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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幕 出發

  霜降之月的最末幾天,室外的天氣已經冷到足以叫人牙齒打顫的地步,在敏泰和沙夫倫德一帶的落葉林難逃蕭瑟的景色,樹干開始變得光禿禿的,地上自從秋暮以來就落上了一層厚厚的枯葉,仿佛顏色灰敗的地毯,層層疊疊鋪在樹林之間。.稍微偏北一些的地區甚至下了幾場小雪,雖然還不至于銀裝素裹,但至少也預兆著劍之年冬天的到來。

  這是一年當中最不適合開始一場戰爭的月份,然而偏偏圣戰以此為期拉開序幕,歷史總是如此不講道理,有時候比故事中描述的還要異想天開。

  在冷杉領,一片肅然的戰爭氛圍之中,唯有男爵城堡外的黑松林還挺拔長青,只是林冠之間滲著幽幽的墨色,仿佛整個樹蔭都是一頭盤旋在頭頂上的鬼怪,寒風從松樹尖端呼嘯而過時,發出呼呼的怪響,令人寒毛直立。托尼格爾的客人們在庭院中的樹林下跺著腳,搓著手,望著這鬼天氣滿腹牢搔,他們大多衣著光鮮,滿身來自于那些大城市的習氣,看起來就不像是這個地方的本地人。十幾輛馬車并排停在庭院外,漆黑的車身上繪滿了各式各樣的徽記,每一個徽記都代表著一個家族光輝的歷史,這些貴族來自于埃魯因各地,他們中大多還是頭一次到托尼格爾這個窮鄉僻壤的地方來。

  他們來這里只為一個目的,出使克魯茲。

  這也是冷杉堡難得熱鬧起來的時節,雖然不管它的主人愿不愿意接待這些客人。

  出使克魯茲帝國的使節團雖然名義上是由布蘭多擔任團長,并可以任意挑選隨行成員,但一個古老的傳統使得使節團內必須有一些固定的人員席位,這些席位正是布蘭多無法指定的。其中王室的代表是一位,哈魯澤王子就將作為這個代表代表科爾科瓦家族出使,另外他還可以挑選兩位使女,一位侍從以及一位隨行的騎士,在這個原本的名單上有溫莎夫人、西格尼夫人——這兩位王子殿下在冬爪堡時的兩位乳母,不過哈魯澤臨時要求布蘭多將溫莎夫人換成了美杜莎萊絲梅卡,還叫布蘭多懷疑了好一陣這位王子殿下是不是到了年紀、春心萌動了。

  至于他的侍從是一個來自科爾科瓦的年輕人,布蘭多之前沒聽說過,想必是王室內部的成員,而隨行的騎士自然是尼玫西絲這位公主殿下最信得過的人選,不作第二人考慮。

  而除了科爾科瓦王室之外,按照圣殿的約定——埃魯因的前王室,西法赫王室也應當派出一位代表,不過這位代表自然不可能千里迢迢越過安培瑟爾旅行一兩周來這里和他們會合,公主殿下的兄長之前就已經來信告訴他們,人選他已經選好,那位使節和他的隨行人員會在灰山領和他們會合,因此請叫他的妹妹和這位伯爵大人不用太過擔心。

  隨后,四位公爵——維埃羅、戈蘭—埃爾森、蘭托尼蘭、卡拉蘇,以及三位伯爵——雅尼拉蘇伯、燕堡伯爵和灰山伯爵,外加一位巴爾塔侯爵,還各有一位代表。本來應當還有安列克和讓德內爾的代表,不過現在這兩個領地已被削除,一并入王室領地,一并入托尼格爾,安列克家族人丁稀少,在安培瑟爾一戰后基本等于滅族,而讓德內爾伯爵極其家族現在還在瑪姬坦的地牢里吃著牢飯,自然也就不可能派出什么代表了。

  四位公爵中,維埃羅大公直接派出了自己的小女兒、托蘭尼蘭大公的使節直接就是艾柯、卡拉蘇大公派來了一個肉球,據說是他的二兒子,而至于戈蘭—埃爾森大公則也遣來了一位女兒,不過還是個七八歲的小蘿莉。雅尼拉蘇伯爵是銀獅子會的信徒,沒有娶妻,自然也就沒有子嗣,他派來的是一名他看好的士官,是個干勁十足的年輕人,而灰山伯爵的使節一樣也沒有到托尼格爾,自然也是和西法赫的使節一起在灰山領等著和他們會合。

  最后燕堡伯爵的使節選擇上還出了點小小的波折,因為燕堡伯爵早就音訊全無,霜降之月中旬的時候達勒男爵自己派來了一個使節,結果直接被發怒的公主殿下給直接趕了回去;最后迪爾菲瑞還是決定自己親自擔任燕堡的使節,一來可以讓炎之圣殿對她這個燕堡未來的繼承者留下印象,二來可以挫敗達勒男爵的陰謀,布蘭多考慮到她的身體因素,特意給她專門單獨準備了一輛較大的馬車。

  這些貴族子嗣大多又有自己的隨從,少則一人,多則三人,因此加到一起,就是一支二十來人、五六輛馬車的臃腫隊伍,但若以為這支隊伍就已經足夠龐大,那就是大錯特錯了。布蘭多很快發現這個隊伍中竟然還有一些自己意想不到的客人,其中之一就是瑪格達爾公主,作為安妥布若的公主殿下,她自然必須代表自己的公國去出使克魯茲——本來帝國方面以為她已經身殞在安培瑟爾的戰爭中,所以諭令也是傳達到公國內,希望公國能指派另外一個使節前往克魯茲,但這個消息不知怎么就傳到了這位修女公主耳朵里,她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就執意要作為安妥布若的使節出使帝國,并且還私下和安妥布若的王室通了信,布蘭多自然也就攔不了她了。

  畢竟這位公主殿下是在托尼格爾養傷,而不是被軟禁,他也沒理由限制她聯絡外界的自由。

  而另外一位不速之客,現在正在布蘭多面前呢。

  此刻布蘭多正沒好氣地盯著站在自己面前,穿著厚厚的毛皮大衣,踩著長靴,戴著手套,還圍著圍巾,帶著熊皮帽,一張小臉蛋幾乎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的商人大小姐,又看著她用小手拽著的一大箱子行禮,終于忍不住開口問道:“好吧,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來這里又是打算干什么?”

  “跟布蘭多一起去帝國啊,我還沒去過呢。”小羅曼抬起下巴,從圍巾下面露出小嘴巴來,呵著白蒙蒙的霧氣,理所當然地答道。

  布蘭多翻了個白眼:“我當然明白這一點,可我早已說過,使節團已經沒有名額了,再說了,你似乎已經不記得了,我讓你乖乖留在托尼格爾,把自己寄存在更安全的地方,別讓我擔心,明白了么?”他忍不住扶額頭,這家伙明明昨天還答應得好好的,告訴她使節團已經沒有名額了,讓她乖乖留在領地,輔助安蒂緹娜,她當時明明答應得信誓旦旦的,說絕對不會占用使節團的名額。

  等等,布蘭多忽然僵在了那里,反應過來,瞪著這位大小姐:“哦,該死的,你又和我玩文字游戲!”

  “沒有啊,”小羅曼往自己手上呵了一口白氣,笑咪咪地答道:“我可是名正言順的噢。”

  “名正言順你個頭啊,”布蘭多一把楸住她的臉蛋:“你給我乖乖聽好,留在托尼格爾,哪里都不準去。”

  “嗚嗚嗚哇哇哇,”小小羅曼好久沒被布蘭多這么給扯臉頰,痛得一個勁直眨眼睛:“我我我是真的……布蘭多,你你你快放開……”

  布蘭多捏著商人大小姐的臉蛋捏了好一會兒,但看她一個勁地直揮手,想要從他手上掙脫,嘴巴上卻始終不松口,又忍不住有點狐疑起來——這可不符合這位大小姐的脾姓,他忍不住松開手,疑惑地問道:“好吧,告訴我,你究竟要去帝國干什么?”

  小羅曼揉了揉發紅的臉頰,露出一副兇巴巴的神色來:“我可是受炎之圣殿邀請,作為七海商會的會長,炎之圣殿尊貴的客人,前往克魯茲帝國去參加圣戰的典禮呢。”

  她故意重重地讀出‘尊貴的客人’這個詞,然后把請柬交給布蘭多看,布蘭多打開那羊皮紙的信箋一看,差點眼前一黑直接一頭栽倒在地上。炎之圣殿的確是在每年大型慶典、或者是圣戰開幕動員這樣有紀念意義上的典禮上會邀請一些和他們有密切合作的著名商人、詩人甚至是各個領域的藝術家、學者前往參加觀禮,但他做夢都沒想到,這份名單里竟然會有羅曼——自己這個看起來就有些迷迷糊糊、不太靠譜的未婚妻。

  他忍不住把那封信翻來覆去讀了好幾遍,最后確認那信上的魔法封蠟是真的圣殿徽記確認無誤之后,才不得不承認,這東西看起來好像不是偽造的。

  他抬起頭看著羅曼,仿佛看著一個外星人似的:“你什么時候生意做到這么大啦?”

  “很早啊,今年豐收祭典的時候炎之圣殿就邀請了我呢,不過那時候是去安培瑟爾,我已經去過了,就不想去了,一點都不好玩。”小羅曼輕描淡寫地回答道,仿佛炎之圣殿的邀請在看來就是請她去旅游的一樣,去不去全憑心情。布蘭多差點直接喊一聲大小姐我給你跪了,炎之圣殿這種邀請名流的傳統在游戲之中就一直存在,那時候埃魯因玩家中有些著名的商會,一直到第二紀元之前,那些背后往往有各大贊助商背景的玩家商會都會為了這樣一封邀請信而打破頭,有幾次甚至差點引發了商會之間的戰爭,至少布蘭多見過的就有好幾次。

  這還真是人比人得死,布蘭多仔細地看著自己這位神通廣大的未婚妻,怎么都覺得這里面肯定有什么類似于瑪莎的女兒之類的外掛一類的東西在作祟。

  不過最后還是一旁的安蒂緹娜給他解了惑,原來黑森林中出產的許多物資包括一些珍貴的魔法材料和魔法水晶,都是炎之圣殿急需的戰略物資,尤其是在圣戰開始之前的這段時間,更是如此。托尼格爾在這一年以來的大宗出口早就使它成為了炎之圣殿眼中的重要合作伙伴,因此羅曼這個七海商會名義上的會長在圣殿方面受重視,也就不足為奇了。

  不過布蘭多搖了搖頭,還是覺得商人大小姐開了外掛,要知道要成為可以與炎之圣殿對等貿易的貿易商,可不僅僅是有貨源就可以的,還需要相當廣泛的人脈網絡,他不用思索也能猜出羅曼應當是走了安培瑟爾那些商會的關系網絡,但至于她怎么做到的,這就有些離譜了。

  因為這一點在幕僚小姐看來也只能用奇跡來解釋。

  “我可以去了嗎,布蘭多。”小羅曼捂著臉,可憐巴巴地問道,但聲音里明明就透出一股小得意來。

  “隨便你——”布蘭多沒好氣地答道,他感覺自己在這位小小的未婚妻面前,作為伯爵大人的智商和存在感已經被嚴重的貶低了,這使他感到十分的受傷。

  “那布蘭多,幫我準備一輛馬車,我要我平時用的那輛,上面有可以放木炭的烤火爐。”

  “沒有,乖乖到我馬車上去!”

  “哦!”

  打發了羅曼大小姐,以及那個縱寬高幾乎等長的、一直想上來和他套近乎的、卡拉蘇大公的二兒子,布蘭多好不容易從那堆公子哥兒、大小姐們的圈子里脫出身來,他走到車隊一邊,正好看到芙羅捧著一部記事簿從城堡方向走出來,他看到這位野精靈姐妹中的姐姐,就明白她去準備的事恐怕已經辦妥了,趕忙向她打招呼道:“芙羅!”

  “領主大人。”

  “布倫希爾德她們已經準備好了嗎?”

  野精靈姐妹中的姐姐點點頭。

  “很好,”布蘭多心中總算出了一口氣,他這次出行可不真是帶著這群大小姐、大少爺們出去旅游的,那不過是表面的幌子罷了。何況格里菲因公主指認他作為使節團的團長,還任命他為南方軍團的軍團長——這個任命在更早一些時間抵達——顯然就是為了讓他從托尼格爾領地內抽調精銳,組建起這支使節團的隨行衛隊來。

  這是一個默認的傳統——

  在圣戰開始之前,帝國召見下屬各個王國、公國的使節,從第一次圣戰開始就已經成為慣例,時至今曰,這已經不僅僅是炎之圣殿確認參戰成員的信心、或者說作戰爭動員的一種手段,也成為下屬各個屬國互相之間攀比、以謀求炎之圣殿治下各成員中更高地位的一種途徑。在這個使節團中,首先是各個貴族家族勤見帝國至高者的代表,這本身就代表著一種恭順的臣服,也是從屬國向圣殿宣誓效忠的一種方式,當然,這種勤見畢竟沒那么赤裸裸,顯得稍微含蓄一些。

  而另一方面,則是與使節團隨行的衛隊,圣戰畢竟是一場戰爭,各國都需要向炎之圣殿展示自己的力量,以獲得在戰爭之中甚至是之后相應的地位。而這個使節團的衛隊,就是一種展示的手段,通常來說,使節團的衛隊都是各國最精銳的力量,代表著這些公國與王國的最高水準,也是貴族與王室的臉面。為了維護這種臉面與榮耀,這些使節團的衛隊甚至會在克魯茲帝國互相攀比,起沖突,當然,這種沖突很少真的會有人流血,只不過丟臉的一方在回國之后多半曰子不會很好過就是了。

  在歷次圣戰中最強盛的一支使節團衛隊,應當是來自于帝國西方的黑鴉公國的衛隊,這個公國同時與哈澤爾人、與大地圣殿毗鄰,公國雖然接受炎之圣殿信仰,但領內大部分住民都是半獸人與獸化人,民風彪悍,而且貴族階層也十分尚武,當時他們派出的由熊戰士組成的衛隊,無論是從數量上還是從質量上都碾壓了各國的衛隊,不過倒霉的是,他們碰上了那個時代的埃魯因人。

  那一次圣戰中埃魯因人派出的使節團恐怕可以算得上是歷次圣戰當中最寒磣的一次,除了貴族的代表之外,使節團由白獅軍團的士官們組成,一共就不到二十人。不過問題在于,這支二十人的衛隊,他們的衛隊長是大地劍圣達魯斯,副領隊是秘銀堡的學者圖拉曼,就這兩個人,就橫掃了甚至包括克魯茲人在內的所有人。

  至于那后來布蘭多那個大名鼎鼎的祖父如何成為聯軍的元帥,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使節團衛隊是埃魯因的臉面,而托尼格爾現在儼然是整個埃魯因具有最強戰斗力的一個領地,因此公主選擇布蘭多作為使節團的團長,王黨們雖有異議,但也不敢過于反對。而至于布蘭多和公主殿下,這兩位心懷鬼胎達成默契的搭檔正好借著這幌子明目張膽地往這個所謂的衛隊中塞人手,至于這些人最終是去克魯茲干什么的。

  那可就不好說了。

  布蘭多從芙羅手上接過記事簿,隨手翻看了一眼,然后抬起頭看著整個車隊,輕輕說了一句:“那就出發吧,我們克魯茲見。”

  末了,他又低聲補充了一句:“圣戰,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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