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多心頭巨震,這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大的秘密。雖然他和布蘭多已經是一體,可畢竟難以解釋兩世的記憶從何而來,雖然他令自己接受了這一切,可心結也是難免會存在的。
沒料到這個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地一時間就被黃金魔樹撕開了。不對,但他馬上搖搖頭。黃金魔樹的心靈滲透不可能那么快進入他內心深處,那個怪物是在利用他的思維慣勢——若說布蘭多的祖父為何會說出這樣一句話。
布蘭多忽然明白過來,那一定是他自己認為這個老人應該會說出這樣一句話。只有人本身才了解自己懼怕什么,在這里,他的敵人是自己。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反應過來自己的心靈防線還沒有易手之后,那種赤裸裸地暴露在敵人面前的感覺就消失了,布蘭多很快冷靜了下來。黃金魔樹的第一個攻勢被他利用上一世的經驗機緣巧合地化解,心靈狀態反而更加穩固,不由得讓他暗叫一聲僥幸。
他拔出湛光之刺,答道:“有沒有資格,一試便知。”
老人點點頭:“不錯,這才像是達蒙家的男子漢。不過這個世界上空口說大話的人太多,我不希望我的后代也是這樣的無能之輩。”
布蘭多心頭一動,這不是試探,布蘭多祖父的反應是布蘭多心靈中自我肯定的表現。這說明他的自信狀態正在逐漸回復,這是心靈正接近穩固的巔峰的征兆。
這是一個好兆頭。
布蘭多示意自己的祖父先出手,那怕是在夢中,但畢竟面對的是自己的長輩。處于禮貌也是出于自信,他也應當禮讓。
在黃金魔樹的夢境之中,一味的搶先并不是你的力量占據上風的表現,有可能正是這個邪惡的生靈為你安排的一個無法察覺的陷阱。唯有緊守人性之中的每一個弱點,才能讓它無機可乘。
老人再次點頭,他左腳前移一步,劍放在左臂之后。這個起手姿態是軍用劍術中最老練的一種,布蘭多一看就忍不住頭皮一陣發麻,當年就是他自己也沒把軍用劍術練到這個境界,至于布雷森、芙雷婭他們那些人的劍術和這個一比起來更是什么都不是了——布蘭多,你的祖父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這個念頭從他心中一閃而過,布蘭多就感到自己手中的劍沉重了一些。他忍不住破口大罵,僅僅是這么一個間隙的畏縮情緒竟然也被黃金魔樹抓住了,這還要不要人活了!
他也擺出了防御姿態,因為還沒有其他劍術的技能,因此他也選擇了軍用劍術中一種比較成熟的防備起手姿態。在如此老練的劍手面前,他擺出他以前用過那些高級劍術的花架子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沒有經驗積累,光是一個架子在布蘭多的祖父面前等于說全身上下都是破綻。
布蘭多作為一個老戰士,也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老人沒有任何表示,劍光一閃已經出手。布蘭多發現他祖父的劍算不上快,但卻穩,穩得嚇人。用戰士專業一些的詞匯來描述——就是從正面看上去毫無破綻,明明是平平無奇的一劍下來,卻感到四面八方的空隙都在對方這一劍姿勢的反擊范圍之內。
他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就是布蘭多記憶中他祖父的劍術?難怪能拿到燭光勛章,這怪物一樣的劍術,難怪布蘭多的劍術天賦如此出色,原來是一脈相承——他忍不住想這個老人若出身稍微好一些,估計就直接受封騎士了。
布蘭多沒有反擊的余地,那就只能先封住對方進一步攻擊的余地。當的一聲兩柄劍交錯在一起——好大的力道,布蘭多心頭暗驚。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驚完,就感到對方的劍又重了一分。
臥槽你媽的黃金魔樹!
布蘭多當然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這簡直是無縫不入,比起來游戲中那個黃金魔樹簡直就像是個玩具一樣。什么是操縱人心的大師,這才是,不過布蘭多這一刻卻一點也沒感到害怕,而是感到戰意盎然起來。
他盯著自己祖父的眼睛,老人的神色一直是一平如水,冷靜,但卻像是能洞悉人心一樣。
布蘭多忽然覺得很奇怪。為什么如此出色的一個祖父,在布蘭多本人心中卻會如此淡漠,甚至剛才第一眼看到這個老人時,他還要從對于幼時自己的記憶中才能應證——這正是他的祖父。
這明顯不正常。
他搜遍自己的記憶,布蘭多對于自己祖父的記憶似乎就是嚴厲,不茍言笑,再就是關于燭火勛章和十一月戰爭老兵的重重光環。而其他關于這位祖父的記憶,甚至還沒有對于相關的那座老宅、還有那幅油畫來得深刻。
可一個朝夕相處了幾年的祖孫之間,怎么可能有朝一日再次相遇時形同陌路?甚至連自己祖父昔日的音容相貌都漸漸淡忘了,布蘭多看起來可不像是這樣的人。
他再一次架住老人的劍,當一聲金屬交擊的聲音。他感到手中的劍又重了一分,甚至差點拿不穩脫手飛出去,布蘭多心中一驚,他忍不住看了老人一眼。
老人的表情嚴肅起來,似乎有些不滿。
十年了,我還是不是祖父的對手。
布蘭多忍不住一字一頓地讀出心中那個信息——不好,這是自我質疑了!他心中一驚,心靈防線上產生的一絲裂隙進一步擴大,攻擊越不成章法,竟被老人一個搶攻打翻在地上。我們的主人公心頭一片冰冷,趕忙順勢從草地上爬起來。
可他爬起來回頭一看,哪還有草地,這分明是一座灰蒙蒙的房子。對了,這是布契的老宅,那一夜他正是從這里蘇醒后來到這個世界。
布蘭多額頭上冷汗漬漬,這說明黃金魔樹的入侵進一步加深了。他忍不住將手伸向自己的腰包,那里有他克服這個場景的關鍵——但他卻猶豫了,自己要不要取巧呢?
他心中忽然有一種不甘,他抬起頭來看著老人的臉,布蘭多祖父的臉。老人依舊是一臉嚴肅,布滿皺紋的臉上稍微有一些失望之色。
這種失望深深地刺痛了他。
就像是布蘭多二十年來的記憶一下子變得明晰起來,仿佛要從他身體中脫離出去,獨自去與他的祖父戰斗。
我可以做到,讓我去做——
他忽然感到自己心中產生了這樣一個想法,他知道這是屬于布蘭多的情緒在影響自己。他已經融入到這個世界中,融入到屬于自己親人的記憶之中了。
可他又搖搖頭,不對,說不定這是黃金魔樹在利用人性的軟弱?他必須立刻用那個技巧離開這個夢境,可當他將手放到那個位置時,忍不住驟然一驚。
因為他看到老人臉上的失望愈發明顯了——
“不,我不能拋棄布蘭多。”
“可你要明白,黃金魔樹正在利用布蘭多的軟弱。”
“可即使如此,那也是我的一部分。”
“你會失敗。”
“可拋棄了軟弱,也不是戰勝了自己。”
布蘭多忽然平靜下來。
他猛然意識到一點,為什么布蘭多的祖父從出劍之后至始至終沒有開過一次口。雖然那個老人應當有很多次機會可以完全擊潰布蘭多的心理防線,雖然老人臉上始終是深深的失望。
可老人什么也沒有說,他就那么靜靜地看著,靜靜地等待著。
布蘭多忽然感到一道閃電貫穿了自己的心靈,映亮了他心中每一處黑暗的角落,他忽然明白過來,這并不是黃金魔樹對布蘭多產生了憐憫。
不,而是那個年輕人還在堅守者他心靈中最后一塊凈土!
那是為什么?
布蘭多忍不住抬起頭看著那個老人嚴肅、又有些微微嘆息的臉龐,那隱藏在老宅陰影一面的臉,蒼老中似乎還隱藏著什么,是失望么?
正是失望。
他忽然渾身都戰栗起來,那失望中的等待是什么,是無言的期望啊,布蘭多。那才是布蘭多記憶中的祖父,嚴厲,深沉的目光中充滿了對于這個年輕人成長的失望之情,可這深深的失望并不是責備——而是希望有朝一日布蘭多能明白過來,體會這期望背后的親情。
親人永遠不會真正的責備你,他們只會等待著,等待著你明白的一天,或許有一天他們年華老去,或許有一天他們不在人世,可他們依舊留在你的心中,等待你明白的一天。
等你明白他們對你的愛。
布蘭多抬起頭,手中緊緊地握住自己的劍。他抬起頭,強忍住不讓自己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一直以為自己已經懂得了這個世界,可沒曾想到自己什么也不懂。
“布蘭多,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話么。你的脊梁,要像你的劍一樣挺直,達蒙家的男子漢,要抬頭挺胸的活著,你是我的孫子,你我心中最好的那一個。”老人再一次舉起了手中的劍。
“來吧,讓我看看你在我離開后的十年里,究竟學到了什么。”
布蘭多點點頭,早已滿面淚流。這是他祖父的話,也不是,這是他自己心中給予他自己的答案,這就是布蘭多想要的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兩劍交錯——
“站起來,布蘭多,達蒙家的男子漢怎么能這么軟弱。”
“哭什么,擦破點皮能要了你的命?”
“說吧,這次要我怎么罰你?”
印象中的祖父,應當是那個嚴厲地坐在家長的位置上,沉默不言,用一種失望的目光看著自己的祖父。
印象中的祖父,應當是那個總是對自己的每一件所作所為都不滿的祖父。
可記憶中的那個老人,終于也走完了人生中的最后一程,布蘭多站在那張木床前,感到祖父的手輕輕地放在自己的頭上,像是小時候在布拉格斯河邊那樣揉了揉他的頭發,但最終是失去了力氣,劃過他幼小的臉。
那么粗糙,卻讓人充滿了可以依靠的感覺。那聲嘆息,即使是到最后還是失望嗎,還是寄托了重任與希望呢?
布蘭多感到祖父的夢境正在身體四周分崩離析,而他手中握著那個正化為點點沙塵逝去的燭火勛章,久久不語。
“謝謝你,老人家。”
“謝謝你,我的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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