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射手是四階兵種,懼靈也是四階兵種,但懼靈引以為傲的靈巧與機動性在追求精準的風射手面前天生就被克制,它們骨架一樣可怖的身形帶來的箭矢免傷在附魔箭面前也不值一提,剩下的就只有可憐的防御與生命力。這些亡靈生物鼓動著破破爛爛的翅膀一頭頭飛過戰場上空,凄厲的尖叫聲從沖鋒的白獅衛隊頭頂一掠而過,當卡格利斯抬起頭時,只看到這些怪物中更多插滿箭像刺猬一樣的個體如同下雨般掉下,重重地落在河灘上,第一波箭雨過后,空中飛行的怪群的數量就已經削減了六分之一。
血杖仍未命令懼靈撤退,剩下的懼靈在半空中翻滾著降低高度,開始向埃魯因人的魔法師團展開俯沖。“它們果然打著這主意想換掉我們的巫師,領主大人真是太了解它們了。”梅蒂莎抿著唇透過樹木之間的空隙看著那些呼呼飛行的怪物,眼中滿是欽佩之意,雨點打在她柔軟的臉蛋上,順著臉頰的弧線匯聚至尖尖的下巴然后滴落;在她附近的椴樹林中,大約六百名精靈或是人類弓箭手身形同樣屏息隱藏在寬闊的斗篷之下,數百雙眸子都緊盯著這一幕,但不約而同的是她們手并沒有停下,整齊劃一地從背后的箭袋中抽出第二支箭來。
“三號箭。”梅蒂莎張開弓,瞄準了某片空域。
森林中立刻升起起一團團白色的火焰,星星點點,像是黑暗之中的星辰。
梅蒂莎滿意地點了點頭:“等到四百尺以內,聽我口令。”
她瞇著眼睛測算距離,懼靈幾乎已經飛至魔法師團頭頂,有些年輕的巫師學徒嚇得尖叫起來,要不是每個方陣都有領隊在維持秩序,他們幾乎立刻就要四散而逃。而正是這個時候,銀精靈小公主微微張開了口:“以我為引導。射擊。”她呼吸著森林之間微涼帶著水汽的空氣,她的箭術算不得頂尖,但畢竟曾經生為林歌軍團的指揮官,在這些樹精靈之中也算是一流水平,下達命令的同時,她指尖松開弓弦,羽箭帶著水花脫手而出,猶如一道銀線。鉆入天上那些怪物的陣型之中,正中其中一頭懼靈的頭顱。
那頭懼靈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腦袋上被射穿的地方瞬間燃起一片圣焰,它在半空中撲打著,但片刻之后整個身體就變成了一團在空中前進的火團,這火團掙扎著墜向地面。但還未至落地,就已經燃燒殆盡。
然后暴風雨般,隨著蓬蓬蓬的弓弦聲,一團團白色的火焰從森林中升起,密密麻麻地射向正在俯沖之中的懼靈;對于瑪達拉一方來說,眼前的這一幕簡直是一場災難,近百頭懼靈好像迎面撞上一場神圣的風暴,它們在風暴之中一頭接著一頭中箭,然后燃燒起來。包裹在圣焰之中,哀嚎著落下,還未至落地早已飛散成漫天火星,灰飛煙滅;懼靈保持著隊形在漫天星火之中穿行而過,然而風暴過后,就七零八落,還剩下不到原本的四分之一。
在血杖身畔,那些召喚懼靈的高階尸巫幾乎被打懵了,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喚出的高階亡靈轉眼之間就消失了一大半。一時間幾乎還沒明白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但血杖看懂了。它的骷髏手掌咯咯咯地抓著自己的法杖,眼眶中靈魂之火跳動得前所未有的猛烈。它明白過來,自己被那些該死的埃魯因人耍了。
“他們果然準備了經過圣水洗禮的箭矢。”雅克伯爵遠遠地看著這一幕,不由得嘆了口氣。別人準備得實在是太過充分了,相比起來他們簡直就像是業余人士一樣——當然在布蘭多眼中,他們的確也只算得上是業余人士。但真正讓他感到驚訝的,是托尼格爾人第一波箭雨用的顯然是另一種附魔,如果他們一開始就用圣屬性附魔的話,血杖說不定就會讓懼靈撤退了,托尼格爾人顯然想好了這一點,一開始就給瑪達拉的骨頭架子設了個套子。
“如果第一波箭雨不使用附魔箭的話間,現在留下的懼靈又太多了一些,也就是說他們一早就猜到了血杖會使用懼靈,會怎樣使用懼靈,托尼格爾人甚至連這些懼靈的下場都安排好了,”雅克伯爵心中不禁百思不得其解:“那位伯爵大人究竟是怎么猜到這些的?”
但如果他將自己這些疑問告訴布蘭多,布蘭多一定會告訴他想多了。血杖對于他來說就像是一本攤開的大書,內容都清清楚楚寫在上面,這就像是作弊一樣;歷史上的血杖謹慎但又富有膽識,善于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但在面對埃魯因人時卻十分狂妄自大,以它的性格,肯定會抓住自己的判斷失誤。但如果自己第一輪伏擊中不表現出足夠的‘誠意’的話,肯定會引起那個小心謹慎的家伙的警覺,所以他用上了風射手和另外一種附魔,但卻沒用上對于亡靈殺傷最大的圣屬性附魔,為的就是讓血杖產生出‘原來這就是埃魯因人的埋伏,也不過如此。’的心態,從而放心大膽地使用自己的懼靈。
而至于說什么計算好了要給懼靈造成大多的打擊這種事情,純屬扯淡,戰場上瞬息萬變,人心更是難測,誰也不敢說十拿九穩,他依照血杖的性格設下這個圈套,本來就是本著能殺傷多少懼靈就賺多少的心態去的,只不過眼下看來收效是出乎預料的話。不,應當說是已經不能更好,天上還剩下孤零零十多頭懼靈,它們再要俯沖也造不成任何效果,畢竟底下的巫師們也不是沒有還手的能力,所以控制它們的高階尸巫趕忙將這些僅剩的種子給召喚了回去,否則在接下來的戰斗中亡靈連空中偵察都要沒有了。
如果接下來還有戰斗的話。
森林中的射手少女們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造成的戰果,幾乎要歡呼雀躍起來,梅蒂莎盯著往回飛走的懼靈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她在雨幕中放下長弓,心想風射手的第一次戰斗總算是交出了一份完美的答卷。“領主大人這支風射手雖然還遠遠不及我們那個時代,但也有些獨特的地方。”她心中默默地想到,歷史上的林歌軍團是一支遠近皆可的軍團,近戰時騎上獨角獸,手持銀色長槍。立刻就可以發起光榮的沖鋒,遠程時取下長弓,立刻就是一流的射手,而且步弓騎射皆盡精通。眼前自己率領的這支射手部隊當然還趕不上歷史上自己的屬下們,但亦是這個時代的一流水準了,也必須是一流的水準。
她雖然平日里并不多話,仿佛與世無爭,但心中仍舊有屬于白銀之民的孤傲。這是她的軍隊,那么只能是最好的。它在歷史上叫做林歌,而現在亦應當繼承于這個名字,森林中流傳千年回蕩于樹木之中的古老歌謠,唱誦著精靈的英雄們利箭如織,抵御敵人的傳說。這就是森林之歌。
她看了森林的邊境外立在雨幕中的布蘭多一眼,滿心欽佩。
布蘭多為風射手配備了三種附魔箭:一號箭附魔風之羽翼,可以增加箭矢拋射的距離;二號箭附魔巖石之鋒,用來在投射距離內對付重騎兵;而三號箭是專門為針對瑪達拉的戰爭準備的圣屬性附魔箭,通常情況下,每個風射手會攜帶二十四支普通箭矢,其余三種附魔箭各兩種,一共三十支,這不過這一次戰斗的主要敵人是亡靈。因此特別削減了一號箭和二號箭的數量,改為帶上了四支三號箭。
而就是這六支附魔箭,總共造價四百二十托爾,六百名風射手齊射六輪,一個普通步兵團一年的維護費用就被射出去了。
這樣奢侈的配備,放在埃魯因任何一位貴族眼中,絕對是敗家的行徑,他們寧愿在一場戰斗中輸了花點小錢來贖買人生自由,估計也比這種豪奢的戰爭來得劃算。這打得那里是仗。根本就是在比賽燒錢。
但這筆昂貴的開銷,在今天卻帶來了應有的意義。那些在椴樹林里瑟瑟發抖的維埃羅人,想必這一刻心中應該對這一點更加深有體會。
“可領主大人究竟為什么能看到這一天的到來?”
小公主眼中滿是迷惑與好奇,她在冷杉領空閑下來時曾研讀過人類的歷史,長達十個世紀中這樣的時代不曾降臨,圣者之戰仿佛是遙遠的記憶,自己的這位領主大人究竟看到了什么,讓他在眼下這條道路上愈走愈遠;還是說正如尤塔他們所說,領主大人只是在布契被這些亡靈們留下了過于深刻的印象,所以才有今天的一切。
她又搖了搖頭,她心中隱隱有一種感覺,領主大人一直以來都在準備著什么,但絕不僅僅是因為布契發生的一切,否則他在安培瑟爾的行為就說不過去了。
梅蒂莎回過頭,將食指與拇指含在口中,沖自己的屬下、自己的姐妹們吹了一聲長長的口哨。“休息結束了,”她命令道,聲音不高,卻傳遍整個森林:“我們有一個很好的開始,但接下來,才是我們綻放光輝的時刻,去告訴我們的敵人,什么是林歌!”
“利箭如織!”女孩子們齊聲答道。
梅蒂莎點了點頭。
布蘭多站在河灘上的高地看著整個丘陵地區局勢的改變,白獅衛隊已經在巫師們不間斷地掩護下完全撕裂了維斯卡格與默格金兩個亡靈劍士團的陣地,火球的光芒從整個河灘上犁過去了一遍,骷髏劍士們才剛剛被炸飛在地想要爬起來,尖銳的冰棱又鋪天蓋地地砸下,然后年輕的白獅從這些茍延殘喘的敵人身上碾過,芙蕾雅與弗恩配合殺死了維斯卡格,戰場上的一面印有黑色玫瑰與蜘蛛的旗幟迎面搖晃了一下,然后倒了下去。
布蘭多抿著嘴唇,冷冷地看著維斯卡格被砍掉了一只手,一條腿還勉力在戰馬上維持平衡與芙蕾雅交手的場景,心中亦是暗暗吃驚,如果有人類在這樣的條件下戰斗,恐怕早已是狀若瘋狂,但憑最后的信念而戰。但維斯卡格卻仍舊保持相當的冷靜,這就是亡靈,空蕩蕩的胸腔中沒有恐懼、狂熱或者是沖動任意一種情感,它們在死亡之前最后一刻都仍舊是一條可怕的毒蛇,隨時可能用毒牙在你身上咬個窟窿。
好在它們太輕敵了。
維斯卡格倒下了,緊隨默格金的后塵。而前者死得過于憋屈,在山脈之屬意的加成之下,希帕米拉發揮出了連他都想象不出的可怕實力。在死霜森林一戰之后,希帕米拉就已經是要素顯化的神官,現在又擁有了同等階的戰士等級與戰斗經驗,基本上相當于游戲之中的雙精英職業,這種東西布蘭多只在少數重要的劇情npc身上聽說過,比方說北方那位大地賢者艾爾蘭塔就是其中一個。而現在在他眼前就有一個現成的傳說。
更恐怖的是,布蘭多現在終于搞清楚了山脈之屬意的技能描述中那句‘他可以將來自于大地的祝福法術融入其戰斗風格之中,她獲得的祝福越多,這支權杖的攻擊力與屬性加成越高。’是什么意思了。原來這權杖在攻擊時會有幾率對持有者附加增益法術,而這些法術反過來又會加強山脈之屬意的屬性,簡直越打越強的典范。而且蓋亞的增益法術還和炎之圣殿有很大區別,炎之圣殿的大部分法術都是以自我為目標的,因此炎之圣殿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強的戰斗神官與炎眷騎士,但蓋亞的大地圣殿的增益法術正好相反,它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強的范圍增益法術。
布蘭多現在看到圍著希帕米拉身邊那些白獅步兵,一個個幾乎都快要趕上小boss了,白獅衛隊成軍的時間尚短,而今軍中士官也不過白銀實力,而還有很多士兵即使在服用了龍血藥劑之后還停留在黑鐵巔峰階段。但此刻在希帕米拉的祝福光環之下,一個個竟然隱隱有了向白銀巔峰靠攏的戰斗力。
布蘭多自己都覺得這有些太離譜了。
因此希帕米拉所在的左翼進展極快,幾乎已經從兩個亡靈劍士團的陣線之中殺通了出去,按照原定計劃,他們并沒有停下來與友軍合圍維斯卡格和默格金的殘余勢力,而是繼續向血杖的本陣方向突擊過去,雙方的距離不遠,而白獅步兵的速度又快得驚人,血杖此刻正在將先前用以圍攻維埃羅人的幾個團抽調回來。后陣極為薄弱。一旦被突破,那么本陣中央的尸巫方陣就要受到滅頂之災。
布蘭多目光放遠了一些。在河岸另一邊,亡靈果然正在將骷髏騎兵收攏回來,不過先前它們糾纏的蘭托尼蘭人與高地騎士的騎兵現在卻反過來糾纏它們了,兩只輕騎兵在河谷方向打得不可開交,顯然一時半會血杖是指望不上自己這支骷髏騎兵的,當然布蘭多也別指望蘭托尼蘭人會幫他進攻血杖的側翼。
戰斗打到現在,事實上戰場的雙方都已經捕捉到了對手最脆弱的環節,埃魯因一方,維埃羅人至今仍被圍困于椴樹林之中,雖然仍舊維持住了士氣,但面對正面僅剩下的一個團的骷髏戰士仍舊不敢輕舉妄動,他們最大的問題是編制唯一還保持完整的二階精銳弩手在這場戰爭中幾乎毫無用處;而蘭托尼蘭人不得不幫助布蘭多糾纏住血杖的骷髏騎兵,有等于無;正面戰場上幾乎只剩下布蘭多與血杖大軍的博弈,而現在對于布蘭多來說唯一的優勢是血杖大軍正背對自己,而掩護它側翼的兩個精銳團已經被突破,只要托尼格爾的大軍能在血杖完全調整好陣型之前給予對方致命一擊,那么就可以一戰而勝。
而血杖一方,雖然背腹受敵,但勝在兵力此刻卻反而占據了優勢,在它們背后的只有布蘭多五個大隊的白獅步兵與兩個大隊的風射手,外加一個魔法師團,其中風射手基本上不可能用來進行正面沖擊,而五個大隊的白獅衛隊也不大可能在突破了維斯卡格的陣地之后,不停下來穩固陣地,而是直接殺上來;當然,就算有那么一兩個大隊殺上來,面對瑪達拉一方的優勢兵力,也不大可能有所作為。
交戰的雙方此刻幾乎都騰不開手來整理自己的側翼,托尼格爾人拼了命地想要突破亡靈的防線,去摧毀血杖的尸巫方陣;而血杖則拼了命地想要重新調整陣型,來對付這支突如其來的軍隊,雙方都在于時間賽跑,或者說只要任意一方還有一只預備隊,那么就可以從這個時候雙方毫無保護的側翼一鼓作氣的擊潰敵人。
但問題在于,似乎雙方都已經沒有了預備隊。
戰斗已經完全陷入了糾結的僵局之中。
但這樣的僵局卻是血杖樂于看到的,“不知死活!”它發出一聲尖笑,它需要的正是時間,而不是盡快擊潰敵人。雖然讓這些不堪一擊的對手束縛住手腳有些丟臉,但總比失敗來得要好,何況眼前這些人類顯然王國在南境最后的軍事力量,他們一旦覆滅,那么不要說維埃羅與卡拉蘇,就算是整個安培瑟爾以南,瑪達拉也不是沒有染指的機會。
它們還有另外一個盟友,讓讓德內爾來統治這片廣大的區域,作為瑪達拉與北埃魯因的緩沖地帶,顯然是那位至高者愿意看到的。
血杖終于松了一口氣,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在向自己招手。
山丘之上,椴樹林中,雅克伯爵同樣臉色陰沉,托尼格爾人正在犯錯誤。但或許不應該叫做錯誤,因為無法避免,茲林伯爵先前詢問他要不要吹號警告那位托尼格爾伯爵,但他拒絕了,因為他明白這么做豪無意義。那位托尼格爾伯爵所做的其實是正確的選擇,只不過這個選擇在現在看來仍舊是錯誤的,戰場上并沒有出現所謂的機會。
兵力還是太少了。
他后悔不已,如果之前自己沒有葬送掉維埃羅人的軍隊,那么現在一定是另外一番局面。這位伯爵大人下意識地握住自己的劍柄,指節緊張得發白,他第一次上戰場時,仿佛都沒有像現下這么屏息凝神過。
但戰場上的所有人恐怕都沒有想到此刻布蘭多的心情是如何的,他事實上有些愜意,十分輕松地站在細雨之中,因為他看到果然就像想象中一樣,血杖正在犯錯誤——
這個錯誤很致命。
因為它竟真以為托尼格爾已經沒有后備力量可以沖擊它的側翼了。
他回過頭,森林之中,梅蒂莎遠遠地向他點了點頭,然后這位銀精靈小公主從腰間解下號角來——那是法蘭騎士的龍角長號,漆黑的號身,上面有銀色的薔薇花紋,號上描繪著過去戰爭的場景,述說一個傳說,在那個傳說中,描述著馬拉爾德的平原上天藍色的旗幟飄揚如海,描述著法蘭人的長矛寒光閃爍,描述著號角的長音,與先古諸靈的勇氣。
描述著白銀之王,率領著他的騎士向敏爾人發起沖鋒的場景。
銀精靈小公主將號角放到嘴邊,已用力吹響。
號角長音,響徹群山。
在所有人眼中,仿佛落雪一般,數以千計的銀色天馬,從天邊滾滾而至,那一刻大地轟鳴,仿佛群山的共振。
血杖手中的法杖,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