細尋思。

  “是枯山那女娃娃,恐怕開了竅,細細想來倒有些當年那女子的影子。”丘羽機點了點頭,不動聲色抹去兩枚黑子,捻著老長的白眉慢悠悠道。

  “如此說來,豈不陰差陽錯把江湖榨干了?這可不成,得說清楚,這筆爛賬可不能背在無量山這,那些武夫最不愛講道理了,說不得又得被吐上好些口水。”續子良眉頭皺得更緊了:“叫小師侄下山一趟?”

  丘羽機又抹去一枚黑子,搖了搖頭:“多說無益,講不通的道理講了又如何,他們要的是說法,說多了倒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徒增煩惱罷了。”

  “況且,小師侄下山了,長生怎么辦?還不得被他師兄弟們欺負死。”

  續子良無奈了,嘆了口氣:“話說這百年開慧根的著實多了些,還都跟蘇家劍冢沾親帶故的,那蘇斂哪是什么劍魁,我倒瞧著他才像是在修長生道。無心插柳能成蔭,真是好大的福運。”

  “緣之一字,易念難寫,妙手偶得罷了,眼紅不得。”丘羽機笑了笑,總算是輕輕落子:“該你了。”

  莫名來了煩心事,續子良哪有心思再下,心里總覺得膈應得很,良久才搖頭苦笑:“可真是咸吃蘿卜淡操心了,小輩的事管那般寬干什么。”

  捻起顆黑子,一低頭,望氣崖上頓時響起破口大罵。

  “老不要臉的混賬,你又偷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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