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那長槍有古怪……”
不知是誰低喊了一聲。茜手中的槍旁邊的空間碎裂了,像是玻璃一樣,露出天青之槍本來的面目來,蒼翠得像是綠寶石一樣的槍身,兩道閃電交織著,沿著長長的刃鋒拉出一條明亮的弧線,將約儂的尸體彈飛了出去,帶出一串污濁的血珠。仿佛連空氣都沉寂下來,凝固了,克魯茲貴族們下意識地閉了嘴——先前那一槍,落在各人眼中又各自不同,但每個人分明看到長槍刺破了法則之線,雖然約儂的劍確實擋住了茜的槍,只不過長槍卻從另一個世界刺中了約儂的胸口,就好像兩者交錯而過一般。
這一幕曾經在蒼之詩中反復傳唱。
那個來源于克魯茲人的創世神話——
超越塵世之槍。
“這就是主人的槍術。”奧薇娜驕傲地道:“它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打破既定的秩序,為這個世界帶來一個嶄新的未來。”但她看到茜睜開眼睛,正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仿佛在回味之前那一槍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不由得產生了曲高和寡的寂寞:“可惜了,對你來說,你還是理解不了其中的偉大之處,它在過去的歷史中是從未存在過的、獨一無二的。”
“我、我還是沒有些不太明白……”茜皺起眉頭,她還是沒能理解先前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么,只覺得手中的蒼穹像是撕裂了某種既定的法則,蠻橫無理地命中了本來不可能命中的目標。事實上就連這種感覺對于她來說都有些影影綽綽,就好像一槍刺出,殺死了敵人,但卻感覺像是僥幸一般。
“原理很簡單,因為遵從于常規上的邏輯本身就不是一定是真正的真理。就好像善與惡,對與錯這些帶有價值取向的概念一樣——”奧薇娜忽然注意到山民少女云里霧里的神情,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是在對牛彈琴,嘆了口氣,不得不長話短說道:“這么說吧,一般來說。攻擊命中與否,取決于攻擊雙方的判斷,但關鍵因素無外乎力量與平衡,這是一套既定的規則,就好像是兩個人玩游戲,你來我往皆是在游戲規則之內,但蒼穹的槍術就是打破了這規則,塵世的規則對于它來說已經不適用,它的攻擊遵循一套自成體系的法則。這套法則比一般的‘游戲規則’優先級更高,因此凡人在一般的規則下躲避時,是永遠躲不開天青之槍的攻擊的。”
克魯茲貴族正在從驚愕中反應過來,因此奧薇娜也不得不加快了語速。茜注意到這一點,有些吃力地收回長槍,也重新作出防御的姿態來,不過她還是問道:“那……是什么法則?”
奧薇娜的聲音斬釘截鐵。
“先果后因。”
巴巴恩終于反應了過來,但他更寧愿自己一輩子也不要反應過來。因為那種感覺就好像被人從頭淋了一盆雪水,一直冷到腳底。埃魯因人從安培瑟爾地下發掘出天青之槍。又轉交給布加人,這種事情本就遮掩不住,因此格里菲因公主也從未有掩飾過,事實上為了禍水東引,她在布蘭多的建議下還主動將消息散布出去。而整個經過之中很難讓人不注意到托尼格爾伯爵這樣一個名字,畢竟安培瑟爾一戰布蘭多是最為耀眼的明星。頃刻之后從這座城市下發掘出圣槍蒼穹,若說與他無關,只會無端引人懷疑。
超越塵世之槍,這個蒼之詩中反復提到的名字,神話上說它可以擊穿世界。甚至忽略法則,眼前這一幕就發生在眼前,再聯系上茜的身份,以及發生在埃魯因人和布加人之間的一切,若巴巴恩還不明白,他和其他克魯茲人一樣,被布加人和布蘭多聯手耍了一道,那么他真就是個真正愚不可及的愚夫了。
但他想清楚這一點,隨即又想清楚了另外一點,既然這個天大的秘密已經在他面前暴露,那么他們還能活著離開這里么?
他不由得與其他人對視了一眼,從每個人眼中看出互相之間心中的恐懼與貪婪。“直到這個時候,他們還想著把天青之槍搶過來!”巴巴恩只消一眼就明白自己那些同僚們已經和自己一樣,猜出了茜手中長槍的來歷,即使有一兩個還沒反應過來的,看到其他人的臉色也應該猜出了些什么。但人心的貪婪還是讓他大吃了一驚,不過這個想法一旦產生,就像是野火燎原一樣徹底燃盡了他的理智——那可是蒼之史詩中最為璀璨的一顆寶石,來自于上個紀元的真正神器,刺穿蒼穹帶來一個紀元的長槍,天青騎士的武器,如果能奪下它,那么是不是自己也能成為那位世界之王?
不過巴巴恩還保存著一絲理智,明白神器并不是每個人都消受得起的,靠他自己絕不可能獨占這來自于上古的圣物,畢竟天青之槍的名氣太大了,風精靈,克魯茲人,法恩贊人,哪個不覬覦它?甚至連布加人這樣的白銀之民都有可能動心,龍族的態度雖然無從得知,但從它們貪婪的性格來看也不至于輕易放手,這些勢力,沒一個是他惹得起的。不過巴巴恩明白,他還有一個選擇,那就是將天青之槍獻給皇帝陛下。
這個想法一旦產生就一發不可收拾,他越來越覺得這是最好的選擇,忍不住壓著嗓子對其他人說道:“各位,想必你們已經看出來那是什么,維羅妮卡和托尼格爾伯爵欲蓋彌彰的陰謀如今已經暴露在我們眼前了,是成是敗,就在此一舉了。”
其他人聽巴巴恩這么說,忍不住微微一怔,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不過這些都是貴族中佼佼者的人物,立刻反應過來,甚至有些驚喜,他們本來挾持茜去構陷維羅妮卡也不過是無奈之舉,但現在經過巴巴恩一說卻反而有了一種無心插柳柳成蔭的感覺。天青之槍就在他們面前,若說維羅妮卡不知情,誰會信?就算真有可能。但作為一行人的最高長官,不是她而是他們發現這個秘密,這本身就是一種失職,何況有這么一份厚重的禮物在,想必陛下也不會太過為難他們。
最大的可能是,非但不會為難。還會大大地獎賞所有人。到那個時候,作為將天青之槍帶回帝國的功臣,縱使塞西爾家族想要報復,恐怕也沒那么容易。甚至如果操作得好的話,塞西爾家族只會遷怒于維羅妮卡,塞西爾家本來與艾希瑞科家就是死對頭。一想到這一點,所有克魯茲貴族的鼻息都忍不住重了幾分,他們看茜的神色,原本是懼怕。但現在只剩下狂熱了,就好像紅了眼睛的賭徒一樣。
“巴巴恩子爵說得是,這么天大的秘密,她肯定不會輕易放我們走,你們是想死還是求活,只在此一搏。”
“別廢話,這個道理我們都懂,大家一起上。”有克魯茲貴族粗聲粗氣地答道。這并不是他本來的嗓音,只不過聽得出來聲音過于緊張了而已。
茜向后退了退。“他們好像發現天青之槍了。”她皺了皺眉頭。小聲對奧薇娜說道。
“有什么,那就殺了他們,死人自然能謹守住秘密。”奧薇娜不在意地答道,顯然她在施展那一記槍術時就想好了這一點,她也明白對于現在的茜來說,天青之槍暴露出去并非是一件好事。畢竟山民少女太過弱小了。
茜聽了奧薇娜的話,沒有說什么,只是點點頭。
毫無顧忌地殺人對于芙蕾雅來說或許還有些猶豫,但對于她來說卻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她本身就是傭兵。這些日子以來的見聞與歷練更讓她加倍成熟起來,對于敵人已經不抱什么幻想。茜現在甚至有些懊惱,如果當初她沒把巴巴恩從冰層下面救出來,那么就不會有現在這么許多事情了。她想或許自己根本不該對外人這么仁慈,能夠回應以溫柔的,也只有領主大人罷了。
她舉起長槍,好像能不能戰勝對手先前對于她來說還是一個值得商榷的問題,但直到奧薇娜給她展示出那一槍之后,眼前這些敵人不過都是飛灰而已。
參與這場戰斗的另一方,貴族們也像是紅了眼睛的鬣狗,受貪婪的驅使重新拔出劍來。人心有些時候就是如此瘋狂,即使明知道會走向滅亡,但也忍不住在利益的驅使下放手一搏,只要利益足夠可觀,甚至可觀到使人瘋狂時,那么在它的驅使下人們也就真正變得瘋狂了,戰斗的雙方幾乎都抱著必勝的信心,來參與這場戰斗。
那是慘烈的一戰。
茜自從手持真正的天青之槍那一刻起,她身上的氣勢就已經變了,事實上此刻已經不再是她在戰斗,或者不如說是奧薇娜在戰斗——那是超越凡塵之槍。在正常人眼中戰斗的概念已經不適用于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確切的說,那根本是一場一面倒的屠殺。天青之槍傲然于法則之上的規則,防御對于它來說形同虛設,因為它要命中,所以它命中了。
長槍一擊的過程現在成為了對于最后結果的補充,因為槍刃撕裂了人體,所以整個世界為了過程的一致性不得不不情愿地給它加上一個中途發生的過程,使它不至于看起來那么突兀。茜手持長槍,退二進一,長槍向前一刺,那一剎那克魯茲貴族好像是主動送到他槍刃上一樣,帶著絕望與不敢置信的神色正面迎上去,然后被刺個對穿。
茜面色不變,將尸體從長槍上甩落,反身一斬,她身邊的另外一名克魯茲貴族舉劍就擋,但可惜魔法的長劍竟然在天青之槍下好像是切豆腐一樣齊齊斷裂了,然后槍刃切入他的肩膀,鮮血飛濺,一切仿佛都理所當然。
不過是一瞬間,戰場上局勢已分。
巴巴恩和僅剩的一個克魯茲貴族臉色慘白地后退——直到這一刻,他們才明白,為什么天青之槍能在克魯茲人的創世史詩中占據那樣的地位。因此這的確是上蒼賜予這個世界的禮物,它本不應當存在于這個世界,但卻因為一個特殊的使命,不得不帶領凡人為這個世界帶來嶄新的一頁。
這就是超越塵世的圣槍。
船艙在搖晃著,巴巴恩喝了一口水,但還是感到喉嚨干巴巴的。他描述時省略了一些過程。但整個經過在他描述起來仍舊顯得驚心動魄,船艙的光線顯得有些昏暗,因為并不是上等艙,因此空間也潮濕狹窄,乍一看去,卻好像是水手們居住的‘籠子’。桶狀的船艙里有幾張吊床。吊床上坐著三個人,巴巴恩,伯伊默,還有一位同樣穿著漂亮大衣的貴族,三人的衣著看起來都不像是該到這種下等艙中來的人,但現在他們卻沒有一點不適的樣子。
事實上也不敢有不適。
伯尼子爵坐在巴巴恩對面,他是此次使節團中秘密隨行的女皇的特使,本來負有特殊的使命,但此刻卻不得不先一步隨船返程。甚至還沒來得及踏上埃魯因的土地。不過他沒有絲毫怨言,只感到滿心慶幸,還好來之前并沒有通告埃魯因人自己的存在,否則這會兒說不得要引起懷疑,但若他不在這里,他又不放心船上那件‘東西’。
畢竟太過重要了啊。
他聽完巴巴恩的描述,也下意識和對方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動作——拿起杯子來抿了一口,杯子里裝著兌了水的朗姆酒。這種口感糟糕的東西此刻在兩人喉嚨里卻有若甘泉,甚至喝完了一口。還感到喉嚨仍舊有些發干。
他默默地坐了片刻,才開口問道:“然后呢,她為什么沒有殺你,還有,她怎么又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巴巴恩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滿頭冷汗。在他對面伯伊默也好不到那里去,兩人都好像大病了一場。前者驚魂未定,好半晌才一口回答道:
“因為爆炸……”
“爆炸?”
伯尼子爵畢竟沒經歷過那場戰斗,比起來兩人來要恢復得快一些,他很快恢復了正常。皺皺眉看了狼狽不堪的兩人一眼,有心想要斥責,但想想還是算了,畢竟那樣的戰斗在他聽來都感到心寒,更不用說親身經歷,三十多個黃金階的貴族軍人一個剎那就橫尸遍地,這竟然不過是在同級的戰斗中發生的。他當然不知道巴巴恩是在撒謊,將所有責任都推到了茜和布蘭多頭上,他想了一下,柔聲問道:“說清楚一些,到時候女皇陛下少不得要問清楚的。”
巴巴恩有些感激地看了這位子爵大人一眼,伯尼子爵出身帕魯特家族,是女皇身邊的近臣,對方的態度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但也堅定了心中的想法,陛下果然早就對天青之槍有所覬覦。他暗自感到可能這一把賭對了,一邊沉靜下來,才慢慢回答道:“她當時的確是打算殺了我們,不過因為一件突然發生的事情而被打斷了。”
“是爆炸?”
伯尼子爵問道,他皺起眉頭,正在想是什么樣的爆炸才能阻止天青之槍。但忽然之間,一種莫名驚詫的神色出現在他臉上,坐在吊床上的巴巴恩和伯伊默看到這位子爵大人忽然有些激動地從自己那張吊床上站了起來,他紅著臉在狹窄的船艙里轉了好幾圈,才仿佛緩過一口氣來;他停下轉過身,用力拍了拍巴巴恩的肩膀,大聲說道:
“是爆炸!原來如此,死霜森林那場爆炸原來竟和天青之槍有關,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巴巴恩子爵,你好好和我說一下,當時究竟發生了什么。”
伯尼子爵激動地說道,但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口氣似乎太過強烈了一些,面前這兩個人眼下雖然沒什么身份,但未來說不好要得女皇陛下寵幸,連忙改口道:“你們應該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吧,女皇陛下對這次爆炸頗為關心。”
巴巴恩這才點點頭,但有些尷尬地答道。
“那場爆炸……其實我也說不好究竟是怎么產生的……”
“等等,是和天青之槍有關嗎?”伯尼子爵迫不及待地打斷他道。
巴巴恩有些狐疑地看了這位子爵一眼,不明白為什么他為什么總是糾結于這個問題,但還是如實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可能不是,但我也說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爆炸是從我們背后產生的,當時我感到強烈的光和轟鳴,由于爆炸發生得相當之突然,事實上在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感到忽然之間地動山搖,然后整個世界就陷入了一片熾白之中,不信的話,您可以問伯伊默,當時他遇到的也和我是一樣的。”
伯伊默臉色蒼白,連忙心有余悸地點了點頭。
伯尼子爵回頭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問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依稀聽到有個陌生的女人的聲音在說,‘該死,這是……小心,我保護你!’,不過我不敢保證我一定聽到了這個聲音,當時的聲音很大,我也有可能是產生了錯覺。”巴巴恩答道。
“不,子爵大人,事實上我也聽到了。”這個時候一旁的伯伊默連忙答道。
伯尼子爵點點頭,皺起眉頭來:“也就是說,當時你們其實都是在爆炸的中心附近,但你們都活了下來,對么?”
巴巴恩露出為難的神色來。
他猶豫了片刻,才點了點頭:
“是的,子爵大人。”
(ps:被自己家蠢狗咬到大拇指了,太蠢了,去打了個疫苗,回來晚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