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狼之年后,風精靈歷史上最杰出的軍事家、當時還未任至元帥一職的灰山之王夏格利芬在他的著作之中言及:‘如不能對瑪達拉軍隊中的尸巫形成有效殺傷,那么就無法真正擊潰一支亡靈的軍隊。’,但這朵布羅曼陀的黑玫瑰真正被擊敗時,在河谷中潰敗的骨頭架子其實和一支四散而逃的人類軍隊并沒有太大差別,亡靈們漫山遍野地向后逃跑,由于已經失去了指揮,尸巫們帶著自己召喚的骷髏各自為戰,形如一盤散沙,來自亡月之海的亡靈領主們雖然還能約束住自己的屬下,但它們一心只想要逃跑,已經了無斗志,眼下的血杖大軍事實上已不能被稱之為一支軍隊,從上到下都失去了作戰的目的與意志,只為保存自己而掙扎,與安培瑟爾時那些被擊潰的北方貴族的軍隊一無二致。
不過仔細觀察,還是有些細微的差別,人類在大軍敗亡之下的逃亡往往是因為向內心之中的恐慌動搖與屈服,亡靈的感情中沒有這兩種因素,它們保存自己僅僅是出于理智的選擇,不會發生因為恐慌而自相踐踏、或是被人像是趕鴨子一樣殺死而不敢回頭反抗的狀況。如果它們被追上,就會停下來還擊,只是出于黑暗生物自私的天性,它們絕對不會對附近受到攻擊的同僚加以援手——即便是那么做或許對它們更有利。
雅克伯爵與布蘭多在河谷中并肩而騎,看到這一幕十分感慨:“原來亡靈軍隊也不過如此,它們一樣會犯錯。”
“亡靈不是自然之物,沒有人比它們更了解生與死之間的奧秘,因此它們從根源上消除了凡人心中對于未知的死亡的不安。沒有對于生命的眷戀,所以它們也不會感到沖動,不會產生狂熱這種心態,然而沖動與恐懼不過只是所有負面情緒的其中之一,貪婪、自大、虛妄與自私。都會讓它們犯錯誤。”布蘭多在馬背上看著河谷中戰局的進展,一邊向這位維埃羅大公身邊的近臣解釋道。
雅克伯爵默默點了點頭,他有些深刻地看了這位同為伯爵但卻年輕得過分的領主大人一眼:“伯爵先生似乎十分了解那個黑暗的國度?”
“我總是要設法去了解自己的敵人,王國的敵人,”布蘭多看著這位來自雅克—讓金地區的伯爵大人,他知道這個人;雅克—讓金在維埃羅行省與卡拉蘇行省的邊境上,這位伯爵大人在歷史上也是與瑪達拉打過交道的人,雖然對方身上南面有些這個時代埃魯因貴族共通的毛病。但他對于那朵布羅曼陀的黑玫瑰的認識,還是要比其他一無是處的貴族大人們深刻得多,難得的是這個人在歷史上還深得維埃羅大公的信任。
“莫伯托先生,”他繼續說道:“我建議您不要因為今日所見的這一幕,就小看我們對面那朵黑色的玫瑰。”
“自然不敢再小看,我幼年時看父輩在冬獵中帶回熊和狼一類的獵物。心中總認為這些森林中的猛獸不過如此,后來有一次有幸讓一頭狡猾的家伙在我身上留下記號,那道疤痕至今還留在后背上,從此讓我明白絕不能小覷自己的任何對手。”雅克伯爵打了個比喻,讓布蘭多明白他說的其實是今日之事,意思是今天發生的一切,他絕對不會輕易忘記。
布蘭多也相信這一戰會給對方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這也是他本來的目的之一:不讓這些貴族們吃到教訓,他們就不會明白自己面對的是什么樣的敵人。只有讓這些人明白真正的威脅所在,在外力的逼迫之下,王國才能盡快走上那條他想要的道路。他微微笑著搖了搖頭,繼續揭瑪達拉的老底:“但莫伯托先生現在心中所想的,一定是認為已經掌握了這些骨頭架子的弱點,若這么想,那就大錯特錯了。”
雅克伯爵顯得有些愕然:“為什么這么說?我認為伯爵先生您形容的它們十分有道理,那些骨頭架子的確有那樣的弱點。”
“那是亡靈的天性,就像是人性一樣。莫伯托先生。人類會恐懼,但托尼格爾人。維埃羅人和蘭托尼蘭人并沒有一面對亡靈就潰不成軍,人類會沖動,會貪婪,人性也一樣虛妄自大,自私自利,但我們的王國,文明與秩序卻并沒有因此而崩潰。那是因為我們還具有社會性的第二屬性,瑪達拉人也是一樣,它們曾經是一盤散沙,但今天我們擊敗的血杖卻已與過去遠遠不同,這一點我想大人您一定深有體會。”
“但伯爵先生,您恐怕沒有想過,今天我們所看到的瑪達拉,仍舊是一個假象。”不等雅克伯爵點頭,布蘭多就繼續說道,后者聽了這句話張了張嘴,顯得十分吃驚的樣子,但布蘭多并沒給他開口的機會:“今天我們之所以擊潰血杖,是建立在它對我們的毫不了解上,也是建立在它還保持著一套陳舊的指揮體系上的。伯爵先生應當聽說過王國的軍事改革,但這樣的改革,在瑪達拉從七年之前就已經開始了,至黑玫瑰戰爭之前,它們已經基本結束了這一歷史使命,今天的瑪達拉至少擁有超過一千個帝選團,這些帝選團與你我見天看到的血杖的大軍不一樣,血杖桀驁不馴,其實并非瑪達拉那位至高者的嫡系,它今天在這里被我們打敗,很有可能是因為瑪達拉那位至高者需要我們幫他清除異己而已——”
他停了停:“而真正的瑪達拉大軍,它們擁有一套完備的中下級士官體系,絕不會因為上層指揮體系的崩潰而陷入一盤散沙的境地,那樣的亡靈軍隊,是真正可以戰斗到最后一具尸巫倒下之前。伯爵先生,你可以想象一下埃魯因面對這樣的敵人時應當如何去戰斗,以至于取勝。”
雅克伯爵瞪大眼睛看著這位年輕的領主,若是布蘭多早上半天來告訴他這一切,那他都決計不會相信,這簡直是荒謬絕倫,無稽之談。但此刻,布蘭多展示出的實力與對于瑪達拉的見識卻讓他無法輕易懷疑,尤其是布蘭多口中那一千個帝選團更像是一個驚雷一樣震得他口干舌燥。一時之間腦子里亂哄哄一片。
他這副面色蠟黃、神不思屬的樣子倒是早在布蘭多預料之中。布蘭多當然不會告訴他,瑪達拉的擴張方向雖然是埃魯因,然而它們的主要敵人還是圣奧索爾的風精靈與更北邊的法恩贊人,瑪達拉那一千多個帝選團有一多半都要用來防范這兩個龐大的帝國,嚇嚇這家伙也好,免得讓他們還心存妄想。
事實上這也沒什么差,瑪達拉此刻擁有多少軍隊,對于埃魯因這個小小的王國來說其實沒多大意義。因為在日后即使是黑爵士的一支軍團,它就未必承受得起。如今的埃魯因只有一線機會,就是要讓亡靈們感到投鼠忌器,它們和圣奧索爾之間、和法恩贊之間邊境上一樣還有一大堆公國,反正風精靈早晚會和瑪達拉的骨頭架子打起來,如今只要讓亡靈們覺得埃魯因比那些公國更難對付就行了。
歷史上的埃魯因覺醒得太晚。公主殿下無能為力,克魯茲人自顧不暇又有心縱容,才導致了王國最后的悲劇。
這一次,卻未必如此了。
但首先,王國仍舊需要有一戰的勇氣與能力。
他看了看雅克伯爵,后者臉色開始變得有些蒼白,用手抹了抹額頭,也不知道是在抹雨水還是在擦汗,他的心思好像還沉浸在布蘭多先前描述的那一千個帝選團帶來的恐懼之中。低聲問道:“伯爵大人,您說的都是真的?”
“莫伯托先生,即使我的情報只有三分之一準確,假設瑪達拉只有三百個團,對王國來說又有什么區別?”布蘭多心不在焉地看著在雨幕中逃散的亡靈大軍,一邊用手撫了撫戰馬的鬃毛,并不著急地反問道。他不著急,雅克伯爵卻急得冷汗直下,他不知道布蘭多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但對方似乎沒什么必要來尋他開心。就像布蘭多所說,哪怕他的話只有三分之一準確。甚至四分之一準確,那對王國來說又有什么區別?
根本沒有區別。
王國是什么德性,他們這些貴族心中其實最為清楚,自從安森時代以來地方與中央的斗爭就極大的損害了這個王國本身的實力。而安培瑟爾一戰之后,南北對峙更是讓它愈加虛弱。反觀東面那個黑暗的國度,一直以來就保有著強大的軍隊與戰爭的傳統,只不過過去它一盤散沙,黑暗的領主們各自為政,互相征戰,因此才不能形成威脅,今天,瑪達拉已經在那位至高者的統治下整合在一起,黑暗的貴族們齊聚于千年之后重現的水銀杖之下,雅克伯爵忽然發覺,布蘭多或許并沒有撒謊,只不過一直以來傳統的思想讓他們若有若無地忽視了這一點。
瑪達拉本就有保有著一支龐大的軍隊,現在它們整合到了一起,那么接下來要對誰下手?
自然不可能是風精靈與法恩贊人,剩下的也就不言而喻了。
有些東西其實就像是一層窗戶紙,沒捅破之前很難想到,但一旦被人提起來,剩下的人也就豁然開朗。此刻的雅克伯爵差不多就是這種心情,雖然他可能寧愿自己不要意識到這一點,至少傻子還能快樂的生活下去,而現在他只要一想到瑪達拉三個字,就要提心吊膽地想起那支枕戈待發的亡靈大軍。
那是亡靈,與生者絕不共容的存在,除了死亡,你無法投降。
雅克伯爵滿頭冷汗地想了再想,一時之間竟然想不出一個解決的辦法來,以今天的埃魯因來說,似乎除了滅亡之外還是只有滅亡一條路可走。那個黑暗的國度本就國勢雄大,又占盡先機,可笑的是王國的貴族們至今還在醉生夢死,面對這樣一個國家,他實在不知道應該怎么化解眼前的危機。
或許只有流亡克魯茲一途?
雅克伯爵再抬起頭來看布蘭多時,眼神都有些渙散,布蘭多知道他已經是嚇到了極點,他嘆了口氣,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這些貴族們心中未必沒想過,只是他們始終認為瑪達拉還沒走到一步,歷史上甚至一直到第二次黑玫瑰戰爭前夕還有人認為瑪達拉還處于一場內戰之中。而今天他親口告訴對方,瑪達拉的統一進程已經早就提前了。果然這位伯爵大人一下就反應過來,王國面臨著什么。
雅克伯爵沒有再開口說話,布蘭多也不再強求,他拍了拍馬鬃,讓坐下的戰馬加快步伐,好跟上在河谷中追擊的白獅衛隊。他心中明白,今天的這番話只能給這些貴族一個提示,他們早晚會明白過來。埃魯因要怎么才能生存下去。而到了那個時候,如果還有冥頑不靈之輩,那就休怪他無情了。
王國的命運,在安培瑟爾一戰已經下過了猛藥,而接下來,就只能慢慢扭轉。
布蘭多默默地抿著嘴唇。他心中并不是不想大刀闊斧地改革,快刀斬亂麻地賦予這個王國一個新生,但來到這個世界越久,他就越明白這件事的困難之處。貴族們統治這個王國太久,傳統早已根深蒂固,何況他們也的確有其優秀之處,雖然在長久以來的歷史中埃魯因的這一階層早已腐朽,但仍舊具備不可小覷的力量,他或許可以根除這股力量。卻必然會對這個古老的王國帶來巨大的傷害。
他手下像是卡格利斯、安蒂緹娜、庫蘭、梅里亞甚至白獅騎士中大部分士官們,都和傳統貴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無論他們是來自于王黨,還是地方派,但他們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打下了守舊的印記,而要徹底根除這一切,就無可避免地會傷害到身邊的人。甚至連格里菲因公主說不定都會因此而與他反目成仇,他心中明白,公主殿下想要的埃魯因。并不真正是在一片廢墟之上新生的王國。
他也不想——
“機會已經交到你們手上了。”布蘭多自言自語道:“至于珍不珍惜,那就看你們了。”
很快。蘭托尼蘭人的騎士就從河岸東面趕來與白獅衛隊合兵一處,人類沿著河谷前進,驅趕著亡靈大軍向南逃竄,到傍晚之前,維埃羅、蘭托尼蘭與托尼格爾人的聯軍事實上已經徹底殲滅了大部分來自于亡月之海的亡靈領主的雇傭軍。大部分零散的尸巫都四散逃入附近的森林之中,它們會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成為這一地區的治安難題,不過這個時候布蘭多與柯文已經顧不得這么多了,這些問題就交給梵米爾軍團去頭痛好了,血杖與它的親衛一起混入了殘存的一個半團骷髏騎兵之中,這個時候亡靈的優勢又開始發揮作用,不受體力困擾的骷髏騎兵在長途行軍之中逐漸拉開了與蘭托尼蘭人的騎兵之間的距離,布蘭多手下也只有騎著天馬的林歌軍團能追得上這些骷髏騎兵,不過他當然不可能這么干。
用四階的射手去對付下骷髏戰士還可以說是碾壓,用去追擊真正的騎兵那就純粹是找死了。
就這樣,一直到夜幕降臨之前,聯軍終于失去了這支殘余的亡靈騎兵的蹤跡,艾柯氣得跳腳,雅克伯爵的屬下們也顯出些可惜之色,倒是那位維埃羅人的指揮官大人一整個白天都魂不守舍,布蘭多聽卡格利斯說他派出了好些傳令兵,往北邊去了,心中頓時明白,這位伯爵大人果然是向維埃羅大公征求意見去了,他白天的一番話沒有白費,接下來就看這些貴族怎么想了,瑪達拉方面的情報雖然很難得手,但如果他們真的有心的話,弄到他說的那些情報其實也并不困難。
歷史上貴族們是完全沒這個想法,但這一次,他們卻是有機會作出反應了。
布蘭多對于血杖的逃脫倒是十分淡然,先不說前面還有一支克魯茲人的騎士團正在等著它一頭撞上去,就算是它僥幸回到了瑪達拉,那又會有什么好結果?女妖之王亞爾薇特早就在那里等著它了,作為她反抗瑪達拉的皇帝陛下,展現自由意志以及自抬身價的象征,血杖必須死,然后至于她怎么投歸于水銀杖之下,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布蘭多站在山谷之中欣賞斯洛法文地區的夜色,天色在進入初秋之后暗得很快,白晝還未完全從群山之間隱沒,椴樹林間就有了夜晚的蕭索。這是夏末之后的最后一段時間,天空中的月亮本應當是驕傲的金海與無暇的緹彌絲,不過陰雨天氣下也只剩下一片漆黑,山谷的另一邊遙望著西爾曼地區的河谷平原,他盯著那個方向潺潺流動的河水,心想這個時候血杖應該已經遇上了它最后一批敵人。
只是克魯茲的年輕人們會打成什么樣子,他也懶得去管了,他私底下安排柯文連夜返回西爾曼丘陵,去帶領他的人替代折劍騎士團在戰斗之后打掃戰場,他暫時還不想讓那些克魯茲人暴露在公眾的視野之中,這一次戰斗托尼格爾暴露出了很多力量,為的是讓瑪達拉暫時安分一段時間,但能隱藏的,就盡量隱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