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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幕 登場(上)

  在沃恩德大陸之上,凡人短暫的一生或許也能見證無數變化離奇的事物,但對于魯恩港的守軍來說,無論是過去還是未來,恐怕都無法忘記這一天正午之后所看到的一切:地平線上黑云密布,像是正積蓄著一場風暴,然而這風暴并不是死物,心臟在龍群的身體強有力的搏動,渾厚的呼吸夾雜著風雷與火焰,堅韌的雙翼每一次鼓動仿佛整個黑色的海面都起伏了一次,它們不是巨龍,卻一樣帶著無可比擬的威勢。有人說當帝國的金鷹騎士團發起集群沖鋒時,那仿佛天堂降臨一般的場景慷慨激昂、令人振奮,而同時也令他們的敵人瑟瑟發抖,但此時此刻,在龍獸群發起攻擊時,人類的騎兵在它們面前仿佛滄海一粟,任何氣概,都要消失得無影無蹤。

  魯恩港城頭,每一座塔樓之上的士兵都正竭盡全力地拉響警鐘,仿佛不這樣做他們就會嚇得癱倒在地上失去全身的力氣。而叮叮當當的示警聲響徹云霄,城墻之上,港口戍衛部隊的軍官看著發生在自己面前的一幕,早已口干發軟,上一次龍獸群來襲時,它們是從云層之上直接沖入港口燒毀了所有的艦船之后就離開,遠遠沒有今天這樣直觀的恐怖。

  每個人都明白,這些怪物是直沖他們而來的,整個魯恩港都將在它們的火焰之下化為灰燼。

  此刻港口上空的天空仿佛分成了涇渭分明的兩邊,一邊清澈明亮,半個天幕都閃爍著熒熒白光,一艘艘銀色的戰艦正從虛影變成現實,但這個過程極為緩慢;而在另一邊,是令人壓抑的暗紅色天幕,龍獸群掠空飛行時卷起的高溫與火焰仿佛燒穿了云層,使整個天際都熊熊燃燒起來。空氣彌漫著令人作嘔的刺鼻硫磺味刺激著人類的嗅覺與味覺,而半空之上截然不同的景象相溶時在央產生了一條明亮的裂隙,仿佛空間裂痕一般,但事實上那只是色差產生的視覺錯覺,這條明亮的光帶正緩緩向著整座港口逼近著,在每個人心靈都預示著最終審判的降臨。

  龍獸群移動得比想象更快,不過是一眨眼的工夫,這些天邊的黑點就大了一圈,再過了片刻,仿佛連它們翅膀上的鱗片都清晰可見,深陷的眼眶木然的眼珠與白森森的牙齒更是讓人心驚膽戰。火云還未席卷城墻之上,魯恩港的守軍卻已經意志動搖,成片成片地逃下城頭,也沒人去阻止他們,此刻每個人心都充滿了絕望之情——人類的這點點兵力在這偉力面前根本連螳臂當車都稱不上,甚至龍獸群不需要作出攻擊,只要從城墻上飛過去,就能將他們化為飛灰。

  雖然說仍舊有人沒逃,然而那也并不是因為這些人心還有勇氣,只不過明白根本沒人可以逃得掉罷了,這座港口,此刻已然化為一座囚禁生命的牢籠。

  瓦西里居高臨下地目睹了整個帝國軍隊的絕望,不過他并沒有去鄙夷自己同僚們的怯懦,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勇氣都是蒼白而毫無意義的,這一刻無論他們做什么都于事無補。塔樓在轟鳴震顫,用來堆砌它的磚石正分崩離析,紛紛滾落向地面,火焰與狂風席卷而至,然后它開始傾斜坍塌,瓦西里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面上,眼睜睜看著墻壁上裂開一條又一條裂縫,仿佛是對于人類軟弱無聲地嘲諷。他情不自禁地放下手聯系頭頂那青銅大鐘的繩索,雙手血跡斑斑卻毫無所查,視野之已是一片火海,然后一頭又一頭巨獸從火海之振翅飛出。

  那就是龍群。

  魯恩港的城墻沒有起到任何牽制作用,甚至連延緩一點點時間的作用都微乎其微,龍獸群直接掠過城墻外的平原,張開雙翼飛越城墻,將所經之處化為一片火海,它們的目標很明確——正是半空正在傳送之銀色的艦隊。半空布蘭多手下的巫師學徒們雖然已經將錨點投下,但傳送還遠遠沒有完成,最先抵達的是消耗最少魔力的輕型護衛艦,這種兩桅甚至單桅的形同柳葉一樣的艦只一抵達魯恩空港就直接駛出泊位,它們船體狹長,卻擁有大幅的風之帆編制而成的三角帆,因此快速靈活,能夠很快在半空結成半球形防御圓陣。

  這個時候橫橋上的克魯茲貴族和官員們已經看清,這些護衛艦甲板上站著的并不是布加人,而是黑發或者褐發的人類——身穿海軍軍裝的埃魯因人,這些埃魯因人在甲板上井然有序地控制著帆船,操縱船帆纜索或者發號施令。身披銀色盔甲的重甲騎士們手持近三米長的長槍早已排列在船舷兩側,隨時準備對付從空登陸的敵人,騎士們身上的鎧甲制式他們也并不是沒有見過,正和那個年輕的伯爵大人身邊衛隊身上所穿的盔甲一模一樣。

  難道這真是一支埃魯因人的艦隊?

  橫橋上的奧爾康斯伯爵和他身邊家臣們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布蘭多卻知道,這正是布加人按約定為他培養的海軍,屬于瓦爾哈拉的海軍,看得出來安蒂緹娜和公主殿下合作得還不錯,布加人的效率也很高,這支艦隊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期——只是作為一支真正的軍隊來說,這支海軍仍舊沒有見過血與火,就像是一把沒有開鋒的刀刃。但也就在今天了,他也沒想到自己的海軍成軍的這一天,竟然就要迎來真正的戰斗,就像是一把神劍出匣所必要經歷的磨礪,只不過作為一個開場白來說,接下來的戰斗或許有些過于慘烈了。

  布蘭多盯著逼近的龍獸群,心默默有了成算。

  無論怎么說,他都絕不會把所有的種子消耗在這里,這是瓦爾哈拉未來海軍的雛形,一個好的開始對于一個需要歷史沉淀的兵種來說實在太過重要了,他作為曾經的玩家,也無比熟悉那些大公會當年是怎么培養自己的海軍的。

  此時此刻護衛艦上的艦長們正用旗語向布致敬,等待這位領主大人下達命令,布蘭多對他們點了點頭——眼下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價攔住龍獸群,這是這些先行抵達戰場的輕型艦只的使命,事實上這也是這些輕型戰艦存在的價值——快速、靈活,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傳送,又擁有一定的火力,足以保護整個艦隊完成傳送的全過程,雖然眼下的情況比較極端,但也淋漓盡致地展現了護衛艦在浮空艦隊之所履行的職責。

  布蘭多的示意被一面又一面的旗幟傳遞了下去,這些輕型護衛艦開始全力鼓動風帆,浮空戰艦雖然在外形上與傳統的風帆戰艦差距不大,但事實上并不是依靠風力作為動力,巨大的風之帆用貴比黃金的織風之絲編織而成,這種特殊的材料可以收集游離于空氣之的風元素作為艦只的動力源泉,當它們全力鼓動時,就等同于數十位高階巫師在全力為魔導動力裝置輸入魔力,這些魔力將進入艦只的動力樞,從而推動艦只前進。

  護衛艦輕靈小巧,在巨大的風帆帶動下如同利箭一般從艦隊射出,很快抵達魯恩港空域之外,在城市上空列出橫陣,雖然按照大陸之上的神圣盟約,浮空艦隊很少會在城市上空作戰,但此刻顯然顧及不得這么多了,他們的敵人也未必會停下來和他們談判,對于喬根底岡的地下住民來說,神圣盟約幾乎就等同于一紙空文。

  所有人都抬起頭仰望著半空那個長長的月牙弧形,就算是最固執的港口官員此刻都閉了嘴,在死亡降臨之前,就算是最傲慢的人也收起了偏見。港口廣場上此刻鴉雀無聲,在場無論是貴族也好、港口官員也好,甚至平民也罷;也無論是克魯茲人,還是埃魯因人,或者來自其他地方的任何人種,其包括山民,甚至幾個異族的冒險者,當閉上了嘴。

  所有人都明白,他們的生死存亡,已經于這條單薄的防線緊密地聯系在一起了,半個城區已然化為了火海,之前喋喋不休得最兇的那個大腹便便的胖子此刻也終于認識到這一點,那些兇悍的龍獸絕不會因為他們是貴族而放過他們一馬,在它們眼,他們和那些熊熊燃燒的石頭木料沒有任何區別,他們不得不面對和一個和之前奧爾康斯伯爵所經歷過同樣的窘境——沃恩德大陸上戰爭對于貴族的優待,似乎隨著這些地底怪物的入侵,而蕩然無存了。

  貴族們將戰爭視作榮耀,但現在卻不得不面對生死存亡的掙扎了,野蠻用血與火剝離了它原本虛假溫存的一面,剩下的只有裸原始的法則。

  每個人都臉色蒼白,從心底感到寒意升起。

  胖子艾弗拉姆嚇得腿肚子轉筋,但至少在表面上,這個來自于埃爾森家族的二世祖卻表現得比在場大多數克魯茲貴族要好得多,克魯茲貴族曾經對于埃魯因貴族有一種發自心底上的優越感,這種優越感建立在帝國強大的實力之上,讓任何人都無從反駁,令人沮喪。但現在,他們卻不得不依靠埃魯因人才能茍延殘喘了,這種想法像是給了艾弗拉姆底氣,就算他嚇了個半死,但心卻依然有一種異樣的情緒在滋生:連強大的克魯茲人也在這絕望的環境之下失魂落魄,但卻只有埃魯因人仍舊在抵抗強敵——

  一絲榮譽感一旦生出就根深蒂固,埃魯因數百年的歷史,先君埃克披荊斬棘帶領人民殺出重圍的歷程,驕傲與榮耀就像是細細地涓流流入他的心靈深處,歷史與過往,一幕幕畫面從他所讀過的那些史書真實地走了下來,呈現在艾弗拉姆面前,一面面閃耀的旗幟,如同海洋一般,映入他的視野之。

  胖子張了張嘴,忽然感到沉重得有些窒息起來。

  半空之上,慘烈的廝殺才剛剛拉開序幕。

  橫列的護衛艦側舷忽然閃現出無數復雜精密的法陣,火箭、冰矢、銳利的氣旋,龍獸群上空一場魔法風暴憑空生成,數不清的法術越過近千米的距離像是雨點一樣打在龍群之,布蘭多看到這一幕心暗笑,心想布加人果然不可能在這么短時間內培養出這么多人類法師來,看來這只所謂的‘埃魯因人的艦隊’不過是表面上的樣子,躲在甲板之下炮室的巫師與炮手多半都是真正的布加人。

  好在塔尼婭和威廉還知道要點臉,安置在這支艦隊的巫師多半是學院之的學徒,不然他們就算臉皮再厚也解釋不清楚埃魯因人怎么能忽然擁有了一船船的正式巫師,只不過這個時候布蘭多倒是希望布加人能臉皮更厚一些,至少這樣他取勝也就不需要這么麻煩了。

  學徒的法師在浮空戰艦上法陣的振幅之下也幾乎擁有了正式巫師的威力,但仍舊很難擊穿龍獸堅韌的外皮與鱗片,一些龍獸雖然被擊傷,但卻只是速度慢了下來,一輪魔法襲擊之后,半空竟然沒有一頭龍獸墜落下來,相反,借著人類攻擊的機會,這些怪物再一次拉近了它們與護衛艦隊的距離。

  港口廣場上所有人的心這一刻都提到了嗓子眼。

  在他們眼,埃魯因人艦隊那條薄薄的防線無論是在表現出的實力上,還是在視覺效果上,實在難與如同烏云一般龍獸群相匹敵,那可不是一群嗡嗡作響的蚊子,而是貨真價實的七級生物。就在眾人的矚目之,滾滾而至的烏云終于將與那道銀色的月牙撞在一起,而正是此刻,銀色的護衛艦隊船舷忽然閃爍起一片刺眼的白光。

  這一次不再是巫師學徒們軟弱的魔法,而是魔導火炮,護衛艦隊的艦長們生生忍耐到最后千尺才下令開火,一扇扇炮門被打開,紫水晶狀的尖柱從眾刺出,巫師開始注入魔力,不過三四息時間,整個艦隊側舷就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那是側舷火力全開的咆哮,一道道白色光柱像是利刃一般插入龍獸群,這一次這些來自于喬根底岡地下的生物再沒那么好運,頃刻之間被洞穿翅膀或者直接擊穿身體,哀嚎著從半空墜下,灑下一片污濁的血雨。

  半空的絞殺持續的了足足十息時間,連續不斷的光雨幾乎匯聚成一張大網,在艦長室,每一名埃魯因艦長身邊都有一個身穿銀色軍服的、蓄著濃密胡須的布加人正瞇著眼睛觀測窗外的景象,恐怖的魔法在這些人眼軟弱得就像是一個禮花,被這些禮花擊四分五裂的龍獸在他們看來就和撲火的蚊蟲差不多,看了半晌,他們才淡淡地開口道:“還是太早了一點,在布加,就算是最次一級的艦隊,指揮官們也能忍耐住到最后五百尺開火,對于護衛艦上的火力來說,這才是效力最大的殺傷范圍。”

  聽了這話,埃魯因艦長們不禁紛紛面紅耳赤,訓練了近四個月,沒想到第一次戰斗就出了洋相。

  但布加人的教官隨即又搖了搖頭:“不過按照布加的傳統,學習了四個月的你們最多相當于是海軍學院的級學員,以學員的成績來說,這也算是一份不錯的答卷了。你們有優秀的天賦,希望你們夠成為凡世最優秀的海軍。”

  聽了這話,一眾艦長們總算是臉色好看了點,隨即又有些憧憬,凡世之最優秀的海軍,那一貫是屬于帝國、屬于風精靈與法恩贊人的稱謂,什么時候輪到埃魯因人?然而現在,這樣一個機會卻放在了他們面前,而且似乎也并不是那么遙不可及,而這一切都是那個為埃魯因帶來奇跡的男人所親手早造就的,而事實上就算是這支艦隊本身,就已經算是一個奇跡了。

  這是屬于這個古老王國的艦隊,在這個艦隊之上,不僅僅只有托尼格爾一地的年輕人,托尼格爾也不可能集起如此之多優秀的人才,事實上他們有很大一部分,是通過格里菲因公主從整個王國各個行省之召集而來——不計出身,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機會,站在這里,見證甚至親身參與這支艦隊的誕生。

  對于這些年輕人來說,布蘭多親手締造的奇跡,埃魯因王國古老的榮譽,早就和他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與他們呼吸共同的命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此時此刻,面對洶涌而來的龍獸群,他們感到的不是恐懼,而是從血液深處涌起的好戰基因。

  他們將與傳奇的布加人一起并肩作戰,無論最終結果如何,僅僅是今天的這場戰爭,他們就將和埃魯因一起載史冊。

  布加人的教官敲了敲舷窗的玻璃將這些一腔熱血的年輕艦長從幻想之喚回神來,他很熟悉這樣的場景,年輕的學員參與第一次戰斗總算熱血沸騰的,但他們很快就會從骨子里融入布加人的紀律感,艦隊需要的是精密的運作,而不是一腔熱血似的騎士沖鋒。不過這樣重回年輕時代的感覺總是不錯的,他抹了抹自己的大胡子,指著舷窗外仍在前進的龍獸群說道:“不要高興得太早,這種程度的攻擊對于七級生物來說不算什么,血戰還在后面,作為護衛艦的艦長,你們必須堅守這道防線直到整個艦隊抵達,然后發起反擊——”

  年輕的艦長肅然地點了點頭,但正是這個時候,他卻微微怔了一下。

  “怎么了?”布加人的教官察覺到自己學員的異常。

  “……領主大人讓我們后退。”

  “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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